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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掉了一托盘的吃食之后,顾九清打着饱嗝儿拨通了叶涛的电话,边舔爪子边撒娇:“叶叔叔,你什么时候回来啊?自己在家好无聊。”
叶涛道:“我还在河北,今天估计赶不回去了。电视柜的抽屉里有零钱,你去买点吃的吧,别走太远。”
“这样啊……”他黏叶涛黏惯了,不太适应落单,虽然想的是早知道就跟教练请假和叶叔叔一起出门了,嘴上却跟懂事的说,“我已经吃过饭了,不用惦记我,你安心办正事儿吧。夜里开车不安全,要是太晚就别往回赶了。”
当天晚上叶涛没能赶回来,好在有罗东陪同,顾九清没什么好担心的,吃完饭玩了会儿游戏就上床睡觉了。
转天早上,顾九清攥着一卷儿零钱出去觅食,见对面的门虚掩着,心说:他肯定知道叶叔叔一宿没回来,不知道昨天等到几点。
如是想着下了楼,顾九清错愕的发现,周子骞的车门半敞着,他歪着头靠坐在后排座椅上,似乎是睡着了。
顾九清明白他落得这步田地纯属自作自受,不值得同情,可看到车下那层密密麻麻的烟蒂,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一个掌控欲强烈到接近病态的人,是怎么在患得患失的恐慌里控制住自己的手脚、不去过分打扰、不去紧盯不放,只在原地静静等待对方回来的?那扇虚掩的房门背后,怕是一个又一个无眠夜吧?
买早餐的时候,顾九清犹豫了下,多点了一份。回来路上他一脸别扭的自言自语:“他活该,我可没同情他,我只是吃人嘴软,顺手还他个人情而已。一份早点换那么多好吃的,吃亏的是他。”
周子骞睡的很不安稳,顾九清才来到车前,他就猛然惊醒了。
“我不白拿别人东西,这是还你的。”顾九清把装着包子和豆浆的袋子往车门上一挂,倨傲的抬着下巴走了。
两人接触这么多次了,周子骞哪能察觉不到,这个从不给他好脸色的小孩儿,不喜欢他是不喜欢他,但又拿不出十足的恶意待他?是因为叶涛的关系吧?叶涛身边的孩子肯定是好孩子。
叶涛快晌午时才回来,罗东还有个约要赴,把他和从供货商那里带回来的采购样品放在小区门口就开车走了。
那两箱样品是新鲜的绿色果蔬,加一起有小三十斤,摞在怀里抱着沉甸甸的,还有些阻挡视线,不方便看路。
叶涛用下巴抵着箱子,脚步有些慢。周子骞远远瞧见,就阔步迎上来了,到了跟前还是话没一句,只伸手去接叶涛怀里的箱子。叶涛避了下,没能避开,怀里一空,两个箱子都脱手了。
叶涛顿了顿,话音淡淡的道了声:“谢谢。”
周子骞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什么。他似乎失去了在叶涛面前开口的能力,彼时常常挂在眉宇间的温煦浅笑也已在日复一日的磋磨中消失殆尽,饶是俊美无俦,却给人一种冰冷孤僻不近人情的感觉。
顾九清耳力过人,不等叶涛叫门,他就迎了出来。从周子骞手里接下东西,和叶涛一前一后进了门。
仲夏时节的京城已经很热了,叶涛刚从外面回来,身上粘腻腻的,偏又不敢贪凉,只能等汗退了再去冲澡。
“累了吧?先喝点水,今天我来做饭。”顾九清给叶涛倒了杯水就自告奋勇的进厨房了。
叶涛怕他把厨房炸了,忙跟了进去,从冰箱里找出闲时包的水饺,又嘱咐他:“水开了再下饺子,低着点下,留神烫着手。”
“知道知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你去歇着吧,我能搞定。”顾九清把叶涛撵出去,叮叮当当的刷锅、烧水,等水开的当儿还捣了点蒜泥,虽然不甚熟稔,但也有模有样的忙活着。
叶涛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就见顾九清坐在桌前,桌子上摆着两碗热气腾腾的浑汤饺子,皮儿是皮儿,馅儿是馅儿,乍看跟汆丸子似的,再看又像片汤。
顾九清讪讪道:“我怕不熟,就多煮了一会儿。”
奉行鼓励式教育的叶叔叔摸了摸孩子的头,宽慰道:“一回生两回熟,我也是这么过来的。”
话虽如此,可这种天气吃热汤饺子实在不太合适。两人坐在桌前,守着片汤汆丸子等它凉。
顾九清臊眉耷眼的嘟囔:“要不我先不学车了,反正学会了我也不方便上路,还不如去报个烹饪班。”
没容得叶涛搭话,门就被敲响了。顾九清让叶涛坐着,撂下碗筷去应门了。
第182章大雨倾城
周子骞端着两盘红烩意面站在门外,虽然是临时准备的,但从盛盘来看并不潦草,边缘没有一滴汤汁,面上还放了两片翠绿的罗勒叶做装点,红绿相衬,香气诱人。与此相比,他手上的切伤就处理的随便多了,只用一片抽纸裹着,有隐约的红色从纸下洇出来。
顾九清这时才注意到,这人憔悴的脸色和眼里的红血丝。当然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他一夜没睡,又在太阳底下等了一上午,总也不见他等的人回来,心里指不定怎么油煎火燎呢,气色好就有鬼了。
“你先别走。”顾九清难得没有推三阻四,痛快的接下吃食了进了屋子,过了一会儿拿出一盒创口贴来。见门外的人有些发怔,顾九清又往前递了递,“拿着啊。”
周子骞接下那小小的善意,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顾九清,就见年轻人微微的皱着眉头,像是苦恼,又像忍耐。
顾九清原本不想多言,可到底还是没能忍住,他叹了口气,近乎语重心长的说:“你又不是二十郎当岁的小年轻,还有什么看不开的?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跟自己较劲有什么好处?你放过他吧,放过他也就饶过你自己了。”
这么浅显的道理,谁能不懂?可懂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周子骞不是没有想过放弃叶涛,可如果放弃了,谁来还他一个那样爱过他、被他这样割舍不下的人?自私也好,钟情也罢,他是真的放不开舍不下,所以才会守在这里,守着一个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回头看他一眼的人。
周子骞回到家里时,被随手搁在客厅的手机正在响着。他接通电话,对打来提醒他下午看诊的医生助理道:“知道了,我会准时过去的。”
放下手机,靠进沙发里,绷了太久的神经才觉出疲惫似的,静静的坐了一阵,周子骞就睡着了。这一觉睡的也不安稳,发了些胡乱的梦,再度被手机铃声吵醒时,还有些不知今朝何夕的混乱感。
邹兴华的心理咨询室在29层,站在窗前俯瞰,就像站在悬崖边凝视深渊。
“你看起来有点累,最近休息的不好?”邹兴华像接待朋友似的,说话间给周子骞泡了杯舒缓神经的花草茶,咨询室里的氛围也确实如老友茶叙一般。
两人确实称得上老相识了,邹兴华初任周子骞的心理咨询师时,周子骞才二十三岁,而邹兴华刚刚回国一年,在业内默默无闻,挂牌不久的心理咨询室开在一条老街上,可正是因为他的默默无闻,周子骞才选择他做自己的心理医生。
“不太好,一晚要醒两三次。”周子骞用手指抚着杯沿,话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在邹兴华众多病人里,周子骞可以说是看似最配合实则最不配合的,虽然他守时守约定期看诊,但是他从本心里抵触被深入了解被剖析内心。尽管对心理医生倾诉、坦述困扰自己的病因病情是最理所当然的事,可他还是会抗拒,初时甚至难以忍受。
担任他心理医生的第三年,邹兴华才得知他私生子的身世,又花费了许多时间和耐心才了解到,他被亲生父亲冷待、防备;被手足和养母暗害;以及他历年来遭受的排挤与算计。
周子骞不是天性本恶,可与恶龙搏斗之人,最终也会变成恶龙。在邹兴华看来,周子骞就是那只可怕亦可悲的恶龙。值得庆幸的时,在他抛弃所有善意,不再乞怜光明的时候,一缕阳光照进了深渊,融化了恶龙的硬甲,唤醒了他渴望光明与温暖的本性。
送周子骞离开时,邹兴华又一次问道:“既然不能放弃,为什么不把你的遭遇告诉他?这不是博取同情,是让他了解你,了解事实。”
周子骞仍是沉默不语,事实上,那些事他已经说过了,在叶涛昏迷的时候,为了唤醒病床上人,他没做一丝保留,想说的能想到的他都说尽了。可叶涛醒来之后,他反而不忍说了,叶涛那么累,彻心彻骨的疲惫全写在眼睛里,他怕多说一句都会要了他的命。至于现在,他更加无从开口。
彼时蛇对农夫说:我快要冻死了,你把我放进怀里吧,我不会咬你的。农夫相信了,把他放进了怀里,用自己最不设防的心口暖着快要冻僵的蛇。蛇不想伤害农夫,可最终还是咬了他,把他的心口咬的血肉模糊,几乎要了他的命。如果你是农夫,你还会相信那条蛇吗?就算他信,你还说的出口吗?一个人要多冷血多残忍,才忍心去揭爱人心口的伤疤?
回去的路上,途经一处闹中取静的别墅区,周子骞忽然想起了为叶涛搜罗的一室藏酒。已经开过去的车子在路口掉了头,缓缓得驶进了别墅区。
久无人居的房子里落了一层灰尘,花架上的盆栽早已经枯死了,仅存的几片枯叶挂在光秃秃的干枝上,更显零落。
周子骞一路走过,灯一盏盏的亮起来,照在冷清的房子里,鞋子踩过地板的声音显得这里愈发空荡,装修的再如何精美也弥补不了根本上的缺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