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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咕咕咕——麦子要熟!咕咕咕咕——打场种谷!”
布谷鸟在村庄的上空盘旋,她象一位忠于职守的传令天使,适时提醒着人们季节和农时的变换。
日子真快,不经意间,坡里的小麦已经泛黄。今年春天雨水充沛,麦子长势很好,穗头大,籽粒饱满,风过处,齐腰深的麦浪恣肆涌动,懒懒的起,款款的伏,都澎湃得有几分妖娆和骄傲了。
丰收在望,搁往年这会是一份多么沉甸甸的喜悦啊!可此时走在田埂上的我,心头漫过的却是无际的悲痛和哀伤,因为父亲尚未过百天的坟冢正守望在麦田一隅。麦子们就要回家了,可是慈祥的父亲再也不能用结满老茧的手去欢迎它们!
我怅然想起去年秋天和父亲一起耩麦的情景,那是一个飘着小雨的周末,为了赶节气,我们连早饭也没顾得吃,就急急披块雨布下了地。濡湿的泥土特能粘鞋,一沉就不跟脚了,走起路来磕磕绊绊的,父亲干脆打了赤脚,那可是十月深秋的天气,寒风都有些刺骨了。还记得有一年,一秋无雨,直等到落雪,人们才开始耩麦。那时,父亲扛着耩子走在纷纷扬扬的雪里,坚定的背影模糊而又悲怆,已过而立的我仍象一个少不更事的孩子,背着麦种在后面漫不经心地跟着,在下地堰时父亲不慎滑了一跤,尖利的耩铧把父亲的夹袄都刺透了。“不碍事,不碍事!”父亲依然倔强地不肯把耩子交给我蓦然回首,这一切恍若昨日,老父音容犹在,可怜人已作古。
真的不敢去追忆啊!记得十六岁那年,上级号召分田到户,随之合作社散了,集体的耕牛卖了,责任田分得零零碎碎,村民们不方便使用也买不起现代化农机具,只好用祖先们遗传的原始工具侍弄土地。依稀从十八岁那年起,每年耩麦都是我在前面驾辕,父亲在后面摇耧。本来这种农具是汉武帝时发明的用畜力拉动的条播器,两千多年过去了,它简陋的木辕却架在了人的肩头。想来,高高的丘陵上,大地雄浑,暮野凝重,蹒跚的步履,叮当的耧铃,那剪影颇似岩画里上古时代刀耕火种的先民,几多蛮荒,几多苍凉。转眼二十多年过去,父亲已逝,我已中年,时光荏苒得都让人胆寒而无语了。
因为我的老家是山区,耩麦时,要不时从一份地挪到另一份地,其间可能隔着老远的距离,有时要上下好多道坝堰,有的地还要翻过陡峭的山梁去。铁制的耩子很沉,父亲总是不让我来扛,说我平时不担挑子,肩膀乍让铁棱一硌会吃不消。去年父亲说这话时已是七十一岁高龄,自小习惯了父亲溺爱的我竟然没有坚持,现在想起来,打自己的心都有。
种完麦子,一年繁重的农活基本告一段落,孰料父亲却病倒了,省市医院极力救治,也没能挽住父亲的手,正月里一个特别特别寒冷的夜晚,父亲要强了一生的灯熄了。怎么能接受啊?这个今世给我生命把我养育恩比天高的人再也不能疼我帮我护我了!此后,每次回到老家,我总是忍不住每个房间瞅瞅,或到村头转转,固执而又天真的以为父亲熟悉的身影一定还在某处忙碌着。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麦子在一天一天变黄,长眠地下的老父亲再也看不到他用心血浇灌的丰收景象了,再也没有机会坐在田埂上搓一把新麦递给母亲,再也不能在割麦时帮我打好麦腰儿,我也知道,如果今后再耩麦,父亲再也不能在后面帮我摇耧没有父亲摇耧,来年我该怎样去种麦子啊?每念至此,泪水总是抑制不住汹涌滑落。
亲爱的麦子,能熟的再慢些吗?你们可是父亲种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季庄稼,请你们在田里多陪陪我那辛劳了一生的父亲好吗!等你们熟透了,我怕我也舍不得收割,我想让那金黄色的麦香久久环绕着父亲,并要你们的光芒把整个天堂都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