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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打开新浪网。一个明显的标题跃入眼帘——著名小品演员高秀敏去世。
她的去世,我没有想到名人,没有想到小品,只想到死亡。
开始思考死亡,不是近年的事,而是多少年前的事情。最明显的感觉,是念高中的时候。
我一直都在认为,死亡是一件离我并不遥远的事情。不是说我离死亡很近,而是说我们每一个人都要走到这一关,简单一点,就是都会死。这一点,自小在我的脑中根深蒂固。
高中时,我并不早熟,相反,虽然成绩很好,在学校很出名,但表现得很内向、很幼稚,按照家里人的说法,老实得像个傻子,直到今天,我母亲还这样说。但对死亡的感觉,似乎很早,有点先知先觉。记得有一次,我和我的好朋友在河边洗衣服,我突然问他“人死了到底有没有灵魂?”他一愣。我又接着说“但愿有鬼神,否则,人死了以后怎么办?就这样永远消失?”
自那以后,我有个很怪的习惯,晚上睡觉特别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有时会突然想到这个问题,越想越远,就会全身发冷,头上冒汗,大概过上十分钟就好了。但“人死了什么就没有了”的问题,一直潜伏在我的骨子里,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像癌细胞一样繁殖得越来越快,发冷冒汗的次数越来越多。
特别是在经历一些人事沧桑以后,这种感觉尤为明显。
我的父亲,原来身体非常好,在乡镇卫生院做院长足有十五个年头。退休以后,身体却变得非常糟,也许是闲的原因?但他并不是一个对位置很重视的人。短短的几年时间,做了两次大的手术,只能瘫痪在床。就在以为可以安度晚年的时候,发现得了肺癌,已经是晚期。很快,他全身浮肿,眼睛都睁不开,最后的日子就是靠白蛋白和脂肪乳维持,一直到打点滴都进不去了。那段日子里,我们做子女的,一直陪在他的身边,眼睁睁地看着他从清醒到昏迷,从在世到过世。我们本来是不敢、不愿告诉他病的消息,后来想告诉他真相也晚了,因为他已完全昏迷,这也是我们最大的遗憾。就是说,我的父亲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去了的。今天想起来,觉得人真是没有意思。
父亲的病给我印象最深的,有两点。一是人在生病的时候是会变的。他一辈子不相信迷信,就连我母亲逢年过节烧个纸钱,他也绝不允许,我的母亲只有偷偷地带着我,到土地庙上去烧。但他生病的时候,有一天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忽然把我大哥喊去,居然是吩咐他去找个“仙奶”来给他看病。二是从那时开始,我才真正相信死亡的回光返照。那天早上六点多钟,我们刚刚起来,母亲忽然说,醒了醒了。我们都跑过去,发现父亲的浮肿好了很多,眼睛睁着,直直地望着我们,嘴里不停地动着,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就这样有十几分钟,他闭上了眼睛,永远。一会儿,我们家就笼罩在一片哭声之中。
我的邻居,主妇在公安局上班,做财会工作。可能比较清闲,每天她下班都比较早,我没有课的时候,也会早早回去。每每看到她,她就会笑着说“夏老师,回来了。”
一天,我刚到办公室,一个同事说“她死了!”“谁?”“就是你的邻居啊。”我一下子呆了,眼泪“刷”地下来了。
以后的很长时间里,每到我早早回家的时候,似乎耳边还在响着那句话:“夏老师,回来了。”那时,我总是要停下来一分钟,想答应,却说不出话。两年后的一天,我到烈士陵园去,在陈列室忽然看到她的骨灰盒,木制的,被虫蛀了,盒上有很多的小孔,边上散落了很多的木屑。盒上的照片居然还完好,就是有点淡了,但神态还是那样,望着我,好象在说“夏老师,回来了。”我眼泪又下来了。
还有一次,我去医院,看望一个病人,是个远房的亲戚。她躺在病床上,喉咙里很大声地响着,嘴巴张得很大,很夸张。我在那里呆了有十分钟,刚说了声“我走了”忽然屋里的很大声音没有了。回头一看,她已经没有了一点声息,我们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大喊:“医生!”一个医生和几个护士冲了进来,忙了有十多分钟。最后,说了句“准备后事吧”就推门出去了。
我楞在那里,一点也不相信这是真的。她躺在那里,和我刚来的时候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但现在只剩下一具躯壳,灵魂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这样的事情,随着年龄的增加而不断增加,高中时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实际上我并不是个贪生怕死的人,相反,对生死问题看得很淡,对待人生的态度也比较淡,总是随遇而安,顺其自然,有点与世无争。但对死亡的感受,却总是在不断地积累着。
记得很多文章特别是国外的所谓的研究结果讲,人死后是有感觉的,据经历过死亡的人描述,死亡的那一刻会有一束亮光,亮光似乎形成一个通道,使脱离了躯体的灵魂悬浮于外,顺着通道进入到一个有一层白纱隔离的另一种境地,那里有自己的亲人在等着。我没有经历过,但非常愿意相信这是真的。最起码,能给我们这些生的人很多的希望。
以前,我对死的感觉是模糊的,对很多人自杀是想不通的,但生病之后,确诊为尿毒症,想法有了很大的改变。原来看待世界有很多的角度,生病是一种很特别的角度。自己经历过痛苦,也看到病友经历过痛苦,自己思考过经济的压力,也知道病友为钱而愁苦。最大的感觉是自己已经成为家人的负担,成为社会的多余。这时,我们就会想到死。我接触过的很多病人都这样想,虽然没有这样明确说。毕竟,死比生要容易多了,就这么或喝两口,或跳一下,或挂根绳,就什么都完了。记得在透析的时候,有个病友非常乐观,我们觉得他是最棒的,是最坚强的。可是,某一天我再去透析的时候,他却没有来。医生说,他自杀了。
死亡是什么,谁也说不清楚。我不是哲学家,不是科学家,更加说不清楚,估计他们也一样。我只知道,死亡是无法被摧毁的,任何东西都不可能摧毁。一旦你被生下来,你就必须一死,你一定会死。这是无法回避的事实。
海涅有两句诗“生活是痛苦的白天,死亡是凉爽的夜晚。”过去读的时候不太懂,现在好象有点感觉。尽管我并不肯定生活一定是痛苦的白天,但我确实感觉夜深时刻在荒冢中徜徉,确是身心俱净的凉爽。
与传统诗人相比,现代派的奥地利诗人里尔克对死亡的说法就更为隐晦:“死亡很大/我们是它嘴巴里/发出的笑声/当我们以为站在生命中时/死亡也大胆地/在我们中间哭泣。”什么意思?死亡与我们永远相伴?
还是法国社会哲学家蒙田的话最为实在“让给别人空间,正如别人让给你一样。”
等到时间了,就让给别人吧,不要太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