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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正午以为这世界上有一些人是必须去告别一下的,因为他们能明白这告别的意义。在一个人的心里,为什么会选择慎重的告别,可能两个人在这之后可能很难相见或是再也不见。若是后者,那就是一个人跟另外一个人生命最后的胶着,瞬间永恒,刻上不可磨灭的痕迹。
顾正午是陶醉于那种感觉的,所以在他离开这座自己从未真正靠近的城市之前,他决定跟2个人告别一下。他明白这一走其实就是诀别,再没回来的时候。他希望有人能像自己一样会刻骨铭心记着对方,这是顾正午最后的眷恋。
其实在告别沫沫之前,顾正午是从不曾见过她的。顾正午对她所有的印象都只是充斥在这城市上空的电台电波之中。沫沫是这城市电台的dj,主持深夜档的音乐节目。而顾正午只是她千万的听众之一,一个从家乡逃出来寻梦的落魄青年。但顾正午知道,两个人并不只是有过什么故事才能互相理解,彼此欣赏,如果骨子流的是相同的血液,电光火石之间就可以到永远。
顾正午十九岁为了梦想来到这个城市。这城市有一家漫画杂志登过他的漫画故事。他想自己将来也许可以靠这个生活,而且生活的很好。只是他舍弃了一切来到上田之后,才发现自己的想法过于单纯。社会是被无数的利益跟欲望连接在一起的,而他根本不能适应。而他自己也并不如当初预想那样能创作让杂志社满意也让自己满意的作品。一开始顾正午还努力争取,渐渐的就归于沉默。顾正午只是在自租住的小屋里不停的画,希望有新的转机出现。
因为画画很枯燥,顾正午开始听歌,后来就听上田音乐台的节目。就在顾正午开始对这个有点吵的电台产生兴趣的时候,沫沫神来之笔似的出现了。顾正午一下就被深深迷恋住了,并不是因为她第一期节目就在谈中国的摇滚。顾正午想这是跟整个电台都格格不入的人,而他很快就会一点点洞悉这个人和这个人背后的故事。
这以后顾正午便觉得在这城市里不再是孤单的,至少沫沫每天会在午夜里陪他说话,放他们都喜欢的歌曲或者读一些阴郁沉静的文字。这时候顾正午就会在纸上画这个女人的样子。他猜想。沫沫有漆黑的长头发,眼睛明亮,应该很瘦,穿旧的仔裤白色衬衣。画完之后就默默凝视,三五天一张,从无到有,从模糊到清晰,虚构的容颜渐渐浮现,取代了沫沫本来的样子。
顾正午第一次见到小透的时候,他把小透当作了沫沫。那是他完美故事的最开始。
那一天是2002年的4月17号,顾正午来到上田的第407天,下午下了很大的雨。顾正午站在一家唱片店门口躲雨。他一眼就在一群女孩子中看到了小透。那个女孩子有长长漆黑的头发,眼睛明亮,穿白色棉布的绣花衬衣,洗的发白的牛仔裤,几乎跟顾正午前一天晚上画的一模一样。顾正午有些恍惚,他忽然想走到他面前,伸出手,说你好沫沫。然后说这些日子以来沫沫如何陪他度过长夜,他们对音乐的喜好是多么心有灵犀,以及他是多多迷恋沫沫的声音。但顾正午不敢这么做,他年少时的那些轻狂和自信早在这几年不知被什么消磨殆尽,他曾经有一张在阳光下绽放光芒的脸,而现在他只能躲在黑暗里反复咀嚼自己迷恋的容颜。
那个女孩从头到尾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以至于顾正午不能通过声音判断出她到底是不是沫沫。但是她的视线一直停在那些摇滚唱片上,沫沫是喜欢摇滚的。最后她买了一张旧的不成样子的电影原声音乐,然后冒着雨离开了唱片店。
顾正午一个人在那个cd架上逛了很久,他想知道那个女孩买了什么样的音乐,他想要知道她究竟不是沫沫。
那天晚上沫沫在节目里提到了顾正午,他那些关于“梦”的单幅,那是在今天漫画展最角落里挂着的,杂志社的人说调子太灰,主题也不够明快,太另类。但沫沫说她被震撼了,她在那画里看到了她自己和她死去的梦。顾正午这时候吃泡面的嘴停止了蠕动,鼻子一酸差点流出眼泪。沫沫怎么也想不到,他口中的那个男人,画漫画的男人,早在295天前就深深迷恋着自己。顾正午陶醉在这种感觉里,不能也不愿意抽身。
沫沫介绍了张唱片,她说是下午在唱片店淘的,六十年代的电影原声。顾正午以为,他真的见到了沫沫。8个小时之前,在一个放着轻柔音乐的唱片店,外面下着雨,他已经见过了沫沫,而在那之前,沫沫也认识了一个画自己梦想男人。这一切都是如此完美。
顾正午去邮局把他的那些画儿寄给了沫沫,也包括那张最终成形的沫沫的画像。厚厚的一摞,却没有支字片语,甚至顾正午也没署上自己的名字,他并非炫耀,只是单纯的想给沫沫有所留恋。毕竟那些画其中一部分原本就是为她而画的。
走出邮局顾正午在城里转了转,想找写灵感画新的故事。顾正午这才突然发觉自己到这城市这么一年多,竟从来没有好好看过这个地方。这城市的高楼,街道,树木;这城市看上去那么高的天;这城市来来去去形形色色的人。这一切其实都美好的让人心侧然,但美好是属于别人的,顾正午看不到自己的未来。他的每一天都在努力接近这种美好,却又好象从来没有移动过半步。
顾正午坐在百货公司的长椅上,眯着眼睛看从窗外射进来的四月青光。顾正午又想起沫沫,想起沫沫喜欢的一首歌:“愈是期待愈是美丽,来让乍现青光代替,难道要等青春全枯萎,已得到一切”顾正午懒懒哼着歌,他看到沫沫慢慢向他走过来。
“你好,我叫小透,我可以坐在你身边么?”这个女孩长长漆黑的头发,眼睛明亮,顾正午认得,他那天在唱片店看到的女孩。
她的名字叫小透。她不是沫沫。
等那女孩优雅的坐下,顾正午从头细看,跟自己画里一般无二,只是她不是沫沫。
“我见过你,一共2次,一次在美术展,一次在‘声音碎片’。”那个叫小透的女孩对顾正午微笑。
原来那家唱片店的名字叫做“声音碎片”顾正午说不出话,他甚至挤不出一点微笑。
“你怎么了?病了?”小透不明白眼前这个年轻男人为什么脸色如此难看:“你脸色实在苍白,你是不是害怕十字和大蒜?”
顾正午终于会心一笑。这女孩实在聪明。
“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那天你在‘声音碎片’为什么一直在看我?”
顾正午一时语塞,想了半天说:“因为你很象我一个朋友。”
小透笑的花枝乱颤:“你这个借口实在老土。”
顾正午不想反驳,他还没弄清眼前这个女子究竟是谁。是沫沫?可是她的声音谈吐一点不象。是小透?可她为什么张了一张沫沫的面孔?
小透当是顾正午装傻,更是心花怒放。这个男人有一张在阳光下绽放光芒的脸。而小透也自信的以为,这个男人是深深迷恋她自己的。
这个下午顾正午跟着小透犹如梦游一般,做了很多很久都没有做过的事情。手挽着手逛商场,在服装店里看小透试漂亮的衣服,在黑暗的电影院里看进口大片。顾正午闭上眼睛亲吻了小透,虽然他仍然分不清小透和沫沫,但他渴望抱住黑暗里这个眼睛闪着光的女孩,渴望那么紧紧抱着像抱着永远,顾正午寂寞的太久了,他有些晕眩。
早晨醒来的时候,小透已经穿好了衣服要跟他告别,小透说我把电话号码写在你日历上了,你要记得打电话给我。
顾正午忽然想起了什么,他问小透:“你那天在唱片店买的唱片是哪一张?就是4月17号下午,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哦。是库布里克的2001太空漫游,很老的电影原声。”
顾正午心里一沉,那天晚上沫沫播的是1964年的苦难日之夜,披头士乐队。
她叫小透,她不是沫沫。
小透说再见关了门,随着脚步声消失的无影无踪。
顾正午不愿醒来,继续沉沉睡去。
顾正午醒来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他倒了杯水,然后一个人站在阳台上喝水。顾正午的家住的很高,四月底的天气很好,远远望去,下面灯火通明好象一片星星,上面星星点点又象灯火流错,顾正午又开始迷惑,眼睛模糊,分不清楚那些是灯火哪些是星星。顾正午回到屋里趴在桌子上随手画了2张草稿,才想起沫沫的节目已经过了时间。打开收音机,却听见一个陌生的男声,他在读陈升的9999滴眼泪。顾正午读过所有陈升的书,那是他很多年后再去怀念自己十九岁从老家只身前往台北,孤独而又无助的站在餐厅歌手面前,要求那歌手为他唱一首9999滴眼泪。这让顾正午想到自己,一个人拖着行李,带着苍白的回忆,跟着开往上田的火车离开家乡,不再回头。这时候沫沫的声音又一次飘扬开来,沫沫说陈升是一个自主意识太强的人。感情平静里暗藏汹涌,忧伤中透着希望。那个陌生的男人说这样的人一生下来就是完美的情人,却只能刹那光芒,天长地久永远跟他们没关系。两个人在电波里说了很多,顾正午这才发现沫沫也有明朗活泼的一面,她的笑是顾正午听过的最好听的。而那个男人,也有着年轻爽朗的声音,这两个人珠联壁合,天造一双。顾正午心里一阵隐痛,出了很久的神,最后他听见沫沫介绍这个男人,夏望冬,电视台新来的实习dj,以后跟沫沫一起主持这档节目。
顾正午穿上鞋子,他要出去纪念一下。
这一夜的12:00开始到以后,沫沫不再孤单。
而顾正午也想要去寻找自己新的生活。
顾正午一个人在路边摊喝了很多酒,从家乡出来之后顾正午就再也没喝过。那次离开老家对顾正午来说是生命里划了一条线,一边是过去,一边是将来,顾正午不再是街头飞奔的烟花少年。那一列火车遥遥晃晃的开往上田,也开完一段过程,那以后,顾正午成了男人,躲在人群里寻梦的男人。生活不再有烟酒,不再有走马观花的女孩,不再有色彩明亮的摩登打扮。整个生命都是画面,黑与白的纠缠,都是冷静又焦急的等待,都是摇荡不安的不眠青春。还有沫沫,隔着黑夜和他相爱的沫沫。她有长长漆黑的头发,有明亮的眼睛,她能看明白梦在心里死去的样子。这所有的一切,让顾正午从少年就开始隐隐做痛的心更觉得难过。这早不是他当初幻想的美丽新世界,这是沙漠后面更大的沙漠。
那一夜,顾正午流着眼泪,大口喝酒。眼泪和酒,哪一个才能浇灌沙漠,开出不败的花朵呢?
顾正午下午去杂志社领了3000块的稿费,那是他三个月前给一名人做枪手的报酬。那晚喝醉酒之后,顾正午变的更加冷静。他更加不分昼夜的伏案创作,他想画个横空出世的新故事。
这一段时间沫沫的节目依然精彩。因为多了夏望冬,男女搭配,一唱一和,显的生机勃勃起来。顾正午每天都有在听,沫沫依然我行我素,声音还是难以掩饰的伤感。这个女人,即使给她个太阳,她也会熟视无睹的。而夏望冬,简单明快,锐利的让人心寒。每个星期六夏望冬跟沫沫会开热线。这之前沫沫一个人的时候从不曾有过。打电话的大多是女孩,各种脾性,却都说自己的感情。这时候沫沫会显得稍稍开朗,可顾正午觉得有些强颜欢笑。那些千篇一律老套冗长的问题只能留给夏望冬。顾正午知道,这定是电台高层的馊主义。沫沫跟自己一样,害怕与人面对面,尤其是别人二话不说就把心掏出来的时候,顾正午跟沫沫,都害怕窥探自己的内心。
顾正午走出杂志社,外面阳光明媚。这让他忽然想到小透。他答应给她打电话的。他回家翻出留下小末电话的那张2002年4月21号的日历,然后跑到楼下的小店给小透打手机。
小透的声音甜美,顾正午在电话这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跟小透毕竟还是彼此陌生。
小透却清楚说出顾正午的名字,他们约好一起去吃饭。
小透依然是晶莹剔透的美丽,顾正午深深迷恋的完美外表。
小透一面责怪顾正午为什么等到今天才给自己打电话,一面又是掩饰不住的高兴。一个女孩笑脸如花,窗外的青光明媚,这让顾正午觉得温暖,这在他在上田的日子,显的多么的与众不同。
顾正午的家看上去好象琳琅满目,其实空洞的可怕。小透第一次认真审视这个忧伤男人的家。环绕一周,他的画,他的cd,他那些古老的电影杂志,无一不在显示主人的矛盾性格。小透在cd机上放上一张自己没听过的cd,然后她问顾正午,沫沫是谁?
顾正午一愣,然后飞快跑到废纸篓旁,从里面找出一张皱巴巴的画,上面有一个个女孩,长长漆黑的头发,有一对好看的眼睛。
小透看看画,又看看自己,外面的阳光有微微灼烧的悸动,惊动了整个春天。
小透把头埋在顾正午深邃的胸口,象是对着整个世界。顾正午的心回到多年前的长长夏季,平缓忧伤,就象沫沫放过的一首歌。
那次跟小透分手之后,顾正午很快沉迷到新作品14楼的一场幻觉之中,他给自己找了个理由继续留在这城市。故事说一个女子暗恋男明星,而实际上那男明星就住在她隔壁。女子渴望一夜成名,男明星想要找到自己心目中完美的女孩这是顾正午倒置角色的真实生活,在这之前,顾正午还没画过感情漫画,这让编辑也兴趣盎然。顾正午反复修改初稿,这让他又有当年那种热血上涌的感觉,顾正午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挣扎。
而夏望冬也不可竭制的陷入对沫沫的迷恋,这早在顾正午预料之中,顾正午常常在两人说话的语态看出端倪。夏望冬看得出来沫沫心里的阴影,以为沫沫外表冷漠但内在脆弱,一个男人很容易就对弱女子产生怜悯,夏望冬是如此多情的男人,这点象极了顾正午。顾正午有时候会拿自己跟夏望冬比,他希望从夏望冬身上看到自己。
接下来的日子从顾正午画画的指间不知不觉流走,这段时间平静的让人窒息,五月六月,夏天即将到来。顾正午的故事进入凄凉伤感的结局,夏望冬在他自己设下的感情沼泽越陷越深,只有沫沫孤单依旧,每天夜里准时在电波里赴一场不知尽头在何处的约会。
小透一直在忙着毕业的事。有时候会在q上给顾正午留支字片语,她说过了7月,一切安顿下来再来见顾正午。小透不知道,有些美好是转瞬即逝的,一旦当时不抓住以后再想去找早已烟消云散,没有踪迹。她没能紧紧抓住顾正午,已经没有再见的时候。
14楼的孤单女孩终于星光灿烂,出了唱片,拍了电影。她期待着跟男明星传奇般的相恋。她再也住不下阴暗的14楼,离开的那天忽然想起住了许久从未见的邻居。门打开之后是悠长叹息,拼命争取的被轻易疏忽,只剩下最后的身不由己。那女孩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为偶像疯狂的女孩了,她的豪华跑车还在楼下等她。而这个男子也只能默默站在十四楼看幸福远去。所有的故事都输给原本无关紧要的时间上,让人绝望。
这是顾正午14楼的一场幻觉的最后几页,顾正午终于要结束对自己生活态度反省的折磨。顾正午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变得残酷,这故事早和他开始构想的坏人全灭大团圆结局相差千里。他被自己的心控制住了,他的心上有凄惨的伤口,他不再惧怕,他把它剥开,鲜血淋漓给别人看
这天沫沫的节目不知怎么忽然显得异常低缓,先是张雨生的我期待,又是朴树的那些花儿,夏望冬出现之后,沫沫的节目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纯粹的感伤。顾正午放下笔,靠在躺椅上,心在静静的黑暗中起舞,高,很高,非常高,到没了踪影。忽然重重落下,凄厉的斩断一切,摔个粉碎。
沫沫对夏望冬说,还有2分钟节目就要结束了,那可不可以送首歌给我?夏望冬竟没有出声。沫沫说我点一首电台情歌送给大家,明天开始就要离开这个节目,寻找新的生活了,沫沫先说了声谢谢,然后说了句再见,再然后音乐响起。顾正午猛的从椅子上坐起来,夏望冬低声的咳嗽,莫文蔚唱着有谁能将天上月亮电源关掉,一朵花蓦然谢在这个初夏,毫无征兆地安静退场。
顾正午看了看表,12点过了3分,也许此刻夏望冬正和沫沫在熄了灯的直播室坐最后的告别。沫沫始终是率性而为的的另类女子,恋上她就像追求艺术,没有止境,停不下来所以会痛苦。夏望冬的心肯定这样被刺痛了。他会忽然明白,沫沫不需要陪伴,她很多时候是享受孤独的,他永远走不进沫沫的世界。沫沫永远难以用平常的方式沟通,这跟顾正午一样,顾正午这样想着,匆匆赶出了他自己故事的结尾,生活匆匆结束,故事也只能凄惨落幕。
顾正午写好最后一句台词的时候天已经微微泛白,顾正午下楼买泡面,在便利店他忽然有了奇怪的念头,他拨通了沫沫办公室的电话,他想说故事给她听。
电话响了很久,顾正午一直听着。他知道沫沫一定还在电台里,因为他需要时间来铭记一些事情。
沫沫终于来接电话,顾正午说你别打断我,等我把故事说完,故事很长,放下听筒的时候已经有人跑步归来在隔壁喝豆浆。沫沫答应在她离开这座城之前,跟顾正午见一面,也算是告别。
顾正午在家呆了2天,把14楼的一场幻觉做了最后细节的修改。顾正午一时还不想就这么去见沫沫,他想说的话那天在电话里已经说了差不多。相约见面只是固执而已,想知道这个女人究竟张了一幅什么面孔。顾正午忽然对自己产生厌恶,一味的想别人来完美自己的故事。沫沫亮着画里一般的脸,在宽敞明净的候机室说你好,这情景反复轮回,成了还没有到来的回忆。
沫沫走后那档节目就只剩下夏望冬,一个男子持续的悲伤,好象一夜之间被人夺去整个7月的阳光。夏望冬频率很高的放那一首电台情歌,他对沫沫的爱似乎也只有这样得到舒展,可结果一样是衰败。顾正午听了几期后再也没碰过收音机,他害怕听一个男人寂寞苍凉的独白,那好象在说他自己一样,顾正午有一种不确定预感。
又过了2天。顾正午收到了2封信,这是他到上田这么久第一次收到手写的信件。一封来自家乡,一封是小透写的,小透说她去了遥远的西北,见到了真正的草原。信里的照片,小透扎着两条粗粗的辫子,眼神清澈,嘴角上扬,身后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湛蓝的天空,朵朵白云。顾正午每次见到沫沫都感觉好象做梦,恍如隔世。小透说她很快就会回来,她说她想念顾正午。
另一封信是顾正午的好朋友写的,信极短,顾正午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然后付之一炬,灰飞湮灭。
收到信之后顾正午一直精神恍惚,去杂志社的路上差点被汽车撞了。顾正午把稿子给编辑,然后靠在走廊的长椅上等结果。一会儿主编出来说这篇稿子挺不错,可这个月稿子已经全交付印刷,要登出来至少要3个月后。
顾正午一把夺过主编手中的稿子,顺势丢的漫天风雪,然后大声说:“那还登什么登!不登了!”然后头也不回离开。
编辑们都围了过来,没人相信一向平静得可怕的顾正午发了脾气,全都啧啧称奇。
顾正午心情平复下来之后给平时负责他稿子的编辑打电话,说那稿子什么时候登就登吧,然后又说那是他最后的一部作品了,以后他都不会再画漫画了,编辑大吃一惊,连忙问那你干什么啊?顾正午说我回老家去,做个普通的上班族,说到这顾正午干笑了两声。那编辑挂了电话,看着案头顾正午华丽的稿子,竟觉得惋惜起来。
顾正午的火车是次日的下午2点,他在这城市还有最后的21个小时。顾正午想自己这么走了,也许该跟有些人告别一下。他先想到沫沫,没想到这走得比沫沫还早一点,顾正午想起一句歌词“至少走的比你早。”真是贴切。顾正午给沫沫打电话,沫沫说顾正午真的神算,17个小时之后沫沫要永远离开上田,顾正午心里苦笑。然后沫沫说明天早上你去机场送我吧,我没有朋友,一个人挺孤单的。顾正午忽然想到宽敞明净的候机大厅,一切都如约而至,几近完美。
“你好。”顾正午伸出手,梦境成真。沫沫终于不再遥远,他们最近的距离只有0。01公分。
沫沫站在宽敞的候机大厅,像一片寂静的森林,周遭的喧嚣都跟她没有关系。沫沫留整齐的短发,素面朝天,穿pastasestab的黑白条纹t恤,很瘦,她说你好,顾正午。
跟沫沫并排坐在候机大厅的椅子上,顾正午很仔细很仔细的望着沫沫,不说一句话。
“我跟画里差太多了吧?”沫沫笑:“你跟我想象的也不一样,我以为你是个长头发眼神浑浊的高大男人,可你现在像个孩子一样,亮着明媚的脸。”
顾正午说我都20岁了,然后两个人很有默契的笑。
沫沫忽然又说:“要是你早一个月打电话给我,也许今天就不是这样的结局,我会爱上你然后爱上这地方。可现在我去意已决,不容改变。”
“这个地方没有我们的未来。”顾正午说:“我曾经把这里当作天堂,会拯救我,有我想要的一切,现在才明白,其实我心里是根本不信天堂这回事的,天堂的门是只象虔诚的教徒敞开,我们一辈子也无法到达。”
“你不是那种轻易放弃的人,我能明白你。是因为你那个长长的故事?你决定回去了?”
顾正午没有回答,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在沫沫面前他轻易泄露了自己悲伤的心事,那个苍茫的夏日黄昏,阳光下绽放光芒的脸。
“你是个多么招人疼爱的孩子啊,回去吧。收拾一下过往再重新开始。沫沫拍拍顾正午的肩,她的小眼睛闪着光,望向别处,哪个少年不是历尽心劫,暗伤连城?
沫沫终究不是顾正午以为的那个女子,尽管无数个夜里顾正午都看到她笑脸如花,刹那间敛尽芳华。顾正午终究还是在沫沫的歌声中沉醉了一场,纠缠了时间空间,泄露过层层包裹的内心。
顾正午想这样也好,沫沫还是记住了自己。望向天空,飞机划下长长的白线,有涨疼眼睛的错觉。
再见了,沫沫。
顾正午还在机场见到了夏望冬,他站在人群里显得不知所措,他没有勇气去送沫沫,只能站在身后默默说再见。他是真的寂寞了,以后要夜夜伴着电台寂寞的情歌,怀念一个女子,一直陷入,陪上仓促的青春。
想起小透,这是结尾的结尾。顾正午给小透打电话,小透说我回来了,你现在在哪?我这就来找你。
顾正午轻轻说再见,挂了电话。
他要回去了,在他的家乡,那个悠长的暑假,那个平静潮湿的黄昏,他深爱却错手毁掉了的那个女孩,长长漆黑的头发,眼睛明亮。她也许还在高高的楼顶上听着她的老式收音机。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没有人凄厉的打断那一首歌,然后从高空重重落下。
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已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