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颤就是情

艾桦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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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接完在外地念大学的孙子打回来的电话,他们便立即打开了电视机,翻到了孙子所说的那个频道。之后他就牵着她的手在沙发上坐下,这时候他们听见孙子在电视里说:“爷爷奶奶,今天是你们结婚60周年的纪念日,孙儿特为你俩点歌祝贺,愿你们健康长寿,天天快乐!”接着电视里便开始播放歌曲。孙儿点的是牵手,听苏芮唱到“所以牵了你的手,来生还要一起走”的时候,她感到他牵着她的手突然轻轻的颤了一下,她顿时老泪纵横!

    她出生在日本发动侵华的九一八事变的头一年,她的父亲是他家的长工。他是富农子弟,小她两岁。8岁那年,因为那个一贫如洗的家再也无法养活她们姐妹四个,作为老大的她便来到了他家,给他当童养媳。自打进了他的家门的那天起,她每天除了扫地、洗碗、洗衣服以外,还要提鞋倒水侍弄公婆,农忙的时候甚至也要下地干活。当然,她最重要的任务还是照管好这个小她两岁的准丈夫的生活起居,那时侯,8岁的她要为6岁的他穿衣服、洗脸、梳头发。她的这种生活一直持续到她16岁,那时侯他们都只是孩子,谁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着“爱情”这个词眼。

    她16岁那年,公公婆婆为他们举行了简单的结婚仪式,从此她便名正言顺的成了他的妻子。他们结婚的那年正直国共全面内战时期,婚后的第二个月他便被国民党强拉入伍。那时侯,她一边照顾着他年迈的双亲,一边又暗暗的为他担心。所幸的是,两年后他所在的军队接受了和平改编,他总算平平安安的回来了。她去接他的时候,他什么也没说,只搀了一下她的肩膀就和她一起回家了。那年月,也不是一个讲爱情的年代。

    此后的二十年,公公婆婆相继去世,她一直忙于为他生儿育女,到四个孩子都已经长大、他们本以为可以好好过几天舒坦日子的时候,却又迎来了史上那一场空前的浩劫。因为他是富农子弟出身,而且在解放战争时还参加过国民党军,红卫兵们的矛头很快即指向了他,他被当作牛鬼蛇神打进了牛棚。那时侯,甚至连他都说让她和他划清界线“免得遭那分活罪”她却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于是每次他挨批挨斗的时候,她都被冠以“富农阶级的走狗”、“人民公敌”的罪名和他一起挨批挨斗。那时候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但他没有告诉她他爱她!

    到她52岁那年,他终于摘除了牛鬼蛇神的帽子,她也终于免去了“富农阶级的走狗”和“人民公敌”的罪名。折腾了大半辈子,儿孙是一个个的大了,他们自己也渐渐的老了。他们终于有了空闲,他可以架起放大镜坐到院子里读读书看看报,她则依然帮衬着女儿儿媳洗洗晒晒,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空下来的时候,她也会拉一把椅子坐到他旁边,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有时候她也会说他,说他半辈子以来从没跟她提过一个爱字,这时候他就会侧过头来对她说,都几十年的老夫老妻了,还说什么爱不爱的?

    她70岁生日那天,儿子女儿商量着为她张罗了一场寿喜,喜宴上他兴奋异常,接连不断的与人碰杯干杯。在亲邻的怂恿下,后来他还举着酒杯来到她跟前,再一次温习了54年前的那杯交杯酒。后来他就醉了,半夜里起来给他倒开水的时候,她发现他看她的眼睛里有一种幸福在流转,只是她不知道,那是不是就是所谓的爱情?

    2006年2月18日那天,他像以往一样架着放大镜坐在院子里,一边看书一边晒着太阳。她倒了杯浓茶坐在他旁边,这时候电话突然嘟嘟的响了。她进屋去接了电话,几句话之后她就朝他喊:“孙子让你也来接电话呢,快!”他急忙进屋去接过话筒,孙子在电话里告诉他们说今天是他们结婚60周年的纪念日,他帮他们点了歌,让他们及时收看。于是他们又急匆匆打开电视并翻到孙子所说的那个频道,刚在沙发上坐下的时候他们就听到了苏芮在唱牵手,听到“所以牵了你的手,来生还要一起走”的时候,她感到他牵着她的手突然轻轻的颤了一下,她顿时老泪纵横!风风雨雨一辈子了,这一刻她才明白,原来他那轻轻的一颤其实就是爱情!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故事里的“她”就是我奶奶“他”则是我爷爷,给两老打电话的是我尚在念大学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