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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回到房子的时候,门口坐着一个女人。她应该是新搬来的,早上我离开的时候,对面的屋子还空着哩。
她的腹部微微有些隆起,我从她面前路过时,小心翼翼地侧过身子,她站起来笑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我叫麦地,来这找人的!”
我现在不想关心我周围的任何人。对于这个叫麦地的女人,我也没有任何兴趣。
来这个小镇已经有近半个月了,我每天的生活就是睡醒了起床到山上晒晒太阳,晚上再回到旅社看月亮。太阳和月亮交替在我的生活里出现,把城市里的喧嚣全部排除在外。窗户下面就是那条闻名世界的怒江,枕着涛声入睡,是我每天的幸福时光。
我真的忘记了,自己是因为什么来到这个地方。在这里,没有人知道我从那里来,更不会有人关心我遭遇了什么。我喜欢自己现在这种没有目的没有烦恼的生活。这里的空气很清新,阳光澄澈。任何一个生活在这里的人,应该都是上苍的宠儿!
这是个小镇,说它是个小镇,其实只不过是一个稍微平坦的地方,有一二十间房子。在赶街的日子里,周围寨子里的人把自己家的东西拿到这里,然后再买回自己需要的东西。街道很短,走个来回,也要不了一根烟的工夫。周围有一些木材厂,镇子里来来往往的汽车就是这里的。
早上起床,我在床上发了一会呆,翻开日历,发现自己来到这个地方已经有10多天了。我也得给自己做一个了断了。我决定爬到山上去晒太阳。明天就离开这个宁静的地方。
在过道上,我又看到那个叫麦地的女人,她正把一桶水提到楼梯上。看到她挺着大肚子,真替她担心。这样不小心,很危险的。她照例对我笑笑,问我是不是要出去。我像被人用铁棍捅了一下。心情很沉,悻悻的走了。
我有些讨厌这个女人,她真的很烦人!近来,我神经质地害怕别人对我关心。
到了山上,才发现忘了拿遮阳帽。阳光很毒,我忍着在树下面躺了一天。晚上,回来的时候,感到脸火辣辣的痛。照镜子发现额头上开始蜕皮了,就从眉心的那块伤疤开始,我用手一搓,额头上斑斑驳驳的,我的心有些痛。
二
我爱得他结婚了,新娘不是我。
在我的爱情过去仅仅的104天,我的思念还在进行时,他成了别人的新郎。我无法忘记他。他时常亲吻我的额头,对我说些地老天荒的话;我们在一起看月亮,想象我们都变成老头老太太时的模样。我的额头上他的唇印还没有完全干燥,他变成了别人的爱人。
我受伤了,以为躲开我们相爱的那个城市,我就会彻底的把他忘记。我每天假装忘记他,把自己想象成春天欢笑的花。我尝试着习惯一个人的孤单,学会在阳光里快乐的行走,在行走里忘记爱情的香味!
都说时间会改变一切,我对他的回忆却更加的清晰。我们一起走过的1588天的每一个细节,每天都在我的脑海里,千折百转,把我折磨成了一个没有灵魂的人。
我必须回到我自己的城市,一切重新开始。
就在这一天,麦地来找我了。
她敲敲门,然后在我对面坐下,从兜里掏出一张纸裹着的东西。我想可能是让我帮她念信之类的吧。扫盲这么多年了,不识字的人还是不少呀!
“你是从省城来的吧?”她殷切的问。用手撩了一下额头上的头发。
我点点头。看着她,发现她虽然皮肤黝黑,也是一个容貌清秀的女人。
“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我说“买东西吗?”
“不是,是帮我找一个人!”
“找人?”我有些纳闷,她不是到镇子上就是找人的吗?怎么会让我到省城去找?“什么人?我认识他吗?”
她低下头一笑,脸上还有些害羞,辛酸里还有一丝幸福。打开纸包递到我跟前来。“这个人,他叫东宝,我孩子的父亲!”
我好奇的走过去,发现纸里包着一个男人的照片。照片有些褶皱了。看样子她一直把它揣在身上。照片上的男人大约有30多岁,略微有些脱顶。目光迷离,站在河边,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一只手夹着烟卷。不英俊,看着不像本地人。
我疑惑地抬起头问她:“他是你老公,他在省城的什么地方?”
“不知道!”她的目光有些黯然。刚才脸上的幸福一扫而光。
“那我怎么帮你找呢?”
“我,我——我也不知道,我想有一天你在省城会碰到他的,你告诉他我在找他。他真是一个好人,他一定会回来的。”她有些语无伦次,我也有些莫名其妙,还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我又仔细地端详了一会照片,又抬起头来看看眼前这个叫麦地的女人。我不知道叫她女人对不对,也许女孩更准确些。她最多只有20岁,身材瘦小,皮肤黝黑,但是眼睛很亮,纯洁得像一汪碧水,让人有情不自禁走进去的想法。真真一颗“黑珍珠”!
可是她又挺着大肚子,和她的年龄很不相符。我不知道该对麦地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安慰她自己好好保重,不要责怪那个无情的男人?可是她提到他的时候一脸的幸福。说些诅咒的话?可是到底该谁被诅咒呢?也许是上帝吧!
我预感到这个女人可能被这个叫东宝的男人抛弃了。我的心有些乱。有些同情这个女人。想到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我答应了她。
麦地激动地说我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她就知道我会帮她的。
我发现她形容人的时候,喜欢用“好人”也许在她的心里这就是最美的词句吧。
清早一睁开眼,我发现自己真的该回城市了。我们相爱的那个城市,那里住着我曾经最爱的人。还有我无法抛弃的生活之本。
我有些担心麦地。想去看看她。窗外热带的树木肆意的疯长,连我的心都充满了茸茸绿意。
我碰到麦地的时候,她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她跟我说,这间房子就是他和东宝以前住过的那间房子,这个房子里有他们爱的回忆,现在东宝不在了,她每个月都会来一次,她怕东宝找不到她会担心。
我环顾四周,发现屋子里还生长着一株巴西木,郁郁葱葱的,又发出了新的叶子。窗台上的仙人球在盛夏的傍晚,开着雪白的花。墙上两人相拥的照片似乎在向人诉说曾经的幸福。桌子上落满了灰尘,但是显眼的地方,摆着一块黑油亮的石头。我走过去摸摸石头,发现一面笨拙的刻着一个龙头,一面刻着一行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字刻的很深,就像要刻到人的心里。
我感到了在这个屋子里弥漫过的爱的气息,爱情留下的痕迹促使这个痴情的女人相信,这个世界上爱情的光辉永不冥灭。她始终相信:东宝是从东北那边来这里做木材生意的,也许这半年他到省城里做生意去了。
她告诉我,她现在这个样子不方便去,就麻烦我帮她转告:她很想念他!
我点点头,她又从衣服兜里拿出一块小石头,上面用刀子同样笨拙地刻着一个龙头,递给我说:“你找到他,就把这东西给他,我会在这里等他的。这个石头是他最喜欢的,他一看就会明白”
我想流泪,想告诉麦地,这是一份找不回来的爱情。如果东宝还爱她,心里还惦记她,不会悄无声息地从她的视线里消失!
三
我在街上遇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不认识我了,我停下来想说句祝福的话,嘈杂的人群把我的声音湮没了。遗忘是爱情的劲敌,使爱情没有退路。
我也没有想到,爱情不在的时候,忘记一个人会很快。夜半想起往事,也会经常想起那个叫麦地的女人。我觉得她有些傻,为了一个负心的男人,还在等待。然后我笑自己傻。拿出那块石头,反反复复地看,想发现它到底有什么魔力,让一个女人死心塌地,即使如飞蛾扑火般地爱一个人!想到她今后一个人带着自己的孩子,我无法想象麦地的生命里只有等待的煎熬!
我决定去找那个叫东宝的男人。为麦地找回她等待的爱情。我发疯般地找遍了城市里大大小小的木材销售市场,那个叫东宝的男人象是从地球上消失了一般,大家都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我想这就是男人的可恶吧,当他认为爱情不再是可以充饥的美味时,离开就是最好的选择!
时间一晃3年就过去了,我的爱情还是一片空白。关于麦地,我没有见到她。她嘱托我的事,我却没有忘记。
有一天下班时分,我在商场的门口,看到一个男人,他拉着一个孕妇。当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我的心简直就要跳出来了,他不就是和照片上一模一样的东宝吗?
我毫无顾及的尖叫起来:“东宝!”连声音都有些变了。
男人回过头来,看了看,略一停顿,又继续往前走。我一把拽住他说:“东宝,麦地到处在找你呀!你跑到那里去了?”
“麦地是谁呀!我怎么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男人显得很无辜。
女人问男人:“子迁,这人是谁呀?麦地又是什么呀?”
我想我可能认错人了,我松开了手。男人一个劲儿的对旁边的孕妇嘘寒问暖。留下我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他的背影,任凭泪水肆意地流!
我希望他不是东宝。但是他的频频回头,眼睛里的关切已经告诉我,他就是那个失踪的东宝。
我终于懂得,爱情走的时候,也不带走一片云彩。只有天空里曾有过云的记忆。
爱情是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东西!即使那诺言刻在石头上还历历在目。
我开始死心塌地,决定从新爱上一个人,不再等待。那时,我离开麦地已经有3年了。
30岁的女人是经不起等待的,那个叫东宝的男人再也没有出现!那块石头,我扔进了那条江,没有人配麦地那样纯洁的等待。
四
那个夏日的午后,缅桂花开得正好,淡淡的清香弥漫在整个镇子。东宝站在树下打了一个响指。
麦地从山上割草回来,身上散发着好闻的青草香。她一回头
他冲她微笑,就这样一转身,爱情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开始。
她带着少女才有的羞涩和清新,总是在种满向日葵的院子里等他回来。傍晚的时候,院子里飘着饭香和缅桂花的清香。麦地经常被东宝所讲的外面的世界所吸引。麦地清澈的眸子盯着他,这个30多岁的男人,在不相信诺言的年纪,竟然情不自禁地发誓说:“我会用一辈子来疼爱你的!”
那个时候的月亮很圆,镌刻在麦地20岁的年华上。以至于麦地把这个男人变成了她生命中的印记和一生的等待。
后来,男人说要到省城里去挣钱。然后再也没有出现。
麦地在等待苍老之后,对自己的孩子说:很早以前,有一个人来过这里!那个时候真美呀!
原来爱情就是这样的让人等待和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