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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乾拎起点心吃食,众人皆醉我独醒般叹息着,将那卷话本往袖子里使劲塞了塞,溜溜达达走了。
好半晌,抢得头破血流的看客学子们才发现,他们抢了半天,却连片书页都没摸着。
小童委委屈屈地坐在地上,之前跟人抢话本揍出来的鼻青脸肿还未消退,面对一众火辣辣的视线,嘴一瘪,哇地便哭了。
看客们不知所措,一人赔了点银子。
小童被说书先生领下去,自己窝回小屋,偷偷摸摸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香喷喷的桂花糕和一枚金壳子,挨个儿在嘴里咬了咬,嘿嘿笑了。
顺手牵羊还给买羊钱的萧大将军出了茶馆,又心里一恼。
好端端偷什么话本?平白又分去小皇帝一份心神。还有这个什么端砚先生,写这等满纸荤话下流书的,还不知是怎么个獐头鼠目的猥琐老头!哪里值得小皇帝崇拜半分?
萧大醋缸不自觉翻了一车,酸不溜秋地无差别攻击。
远在江南的曾大人揉了揉膝盖,怀疑江南潮湿,自己老寒腿又犯了。
萧大将军决定找个角落毁尸灭迹,却一不留神走到了菜市口。
菜市口前一条街堵满了人。
一辆囚车近了,晃晃悠悠,挂满了菜叶子。
道两旁的老百姓一边叽叽喳喳议论着这位助纣为虐,不管学生死活的监考官贺大人,一边不忘心疼地扔出手里的臭鸡蛋,给囚车的装修奉献创意。
贺如声披头散发,垂首站在囚车里,胳膊被锁链吊起来,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萧乾恍然,今日竟是处决贺如声的日子。他想了想,抬手戴好兜帽,跟着人群挪动,不多时便到了菜市口。
贺如声被领上断头台,他浑浑噩噩地摔了一跤,趴在地上,被拽起来时,猛一抬头,便见炎炎烈日当空,常太师矮胖的身躯坐在台上,正是监斩官。
常太师监斩,为的便是撇清最后一丝关系,斩草除根。
但他万万没想到,贺如声并非是如顾战戚所言般,被杨晋给吓着了。
贺如声知晓是谁要杀他,也相信了常太师最终会饶他一命,捞他出去的鬼话,却未成想,一切都是假的,他还是被送上了断头台。
贺如声的双眼在乱糟糟的长发遮掩下慢慢变得赤红。
因逆着光,常太师丝毫未曾察觉,还端了一杯酒,走到断头台前,悲恸地看着贺如声,摇了摇头,长叹一声:“一步错,步步错。弟子有过,为师之责。如声,放心去吧,你的家眷,为师自会照料一二。”
此言不出还好,一出,贺如声顷刻涨红了脸色。
别人不了解他常裕禄,贺如声跟了他二十年,还能不了解吗?照料家眷?恐怕转眼便是一场泯灭在江南烟雨里的灭门惨案!
一把火几乎瞬息将贺如声从头烧到了脚,砰然炸在他胸腔。
他猛地怒吼一声,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力气,甩开按着他的刽子手便纵身跳下高台,如猛虎出闸般扑向常太师。
常太师受惊,慌张后退之间酒都洒了。
“来人!来人!”
贺如声摔得头破血流,还在往前扑,嘶吼声清晰可闻:“常裕禄!你毒死了张闻书!还要害死我!春试泄题,刺王杀驾!你如此歹毒,大逆不道,早晚会遭报应!早晚会遭报应——!”
“你不得好死!不得好——呃!”
吼声断在咽喉。
血幕一线噗嗤落下,溅了满地。
常太师的脚边被撞了下,贺如声的头颅滚过来,瞪大的双目向上,正对着他。
他被身后的随行官员搀扶着往后退,下巴上的胡子颤了几颤,正要说话,却忽然听见四周寂静的人群中发出一声尖利的高喊。
“老贼!”
常太师霍然抬头,举目四望,却额上一疼,被个臭鸡蛋砸中了脑门。
恶臭顺着发丝滚下来,几乎把常太师熏个仰倒。
但这只是个开端。
周遭的百姓像是被这声叫喊点燃了般,也似是被空气里若有似无扩散的一丝血气惊扰了一样,突然一涌而上,疯狂地对着常太师扔出手里的菜叶子臭鸡蛋,咒骂声不绝于耳。
他们或许完全分不清贺如声究竟是将死之人其言也善,还是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但只要他们有怀疑,需要宣泄,那只要有人将这个矛头选准了,带头插上了第一箭。那么他们自然而然,会贡献出万箭来穿心。
百姓之心,是一把利器,也是一把杀器。
春试泄题,不论这个屎盆子最后会扣在谁头上,就目前而言,常太师与杨晋的民声都已一落千丈。
人心便是如此难以捉摸,存亡须臾。
掐着嗓子默默退出人群的萧大将军捏着帕子,将手上的臭鸡蛋汤擦干净了,在城防卫赶来前,迅速撤离,绕了两条街的远路,回了宫。
方明珏正在颂阳殿的院子里缓缓走着。
毕竟腿断了一回,伤筋动骨一百天,若要恢复成往日那般,少不得也要多走动走动。
萧乾把吃食往柳树下的汉白玉石桌上一放,招手让小皇帝过来吃饭。霖铃将温着的粥端上来,萧乾看了一眼,捏方明珏的腰:“下朝没用膳?”
方明珏喝了口粥,答非所问:“你去看贺如声斩首了?”
萧乾给小皇帝夹菜,冷笑道:“看了,常裕禄便是个典型的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回便是不倒,也得是伤筋动骨,东山难起了。”
方明珏摇头:“常家倒不了。他在南越经营数十年,三朝元老,纵然是老糊涂了,也不是这么一件春试泄题便能将人打发的。杨晋冒进,常裕禄却沉得住气。他节节败退,只因未曾真正动手。但若他真动了手,便是一击必杀。”
萧乾听着,点点头,挑眉戏谑道:“过来人?”
方明珏没笑,却唇一抿,低声道:“过来人。”
萧乾笑意收敛,凑近了一手环住方明珏的腰,只看着他,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