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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内容开始--> 兴乐殿就像是一只被花石头压得严实的咸菜缸,平日里密不透风,只有荣德偶尔出去时才能露出半丝透气的缝隙。而眼下,罗苒的眼神顺着茶盖的边缘溜向桌对面,囫囵咽下了一大口浓茶--那丝缝隙又合死了。
自打那日荣德在灵和宫赢了胜仗,对罗苒的倚信便似更胜了几分。从前无事不宣,如今日日入宫相伴却已成了常例,就连这殿试的正日子,钱塘城打外城门起便严阵以待,更何况是宫里的景象。内宫门辰时开启后便一直关着,直到士子试后出宫才能再度开启。荣德却似毫不在意,仍照常接了罗苒进宫,只不过赶在辰时,比平日晚了些时候。
“长公主这是去哪儿了?”罗苒陪笑道:“妾身这一来,殿里空荡荡的,箐遥和兰溪都不在,连个答话的人都没有,好在有个奉茶的丫头还算得体些。”
荣德顺着罗苒目光所示处瞥了一眼,门帘边儿立着一个穿水红襦裙的丫头,倒有些面熟,也是叫什么兰的?
“还能去哪儿?”荣德并未再在那丫头身上费神,只道;“皇上忙着在宣德殿采士,我也只能在后宫里转转,倒是顺道去襄嫔那儿看了看。可怜那丫头,本来身子就弱,这么一折腾,更是只剩一把骨头了。亏得吴才人尽心照料。日夜住在清瑶殿,一应汤药吃食都亲自经手。”
“她们姐妹情深,在宫里也是难得了。”
“哪里真是姐妹情深呢?”荣德不以为然地轻哼了一声,道:“襄嫔是吴玠将军的内侄女,吴芍祖上和她家联过姻,是个七拐八绕的远亲。吴翰林不过是个致仕的低职文官,吴芍有救驾大功却迟迟不得晋封,还不是受了不争气的娘家拖累?如今有这样个如日中天的将军远亲,可不要全力攀附?”
“妾身哪能懂得这些。”
梨涡浅露,当真如懵懂豆蔻一般。
“你最是聪慧的,只不过不见得通晓这前朝后宫的勾连。本宫自小是见惯了这才能洞若观火。不过要说起机敏谨慎,还是比不上你。”荣德言语间的优越不难听出,“前番灵和宫的事要不是你提醒,本宫当真就冒冒失失去回皇上赵环抗旨私出宫了。还是你料得准,凭皇上对她的偏爱这点罪名根本算不得什么,不痛不痒的就过去了,没得让本宫落个刻薄骂名。”
“长姐如母,福国公主有错在先,谁敢说您的不是呢?”
“宫里的舌头最是随风跑的,见皇上宠着她,便都很不能把她赞出花来了。什么天仙临凡,青女转世的,只要皇上不动怒,哪个真把抗旨这档子事记在心里!”荣德忿忿地喘着粗气,略缓了缓,“你派去杨府盯着的下人还真机灵,知道跟着那辆马车追到甄家公子的下处。出宫去杨府散个心不算是罪过,可这违背兄命私见待试外男、辱没皇家清誉,可就是饶不得的大罪了!”荣德禁不住笑出了声,“要本宫说啊,那派去的下人该重重褒赏一番!”
“长公主说的是,自然要赏。”罗苒笑盈盈地随声附和着。弯弯的眼睛里盛满了温顺乖巧,“灵和宫经此一事,必是萧条了不少吧?”
“嗳!本宫可不知,这宫里全忙着照顾襄嫔小月,谁有闲工夫去理会灵和宫呢?”荣德得意地叹着气,“左右环儿身子也不好,清静养着便罢了。”
“皇上也没再去看过?”罗苒眉心微动,“不是真失了宠了吧?”
“唉,不会”荣德闷闷地长出了口气儿,“她之前那番盛宠,每日与皇上形影不离就像一个人似的,皇上倒不见得真能舍得她。只是添些隔隙,本宫也让皇上也明白明白,妹妹再亲,也是一天大过一天,总会藏些女孩儿家心事。”
罗苒会意地点了点头,深呷了口茶,恩,有些凉了。
她深知,荣德心思深沉,行事老成,却偏偏作稚子之态费心与小长公主争宠,说到底不过就是意气之争罢了,压根便与大计无关。也是,都是异母的姐妹,偏偏庶出的小长公主独获青眼,任换做谁也必是忿忿难平。只是...罗苒精心地把茶盖严丝合缝地扣在茶盏上,又微微旋了旋,对正了花色...这一箭切莫要扎得太深,否则好端端的双雕岂不要白白跑了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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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是把日头坐到西斜了,杨秀凝眉望着红罗纱外那团模模糊糊的光球,懒怠地扔下手里的绣活,缓步走出偏殿,漫无目的地向宫外踱去。
自在钱塘有了私宅,便再没在宫里耗到这个时辰过,都忘了傍晚时分夕阳斜斜笼着高低错落的亭台楼阁时也竟有份毫无道理的肃穆安宁。
私宅怕是难回去了,这场风波总还算不得过去了。可比起灵和宫里的那位,她更忧心的倒是那位雷霆盛怒的九五之尊...
李静善没进宫时,赵构视她如姐如母,无话不说无苦不诉。那时前朝有波澜,她在他身旁护佑;后宫有横祸,她替他抵拦。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学会了亲力亲为,学会了一力承担,学会了独自吞咽,学会了做另一个人的天..杨秀苦涩地笑了笑--怎么会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力排众议特许那女子进政和殿时,应是在去年盛夏吧...
“咚...嗡...”一声雄浑的撞钟声响从远处东南角层层传来--城南大佛寺的暮钟,一刻不差。殿试该了了。
杨秀想到此,脚下的步子也便急了起来,虽说高世荣的才气从未让她忧心过,可这两三日的变故不也都是在意料之外吗....
“秀姑娘留步!”
杨秀委实被这背后突如其来的一声娇唤惊了一下,回头看时竟是神武军左都统的夫人罗氏。梳得齐整的入云高髻上见缝插针地簪满了珠翠钗环,一身不符年岁的松绿百花镂金广绣长袍,腰间黄灿灿地系着十字编金软带,雍容倒有几分,却盖不住小户乍富式的俗艳。
杨秀胡乱地见了礼,便强笑着问何事。
“高公子金榜高中,状元榜首,秀姑娘不必费心打听了。”
状元?竟是状元?看来皇上是下了死心要抬举高家。杨秀来不及细想这些,不动声色地道:“奴婢怎么听不懂这话?李夫人说的是哪家高公子?”
“川南处置使高渊大人的独子,妾身表兄,高世荣,秀姑娘想起来了?”
弯弯的笑睛里,有着让人困惑的戏谑。
“夫人何意?”
杨秀沉下了面色。清冷的四个字不容抗拒。
“莫要慌张,你这些年藏得极好,除了高家父子,怎会还有旁人知你身份?”
“可夫人如今却知道的不少?”杨秀眼里的戒备没有丝毫松懈,可心里却已有了些眉目。
“自是表舅密信告知。”罗苒轻笑了笑,这个杨秀确是个人物,难怪表舅这样重用。
“我如今见罪于圣上,被软禁宫中,怕是不能为高大人效力了。”
“岂能这么说?姑娘今日处境正是高大人送你的教训,还请秀姑娘笑纳。”
“教训?什么教训?”
“姑娘是高家的人,高公子,也是高家的人。”
杨秀顿时明白罗苒言下之意。这些年来,她从不听高渊号令,却对高世荣言听计从,高渊对此早就颇有怨言,只是无可奈何于她罢了。而此番她任由高世荣的性子,安排他与李静善在自己私府相会,被荣德抓住把柄,领了罚...慢着!
杨秀忽得抬眼厉声问道:“是你给大长公主出的主意让兴乐殿的人在我府外监视!”
“姑娘说错了...”罗苒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襟,笑道:“杨府外暗中监视的都是我将军府里的家仆。”
“这么说...”杨秀一字一顿地道:“那天高公子根本没有去甄阳府上吧。”
“殿试三日前甄公子便闭门谢客了。姑娘说呢?”
杨秀震惊地看着眼前这张灿若春桃的脸庞,良久方无力地低声道:“是...高大人的意思?利用荣德之口,趁机赐婚于甄阳?”
“唉,只是没想到皇上还是舍不得小长公主...”罗苒不无可惜地撇了撇嘴角,“不过如今大半个前朝后宫都知道这段风流韵事了,甄阳好歹有了些机会。”
杨秀顿了顿,咬牙道:“既有心攀附,何不直接扯上高公子?偏要把这样的好事让给甄阳?”
“高大人行事一向如此,姑娘又不是第一天知道。”罗苒不以为意地笑道:“此事如豪赌一般,高大人怎么舍得让自己的独子冒这个险。再者,高公子早已娶甄家大小姐为妻了,不好牵扯进此事。”
“也是。”杨秀幽幽地说了一句,“嫁娶联姻这种事派些穷亲戚去便罢了。晏贵嫔如此,夫人您也是如此。”
罗苒倒似不在意她言语间的讥讽。
“若非表舅,我现在还不知嫁给绵水县的哪个乡绅员外呢,一辈子都出不了蜀地,更别说出入皇宫与皇亲贵胄为伴。秀姑娘不必费心点拨了。”
罗苒四下瞧了瞧,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利落地塞到杨秀怀中。
“高大人密信,姑娘收好。”
说完便转身欲走。
“你不怕我今晚便将此信呈与皇上!”
罗苒浅笑出声,头也不回地径直走出了杨秀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