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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什么?
梁珏好奇地往前走了几步,就在他想弯腰拾起它的时候,眼睛终于看清了那是一个什么东西——是手指!半埋在土里的,竟然是一截人的手指!
梁珏悚然一惊,吓得脚下连退了两步,他的心因恐惧而狂跳,头皮也发麻。
土里怎么会埋着手指?是看错了吧?也许那就只是一个别的什么东西。
梁珏这般想着,但心里还是难以释怀,出于一种习惯,他在不知不觉间握紧拳头,为自己打气。指间微微粗糙的触感让他回过神来,这才想起自己手中还拿着香蝶的帕子。
他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心再度狂跳起来。梁珏用力地瞪着埋在前方土中的那截手指——不会的,不可能的,她怎么会……
他很想走前一步去看个究竟,说不定再仔细看上一眼,他就会发现那其实不是什么手指,然而他的双腿却抖得厉害,动都不能再动一下。
四周突然变得极为安静,梁珏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只能听到自己的心在噗通噗通地快速跳动。
背后传来一阵细微的语声,梁珏猛地回头——不远处,晋明正指着他的方向与一名路过的婢子说话,那婢子看上去甚是惊怕,答了两句,便匆匆离去。
晋明举步走到梁珏面前,脸上带着一丝不忍,沉声道:“就在昨夜,公主以香蝶勾引你为罪名,将她鞭打致死。”顿了顿,他续道:“方才那婢子说,若你不去招惹香蝶,她也不会死于非命。阿六,你天生美貌,公主对你甚为宠爱,日后你的言行举止须得备加谨慎才是。”
香蝶,鞭打致死。
梁珏不可置信地看看自己手中的帕子,再探头望望那片红菊。这么说,方才他看到的那截手指就是埋在土里的香蝶,而他闻到的腥味其实是人的鲜血,刘贤竟然是用香蝶的血肉去浇灌那片红菊……
怒放的浓锦菊在日光下焕发着一种妖异的美丽,就像魔女的笑颜,梁珏只觉胃部一阵翻江倒海,他弯下腰,干呕了几下,却没有吐出什么东西。
他全身都在颤抖,一种复杂的情感从心底升起:有悲哀,有恐惧,但更多的是愤怒。
那个笑起来脸颊上有一个可爱酒窝的香蝶,那个热心地为他束发的香蝶,就这么死了。若在后世,她还只是一个初中生,她那么小,来不及长大,来不及遇到她生命中的良人,再给他留下一男半女,体验生命的延续。什么都来不及了。
她做错了什么要被鞭打致死?她为他束发是错?还是与他说话是错?
而他又何曾“招惹”过她?只是单纯地说笑两句,丝毫不含暧昧,这也算招惹?
香蝶死了,她流了很多血,孤零零地躺在寒冷潮湿的地下,肉身化为花肥,滋养阴城公主刘贤的菊花。
回想起盛装打扮的刘贤站在高台上望着浓锦菊那副志得意满的样子,梁珏就一阵作呕。
刘贤这个丑陋恶毒的女人,简直是一个疯子!她自己又老又丑,却养着这么多年轻俊美的男宠,她不但控制男宠的肉身,还控制他们的精神,要求男宠们对她绝对忠诚,就连与婢女的正常交谈也会引发她的怒火,继而杀人。
梁珏紧紧地握着拳,牙齿咬得格格直响,一颗泪在眼眶里打转,他强忍着不让它落下,迈开腿,往那幢三层小楼走去。
晋明见他神情有异,忙拉住他:“你要去做甚?”
梁珏缓缓回首,咬着牙,没有说话,两眼通红,脸上的肌肉一跳一跳。
他想去质问刘贤:为什么?凭什么?
为什么她如此残忍,因一件小事就要处死香蝶?她凭什么视人命为草芥?
他自小在福利院长大,亲眼见到有好些兄弟姐妹因为身体有缺陷,被父母抛弃,来到了福利院。但他们从未放弃自己,而是每一天都努力地过活。
“生命如此可贵,人要学会敬畏生命。”那个资助梁珏读书的大哥哥在信中这样写道。
梁珏与香蝶只见过一面,说过几句话,对她并无特别情愫,可那是一条人命啊,一个如花骨朵般的明媚少女就这样被生生扼杀了,而这件事的起因竟然是因为他,叫他如何能漠视?
他转身想走,晋明却死死地拉住他。
“不要轻举妄动。”晋明严肃地告诫他,“若你再为此事说话,只怕香蝶在地下都不得安宁!”
梁珏一震,望着晋明,久久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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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亲近
香蝶就是因为与他说笑了几句,又为他束发,就引发了刘贤的醋意,将其杀害并埋在浓锦菊下。而刘贤叫他下楼看浓锦菊,就是要让他自己亲眼看到香蝶的尸身,这是对他的一个警告。
若他因香蝶之死而去质问刘贤,恐怕那个疯女人会将香蝶重新挖出来鞭尸。
他该怎么办?香蝶因他而死,他却什么都不能做。
自从穿越后,梁珏的心里一直有一种优越感,总觉得自己来自于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高度发达的后世,所了解的知识比汉朝人多得多,就算是面对公主他也毫不怯场,从《消费者心理学》上挪用几招就能应付自如。
如今他才醒觉,在汉朝,贵与贱之间横着一条鸿沟,他与香蝶都是属于卑下阶层的一员,若令阴城公主那样的上位者不高兴,随口一句轻飘飘的话,他们就只能屈辱地死去。他原本以为管用的那些小伎俩与小花招,最多只能起到逗刘贤一乐的作用,在生与死这种重大关口上完全起不了作用。
梁珏从未像此刻那般厌弃自己。古之侠士路遇不平便挺身而出,而他现在却连吼一声都不能。
活得如此懦弱,他还是以前的那个梁珏吗?
晋明见他的脸变得十分苍白,以为他被骇坏了,就安慰他道:“这不能怪你,只能说香蝶的命数不好。”
命数?这么说来,卑贱之人的命运本就取决于上位者,被上位者所杀是因为命不好?
梁珏绝不能接受这种看法。
然而他又能改变什么?就连他自己都是朝不保夕。
他到底为什么要来到这个完全没有人权的汉朝?
梁珏失魂落魄地在原地站了半晌,然后低声对晋明说:“我们回去吧。”
梁珏浑浑噩噩地回到小屋,倒在榻上,两眼直直地盯着屋顶。他不敢闭眼,因为只要一闭眼,那根从土里伸出来的苍白微蜷的手指就会出现在他面前。
晋明跟他说了两句什么,但他完全没有听入耳,就连晋明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已是傍晚时分了。宽弘楼书房内,班始正站在黑檀木高案前练字,灯光照在一块块木简上,现出一个又一个的“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