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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试了好久,虽然一无所获,我也并不觉得特别失望——若是一试就中,反倒令我吃惊了。
而且,我已认定一点:陈长青若是真正走投无路,他一定至少会来找我商量一下,毕竟在阳世,我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在灵界的情形既然不妙,只怕也不会有甚么朋友了。
快到午夜时分,我和白素,在书房等李宣宣大驾光临,我有点不安,因为红绫自下午出去之后,直到此时,还没有回来。
我当然不怕她会有甚么意外,但是这种情形,以前没有发生过,所以有些突兀。
离午夜越近,我思绪也越是乱。我知道“午夜”这个时间,有着相当特别的意义,有许多神秘不可测的事,都会在这个时间发生,李宣宣选择了这个时间出现,不知道有甚么特别的意义?
我又胡乱想着,大约是到了离午夜还有十来分钟时,在红绫的房间中,忽然传来了一阵声响。
白素:“宣宣,你来了?”
李宣宣这个阴间使者,确然具有神出鬼没的本领,所以白素才那么问。
我则因为正在紧张红绫,所以几乎在同时,我问的是:“红绫,你回来了?”
红绫的房门关着,并没有随我们的问而打开。李宣宣固然能突破空间,骤然出现,红绫未脱野人本色,她自窗口入屋,也不是没有可能之事。
房门没打开,但是却有一阵扑打之声传来,我和白素一听,立时齐声道:“那鹰!”
我几步窜过去,打开了门,只见那鹰一跃而出,在地上扬起,就抓住了我的椅脚。
那鹰和红绫之间,几乎已能做到“语言沟通”这一地步了,但是我和它之间,却没有这个本领。
也是红绫好事,她因此教了那鹰几个动作,并且告诉了我这几动作的意义。
其中,就有以爪抓椅脚的这个动作在内,意思是:有重要的事发生,跟它走。
我也看到,只是那鹰独自飞了回来,红绫并没有回来,而那鹰又有这样的动作,让我吃了一惊,失声道:“发生了甚么事?”
或许,那鹰能听懂我的话,但是,我却无法明白它的回答,它展开双翅,在地上打了几个转——这个特定的动作,红绫也曾告诉过我,那表示“立刻就跟它走,不必再多问,事情很急”之意。
我望向白素,白素十分镇定,只是略皱着眉:“这孩子,不知道又有甚么事了。”
我疾声道:“我们快去看!”
白素道:“李宣宣快来了,孩子必然不会有甚么大事,你独自去就行。”
这时,我也感到自己未免太紧张了些,说话之间,那鹰比我还急,意已穿窗而出——要到何处去,得靠它带路,所以我也无可奈何,跟着从窗口穿了出去。
才一落地,就看到那鹰停在车顶上——这是要我驾车前往,我一面上了车,一面心想,还好是午夜时分,路上人车都不多,不然,在大白天,一头飞鹰开道,我驾车随后,这也够招摇的了。
车子下山,那鹰一直在前飞,若是直路,它便停在车顶,不断以喙喙车顶,像是在催我“快快快”
我心中焦急,心想,这次事后,总要红绫孝浍我和这有更复杂的沟通不可,不然,光是这种哑谜,已经令人不耐烦之至。
车子很快出了郊区,行驶了约三十分钟,又驶上了山路——这条路我认得,通上山去,是一座庙宇。庙宇当然不是甚么古刹名寺,但在本地,规模之大,也算是数一数二,僧人颇多,善信也不少,有几个主持僧人,都被公认为很有佛学修养。
如果说目的地,竟是这座庙宇的话,那真是怪不可言了,我实在无法想像红绫和寺庙之间,会有甚么联系。
不过,这倒也令我放心,因为红绫若是在庙中,那是决对不会有甚么严重的事发生,现代社会,离“火烧红莲寺”的时代,究竟大不相同了。
车子继续向前驶,不多久,到了山路的尽头,果然是通向庙宇,超过一百级的石级。
我停车,走出来,抬头望去,只是月色之下,那高耸的石级,看来庄严莫名,令人未见神像,便生敬畏之心。那鹰已在盘旋着向上飞去,四周寂静之至,那种气氛,使我也不想大声呼叫。
我提一口气,耸身向上奔去,一口气奔完了石级,只见高大的庙门之前,有三个僧人,伫立月下,一见了我,就迎了上来。
这三个僧人,都五十上下年纪,居中一个先开口:“卫施主吗?”
那僧人叹了一声:“她正和几个外来僧人争执,卫施主请快来。”
我听得莫名其妙,红绫和“外来僧人”有甚么关系,有甚么争执可起。可是从这三个僧人的神情看来,这“争执”似乎很严重!
一时之间,也不等我再问,那三个僧人,领着我向寺内便走。
那寺庙的建,虽然不伦不类——以现代化的建技术,加上传统式的装饰,但是规模却也相当宏大。我跟着那三个僧人,自大殿穿走了过去,三个僧人一面急急走着,一面向我解释:“佛寺的传统,有外来的僧人,要求暂住,不能拒绝——”我点头“是,那种行为,称为”挂单“。那僧人又道:“这次,外来的僧人一共有七个,像是从天竺来的。”
我笑了一下,他们竟然称印度为天竺,可以说是古趣盎然。那一带是佛教的发源地,来自该处的僧人,自然更不会被怠慢。
可是怪的是,印度和尚,怎么会和红绫发生纠缠。
我问了一下,可是那三个僧人,一致现出了一种很是古怪的神情,欲语又止。我最怕遇到说话吞吞吐吐的人,所以索性不再问,因为见到了红绫,自然一切都可以明白。
一直走到寺院建群的后面,另有一个小院子,有几间僧舍,都是灯火通明——现在的寺院中,即使是“青灯古佛”那灯,自然也不会是油灯,而是电灯了。
虽然灯火通明,但是却一样十分寂静,那三个僧人把我带进了院子之后,向正中一间僧舍,指了一指,神色犹豫,不再向前,那意思是要我自己过去看。
我闷哼了一声,大踏步走向前去,伸手推开了门,里面灯光之强,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以致最初一秒钟,几乎甚么也看不到。
及至定了定神,眯着眼,这才看到了里面的情景。
我看到的情景,绝不诡异甚至可以说,是一座寺庙之中的正常情形。但是由于其中有我的女儿红绫在,所以又给我以十分怪异之感。
室中一共有八个人,七个僧人和红绫。她们八个人都跌坐在蒲团之上,室中除了灯光异乎寻常的明亮之外,别无其他陈设。
那八个人的位置是:七个僧人围成了一圈,把红绫围在当中。八个人都用同一个坐姿,通常,老僧入定,就都是这种姿势。
而他们都一动不动,也一声不出。刚才那三个僧人说他们之间有争执,我也看不出争执在何处。
看清了情景之后,我一张口,就想叫红绫,可是还没有先出声来,就陡然一惊,因为我已看清,其中至少有两个老僧人,我以前是见过的。
而且,我脑中的记忆系统,立刻开始运作,首先想起的是几个平时绝不会想起的地名:唐古刺山,腾格里湖,嘉都尔寺
接着,一件过去的事,也就一起涌了上来——这件事,我记起在生死锁这个故事之中,那个故事,和如今叙述的这个故事,有相当直接的关系,因为陈长青这个人,是在那个故事之中“上山学道”去的。
在那个故事之中,在嘉都尔寺里,我曾参加了经过修行的高僧,被尊称为“活佛”的转世的奇事,生死的奥秘似解开非解开,一切全在朦朦胧胧之间。陈长青就是为了要追求更深一层的了解,所以才毅然看破红尘的。
那时,研究这个生命奥秘的一个神秘高人,被称为“天池上人”——如今我看到的那两个老僧人,就是天池上人的弟子,我曾在嘉都尔寺见过的!
由此可知,如今发生的事,也正是和陈长青大有关连的了!
这些和陈长青大有关连的人,又何以会和红绫起了“争执”?乍一看来,僧室中的各人,都一动不动,大家都在打坐,似乎并没有甚么冲突,可是我还未曾开口招呼,身体一阵劲风过处,那鹰已在我的身边掠过,直飞向坐在众僧之中的红绫。
它一反惯例,并不是停在红绫的肩上,而是停到了她的头顶之上!
而就在这时,只见那七个僧人,也有了行动。
(我实在不能够称那七个僧人是“僧人”因为一来,他们的打扮,很是怪异,身上所穿的似袈裟非袈裟,袒着一臂,有的肥胖无比,有的是瘦骨嶙峋,造型奇特。二来,他们多半全是天池上人的弟子,虽然和佛门很有些关系,但是不是传人,还很难说,可是由于他们自寺院来,又在寺院中挂单,而且一时之间,我也想不出用甚么别的称呼,所以就顺口称他们为“僧人”——他们实际上和真正的僧人,有一定的区别,必须说明之。)先是我听到了一阵“嗡嗡”之称,那种声调,一听就知道是诵经声,可是奇的是,那七个人仍然端坐不动,也不见他们的口唇有任何动作。
但是,那种诵经声,却渐渐响亮了起来,声音像是从七个人的身上每一处地方发出来一样。我明知这七个僧人必然有点古怪,但一时之间,也看不出甚么门道来,心想索性过一会,看他们有甚么花样,反正红绫就在近前,有甚么意外,再出手也不迟。
当时,我留意到了那鹰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全身翎毛,起伏不止,看来很是威猛。
这时,那种发自七个僧人身体的声音,渐渐响了起来,听入耳中,起了一种嗡嗡的共鸣,昏昏欲睡,似有很强的催眠力量。
我刚在想,这种“声音攻势”一定有古怪,就听得那鹰陡然怪叫了一声。
鹰叫声刺耳之至,一下子把那种有规律的嗡嗡声,自中切开。
若然说,那种渐渐增加的声响,是一张网的话,那么,这一下鹰叫声,就像是一柄利刃划过,一下子把网划了一个大口子。
听了那下鹰叫声,我为之精神一振,定睛看时,只见红绫仍然闭目跌坐,似乎全然不知发生了甚么事。看她的情形,分明是在对付甚么事,而且,集中精神在应付,懈怠不得。
鹰叫之后,诵经声略停一下,但是随即又响起,而且,那七个僧人也不再是端坐不动,而是有了十分怪异的动作。
只见他们动作一致,左手下垂,在地上轻轻一按,全身连坐着的薄团,便向右移了一移。
他们不断重覆同样的动作,不一会,便绕着红绫,绕了一个圈。
而那一个圈转下来,诵经声重又到了令人昏然欲睡的地步。我正想在其时大喝一声,可是我才一提气,那鹰又是一声怪叫,再一次把声音打断。
那七个僧人,仍是重覆着那怪动作——其时,我已毫无疑问,可以肯定,那七个僧人和红绫之间,确然是在起着某种“争执”非但是争执,还有可能是斗争。虽然他们都坐着,那七个僧人在打圈,也没有碰到红绫,但是我相信,他们的精神力量,一定在激烈的交战。
那七个僧人,既然是天池上人的弟子,那正是擅于运用精神力量的会众。
而天池上人的精神力量运用,早已到了可以随心所欲作“神游”的地步,是他的弟子,一定差不了。
红绫是不是也有这种本领,我不清楚,但照目前的情形来看,红绫她以一对七,显然并未败下阵来。
而那七个僧人的诵经声,大有扰乱精神的作用,自然也是战术之一,而那鹰却以怪叫声来破坏,使主人可以集中精神应付。
一想到这一点,我登时觉得眼前的情景,好看之极。只见那几个僧人,越转越快,全身所发出的声音,也渐渐加快,可是他们的口唇,却依然一动未动。
那鹰的怪叫声,也越来越密,而且全身翎毛,全都耸起,使它的身子看来比平时大了许多。
这时的情景,简直诡异之极,虽然除了声音惊人之外,好像并没有甚么特别的动静,然而在感觉上,就像是有千军万马,正在惨烈杀一般。
我虽然见多识广,但是眼前的情景,处处透着诡异,看看了也不免心惊,只是一时之间,我也不知该如何去阻止这种“战斗”
转眼之间,只见那七个僧人,越转越快“已分不清哪一个是哪一个了,而他们所发出的声音,也越来越是惊人,我虽然看出红绫并没有甚么,但是我还是感到,应该出手了,我深吸了一口气,气纳丹田,正准备发出一下巨鸣声,看看是不是能阻止这种情形。而也就在此际,就在震耳欲聋,令人心烦意乱的诵经声,和一下又一下刺耳之至的鹰叫声中,我像是忽然听到了红绫的声音。红绫的声音听来极其细微,但是偏偏在如此的环境之中,听来十分清楚。我听得她在道:“爸,别急,等一会就完了。”
我陡地一怔,一时之间,不能肯定我是真听到了红绫的声音,还是没有听到。
我这一忍气,缓缓呼吸着,却见红绫,突然长身而起,一声长笑,道:“我当你们有甚么本事,原来只是令人眼花缭乱。”
她说着,大喝了一声:“停!”
随着她那一喝,那几个正在转动的僧人,竟真的陡然停了下来,诵经声也已停止。
只见他们七人你望我,我望你,面面相觑,神情讶异莫名。
红绫笑道:“我告诉你们,我不知道,你们无礼相逼,我还是不知道。”
这时,那七个僧人之中的两个,已经看到了我,他们的记性居然不坏,一见就认了出来,各自高叫了一声,七个人一起站了起来。
这七个人,不但刚才坐着的时候,动作一致,站了起来之后,行动也是十分整齐划一,一下子就来到了我的面前,我只当只有那两个人才认识我,可是,一到了我的面前,七个人却一起和我头合十,像是我全认识他们一样。
红绫这时也叫道:“爸,这七个人虽然可恶,倒也有趣,他们心灵完全相通,七人如同一人。”
听得红绫这样叫,我多少明白了一点情形,所以我也合十为礼,我先开口:“天池上人好否?”
七人齐声道:“家师已轮回转世了。”
我不禁“啊”地一声,一时之间,不知该表示恭贺,还是该表示惋惜。因为那是由死到生的过程,两者相结合,死应该表示惋惜,生应该恭贺,两者加在一起,又该如何表示,那实在不是我这凡夫俗子,所能适从的。
我只是“啊”了两声,同时,也明白他们是天池上人的门下,在精神、意志、灵魂的研究方面,必有过人之处,多半是他们为了使精神力量更加强烈,所以修行时,集中七个人的力量一起进行,久而久之,七个人便无形之中,联成一体了。
所以,七人之中,虽然只有两个人见过我,认得我,但是他们心意一相通,就变成七个人一起认识我了。
我在“啊”了两声之后,只见七人都面有焦急之色,忍不住想和我说话,而此际,红绫又来到了我的身边,我笑指着红绫介绍:“这是我的女儿,七位上师,多多指教。”
七人都露出讶异之极的神色来,七人问道:“她随何高人修行?修行多少年了?何以她的精神力量这样坚强?她怎能克服我们的金刚摧心咒?”
七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问着,却又并不混杂,这种情景,看起来很有趣,可是听他们的话,听到后来,却并不有趣——那“金刚摧心咒”这样的名称,听来还令人有点心惊肉跳。
我略有不快:“她的事,你们不必理,她和你们,并无冤隙,何致于要用甚么金刚摧心咒来对付她?”
七人怔了一怔,一起道:“你误会了,那咒语不过能令人说实话,并无别的害处。”
我仍然恼怒:“她要是不愿意对你们说甚么,你们何以要逼她?”
那七人神情苦涩,一起向红绫望去,声音之中,带着委屈:“是她自己说的,知道我们是在找长青师弟的。”
我呆了一呆,也向红绫望去,只见她向我眨了眨眼,容后再说。
我也就不再追问,只是道:“陈长青?”
七人一起点头,神情更是焦切,我深知其中必然大有文章,就道:“能不能先别急,好好地从头说起,究神是怎么一回事?”
红绫在一旁,也道:“我早就对他们这样说了,他们偏不听,出家人心急得要死,想自己有点本领,就想逼人,真过份。”
红绫这时,教训起人来,像是她的本行一样,我知道眼前这七人,是天池上人的弟子,在精神领域上,必有过人的修行,可以说归于“高人”一类,红绫却毫不容情地教训他们,未免太过份,正待出声阻止,却又见那七人,个个面有惭色,低下头去。
等到红绫说完,他们才道:“是是!我们因为和师父的再生有关,所以一时情急,请原谅。”
红绫笑了起来:“不管你们出家也好,在家也好,我爸来了,一切和我爸说吧,要是能帮你们,我和我爸,一定不会袖手。”
七人大是感激——我早就说,称他们为“僧人”并不妥当,果然他们否认自己是出家人,他们的身分很特别,没有一个固定的名称,他们是精神和灵魂学者,但又进行轮回再生,有前世今生,实在复杂得很。
我在这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向门外看去,只见带我进寺来的那三个僧人,在院子外探头探脑,我忙大声道:“没事了,只是要暂借宝刹,商量一些事,你们自去休息吧。”
那三个僧人连声答应,退了出去。
我望向那七个人,看他们有不知如何说起才好的神情,就先问道:“陈长青怎么了?”
那七人互望着,神情仍然为难,我道:“或者,事情从陈长青说起——从何说起,你们自己决定好了。”
此言显然甚合他们心意,七人一起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