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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行端幸灾乐祸道:“对,人家兼职都比你们正儿八经上班赚钱多了。严柯后来不是也兼职写文章了么,他一篇稿费多少?三万?”
“那是很后来了……”凌鹿沉浸在回忆中,嘴角始终有笑容,“刚开始他也只是随便写写。”
甜品店红了之后,严柯用赚来的钱带全家去国外旅游。他这次去不光是玩,还尝遍当地有名的甜品。回来之后他写了个游记式的测评,随手放到网上去,没想到很快被人扒出他就是“林间小鹿”的老板。网友们一边笑他又不务正业满世界去玩,一边给他疯狂转发点赞。
在那之后,严柯就喜欢上了旅游。
——那也是他们两个,渐行渐远的开端。
严柯留在A市的时间越来越短,出门的时间越来越长。甜品店也托付给了店长打理,他自己到处去玩,寻找灵感。每次回来都能开发出新的甜品,店里的生意倒是一直很好。随手写下的游记、测评也都广受好评,开始有编辑向他约稿,甚至有营销号来请他打广告,稿费渐渐水涨船高。
起初凌鹿很不放心,怕严柯在外面发病,怕他遇到无法解决的困难。但严柯竟然都挺过来了。凌鹿听他眉飞色舞地讲述各种奇遇,有时会后怕,但更多时候是替他高兴。多出去走走,遇到不同的人和事,严柯的眼界越来越开阔,抑郁也悄无声息地溜了。
然而眼界开了,他和凌鹿也就没了共同话题。
严柯想带他走,去看太平洋的鲸鱼浮出水面,布拉格的鸽子在钟声中飞起,想带他去南极,在极光下牵手漫步,在雪地小屋相拥取暖。他想和他一起感受这世界所有的美好。
而凌鹿必须看书学习,准备毕业答辩,准备执业医师资格考试和招聘考试。再后来,他每天收病人收到手软,闲暇之余还要做课题。严柯难得回来,他们甚至只能在医院见面,因为他要值夜班。
两个人的生活已经走向不同轨道。分手,变成了自然而然的事。
张行端抬起手,让服务员又开了瓶酒:“你说你要不是在省中耗着,被每星期两个夜班拖着,那会儿不就能跟他一起环游世界了?说真的,你别在公立医院浪费时间了,没意思。这几年有机会就多出去进修吧,把自己水平提上来。等年限到了,升上副高就来我这儿。毕竟轻松,钱还多。”
凌鹿不答。
张行端又道:“不过话说回来,严柯也是没良心,你当初对他那么好……”
凌鹿打断道:“别这么说他。”
张行端含笑道:“都分了两年了,你还护着他?”
“不是护着他。”凌鹿玩着那根被他咬烂的吸管,神色却仍温柔,“其实刚分手的时候,我也是恨过他的。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能理解我?明明他自己也当过医生,他知道的,只要熬过最苦的这几年,一切都会好起来……我已经陪他走过他最艰难的日子了,为什么他不能陪我?”
“但是后来我想通了。行医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喜欢这个职业,所以不怕苦不怕累,只要病人康复起来我就比什么都开心。这个职业的苦和甜都是我自己的,我不应该要求他为我分担。仔细想想,他满世界的跑,也不可能光是好玩儿有趣的事呀。什么太平洋上看鲸鱼,他晕船你知道吗,为了看条鲸鱼他吐到脱水,差点死在海上。可是最终看到鲸鱼了,他就觉得这些苦都值得了。你说要是拉你去出海,告诉你鲸鱼不一定看得到,但你一定会晕船晕到半死,换你你去吗?我肯定是不去的。”
“所以其实,我也不理解他的追求。他曾经半开玩笑的问过我,要不我也辞职陪他环游世界?钱不用担心,他的稿费足够支撑我们两个人。我想了想,不行的。我从小就想当医生,我学医都学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为了玩就放弃?当然不行啊……他听了以后很难过。现在想想,环游世界对他来说也不是简单的‘玩’吧,那也是他的追求——对了,现在还是他的事业,他已经是个作家啦。他在抑郁里走过,一条鲸鱼浮出水面的意义可能不止呼吸换气那么简单。他在南极看极光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呢?他一个人在雪地小屋的时候又在想什么呢?……每天只顾着收病人写论文的我,已经不可能理解他了吧……”
“所以,我们分手,只是普普通通的、小情侣三观不合而分手。不是他们说的什么抑郁症好了就把小天使一脚踹开了……不是的。他已经走出抑郁了,他就是一个普通的、有自己理想的男孩子。他有选择的权利,我对他的好不应该变成束缚他的理由。你说得对,我确实还爱他。所以呢,我还挺高兴的,他能一个人面对那么多不可预测的困难,他能走出去,看到更广阔的世界……他的病真的已经好了。多好呀。”
凌鹿低头咬住吸管,这才发现他的果汁也见底了。张行端问:“喝点酒吧?”
“不要。”凌鹿果断回绝,拿起饮料单看着,“你这儿还有什么好喝的?”
“有个碳酸果汁,无酒精的,卖得挺好。”张行端给他点了一杯,忽道,“严柯其实也放不下你。”
凌鹿一愣:“他跟你说什么了?”
“没有,就是今天这个送蛋糕的事儿。他要真放下了,就该跟你一刀两断。不清不楚地这么拖着,不是故意让你难受么?放心吧,严柯不是那种人。他被余程吊了那么多年,他明白这种苦。他到现在还想着你,就是真的心里还有你。”
那他为什么不回来?
这个念头刚刚闪现,凌鹿立刻自责起来。如果严柯要回头,那就相当于再次放弃现在的事业。他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真心喜欢的、又能做好的事业,这件事的意义比恋爱更大。
毕竟恋爱,区区恋爱……
何况,分手也有我的责任。是我不肯放弃自己的事业,我怎么能要求他为了我放弃?
我也很自私啊。
凌鹿咬着吸管发呆,直到碳酸果汁上来了,他才如梦初醒地放开那根烂吸管。
啪。张行端点起一根烟。
凌鹿吮着碳酸果汁,突然想起,他上次看见张行端抽烟还是5年前,余程去西藏的时候。
凌鹿莫名情绪一低:“余程……的尸体,找到了吗?”
“卧槽。”张行端笑出声,“都一年多了,怎么可能?”
凌鹿长长地叹了口气。
余程会死在西藏,他是万万没想到的。听说是暴风雪刚停,他急着翻过山头去给人看病,不知怎么摔下了雪山。那个卫生站只有他一个人,直到两三天以后当地牧民找他看病,才发现他失踪了。救援队再去找时,只找到摔得四分五裂的药箱。
张行端又叫了瓶酒。凌鹿想劝他少喝点,看他吐着烟圈落寞的样子,又不忍心了。
张行端忽笑道:“其实3年前我去找过他,去西藏。就是我们家医院快建好那会儿。”
他去之前跟余程通了个电话,问有没有什么东西要帮他带。余程说,烟、酒,最便宜的就行,要多。
当时他很失落,他问之前想象过无数个答案,他以为余程会像以前一样让他惊喜。但并没有。
曾经最有趣的玩具,如今已经泯然众人。他差点就想取消西藏之行。
但答应都答应了,就当观光。他飞到拉萨,在当地买了大量烟酒,然后租了辆越野车,驶向余程所在的卫生站。
“那破地方可偏了,我开了导航都找不到。”张行端道,“余程让我在原地等他,我就等。那边信号也不好,咱们这儿都快5G了是吧,他们那儿大广告牌还插着呢,说是3G信号已全面覆盖……反正网速差得要命。我等了两个多小时,余程才找到我。他走过来的。”
“当时看见他我都惊呆了。他晒得特别黑,就跟当地人一模一样。我简直……而且你能想象吗,他穿得破破烂烂的。也不是真的破,就是那种……就是当地人的样子。”张行端摇头笑笑,自嘲般地,“其实那会儿他在藏区都呆了一年多了,是该入乡随俗了。但我见到他之前总是不肯相信,我觉得他应该是不一样的,他是读书人啊,而且是医生……那边医生不是地位很高的么?”
凌鹿想缓和一下气氛,笑道:“那边医患关系好吧?”
“对,真的好,开过去一路上都有牧民跟他打招呼,还送吃的给他。”他掐掉烟头,重新点燃一支烟,“余程坐我身边的时候,我一直有种错觉,好像我跟他是出来旅游的,看看就回去。但他一开口,拿当地方言跟别人打招呼,我就被拉回现实了。”
“我觉得坐我车里的是个藏族同胞。他身上有种……很多天没洗澡的味道。胡子也不刮,糙得不行。这还是余程吗?我当时特别后悔,我不应该来的,还不如就让他保持我记忆当中的那个样子。”
此时的张行端已经毫不掩饰对余程的感情。严柯走了,余程死了,他和凌鹿都是彼此那段感情最后的见证者。还有什么可瞒的?
“结果到了卫生站,我就明白了。他那里是真的没有条件洗澡。那个村子用水用电都不方便,边上又是雪山,一年到头都冷。想想也就理解了,他为什么要烟酒。那地方太苦了……没想到他却告诉我,烟酒是用来跟当地人交换食物。在那边人民币用处不大,烟酒才是硬通货……”张行端晃动着水晶酒杯,六角形的酒杯在灯光下折射出迷幻的色彩。他看着那里面橙黄色的酒液,笑道,“你知道,我这种养尊处优的人,在那里简直一分钟都待不下去。老实说我连车都不想下,没有空调我要死了。”
其实当时他就发火了。他骂余程,你他妈诈骗了你父母五十万,怎么连个取暖器都舍不得买。
余程笑了:那五十万早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