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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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个灰暗昏沉,阴雨绵绵的春天,我收到了阿丽从云南寄来的一束勿忘我。那些花儿,有淡淡的浅紫红色,有浓郁纯粹的紫,一下子明亮了我的眼睛,我的心也不由得抹上一层甜蜜而明亮的忧伤。阿丽说,云南的天空永远是蓝的。我想应该还是蓝得发紫的那种吧!就如这束勿忘我那明亮的紫色。那上面也一定有轻盈飘逸的浮云,洁白而耀眼。紫蓝色的天空下,盛开着一片或深或浅梦幻般的紫色的勿忘我,幽幽地香着。

    我便开始憧憬这样一个美丽富有情调的地方了。

    我刚工作时,就和阿丽成了同事。那时我们都在一个非常偏僻的山村里。也许因为个性投缘,我们走得很近。阿丽是那种温温婉婉,永远都不发脾气的人。脾气太好的人,从另一个方面看也正是缺乏点个性。而我又是一个个性极强烈之人。我们正好互补了。

    日子其实是平静的,一天一天过。阿丽每次回家都会拿好多吃的东西来,我知道阿丽是想着我的。每年春天来临,我们就会上山捡蘑菇,挖竹笋,或者挖一些别人都不屑的野菜。很惭愧,那时做这些事无所谓情致。因为我们要打发时间,因为我们别无娱乐。回到家,我就用野菜做一顿饭“款待”阿丽。似乎在我所有的朋友中,我都成了做饭的那个角色,也许真如玲子所说,我有这方面的天赋,也不知道还是她们天性中就比我懒。

    我在那个小山村里也只呆了两年。记忆中,我总是有太多的烦恼要阿丽帮忙解决。阿丽简直成了我的情绪垃圾筒,而阿丽从来都没说过什么。

    有朋友说我是像猫一样的女人。温顺乖巧的外表下藏着乖戾多变,高傲不羁的心。我不知道这种评价是否合适。但我的个性中确实有着极端的一面。在我年少不懂事的时候,总在鲁莽之举,也很容易伤害身边的朋友。

    我有过一次醉酒的经历。大概是为了一些什么不痛快的事,就去喝了两三杯,酒量微薄的我,醉得一踏糊涂。却还能找到阿丽的房间,倒在她的床上,我号淘大哭。阿丽抱着我,轻言抚慰我。而那时的我,除了用“疯子”来形容,也是找不出别的确切的词的。我又哭又闹,一把鼻涕,一把泪。阿丽床边上还贴了些花花绿绿的画报,也被我撕下来解气用了。事隔很久,我问阿丽墙上那些画报哪儿去了。阿丽嗔笑,不知被哪个家伙撕了。提及此事,我就脸红。想来阿丽真是好脾气。要是当年有个像我一样的“酒疯子”在我床上撒疯,我非把她揪出去不可。

    阿丽也许是了解那个时候的我的。而我却并不了解她。当年的我太幼稚,幼稚到没有能力去真正了解一个人。以为和一个人好,就是紧紧地住她。其实友谊也如爱情一样,需要适当距离,才能产生美感。谁说友谊不需要美感呢?

    一年之后,我们之间介入了另一个人,当然不是男人,是个女人。渐渐地阿丽和我疏远了。为此我苦恼不已,还写了一封信去责问她。现在想来,我心痛不已,我当时是怎样伤了阿丽的心。事后,我得知阿丽还伤心地哭了。

    两年之后,我调走了。虽说这个社会通讯极其发达,我却基本上中断了和阿丽的来往。也只是于一些怀念中想起阿丽的种种好处。

    倒是不断听到她的音信。有人说,她去广州打工了。一年后又回来工作了。也有人说潘正在追她。而这处潘我也认识的。我还在那个小山村的时候,潘正在热烈地追求一个女老师。我们几乎都是他热烈求偶的见证者。半夜里那不屈不挠的敲门声,还有那不厌其烦又哀怜的祈求声,让我明白一个道理:死缠烂打也可以得到爱情。因为最终,潘在某个晚上敲开了那个女老师的房门。不过这个故事最终是以悲剧收场的。

    听到这种的消息,我并未放在心上。可后来听说,潘追到了阿丽。我心里忽然觉得有那么点不能忍受。

    很快地就过去四年了。在我几乎要淡忘这些有关阿丽和潘的消息的时候。忽然有一天,潘来登门造访了。席间,谈起阿丽,说阿丽调换工作了,还说阿丽考上了研究生。我并未打探他和阿丽的关系如何发展,我只是要了阿丽的地址。我想我应该去看看我的这位老朋友。

    见到阿丽时,阿丽依旧是那样温温婉婉,和气热情。丝毫没有因我的一些幼稚举动和岁月流逝而改变。友谊在她那里总是保存得很好。不过,这次阿丽却显得消瘦苍老了一些,好像经历过一些心灵变故。重述友谊,自是欢欣激动,谁都没说,也没暇说那些生活的苦处。话别时,阿丽突然问我,觉得她和潘在一起怎么样?我想都没想,就说如果是我,我绝对不选择他,我无法忍受跟一个亲眼见过他怎样恋爱的男人恋爱。阿丽的眼里闪过难以察觉的忧郁。望着远方的她不再说话,好似天地茫然,却无处从身。我们旁人总心自己的观点去度量一切,却给了当事人多大的压力。等我明白这一点时,似乎已太晚了。

    过了夏天,阿丽就去了云南读书。潘也南下打工了。在去读书之前,阿丽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毕竟是有份稳定收的人,而如今去读书就意味抛弃工作。为了这份工作,她可是读了十几年的书。利弊权衡之下,人就要患得失。而且年近三十,父母又在为她的终身大事操心。自己要说放下一切,倒是潇洒。可谁忍心让自己白发苍苍的父母一辈子为自己操劳?阿丽最终还是去了去南。这其中有多少渴望和焦虑,有多少欢乐和忧愁,不是我所能懂得。

    阿丽是离我越来越远了,她去了彩云之南的某个地方。可这次我们并未像四年前一样中断联系。我几乎每一天都要给她打电话。因为我陷入了感情的僵局,阿丽又一次成为了我的情绪垃圾筒。我向她诉说我是如何心碎,心痛,心凉,心冷几乎每一次我都哭诉着,哽咽着。我忘了阿丽也是个人,我忘了她也会受我情结的侵扰。我自私地发泄,却没有顾及到话筒那边的阿丽也正和我一样受着这些感情的折磨。每次打电话去,阿丽的声音永远是那样明亮,清朗,洒满阳光。

    很快地放了寒假,阿丽回来了。我迫不及待地去看她。却见她是脸色变黄,身体又差一畴。我们自是聊天。又聊到了潘。阿丽告诉我,潘从南方回来了,还来她家吃过一顿饭,吃完就走了。阿丽说,也只能这样了。还能承诺什么吗?那只会让人生背上沉重的十字架。他又是受过伤的人,不想无意中又给了他什么伤害。

    聊到深处,阿丽眼中忽然变得水汪汪地亮,却是两汪清泪。看到阿丽的眼泪的那一瞬,我才知道阿丽内心里的无奈,无助,孤独,疲惫,悲凉。一种悲痛油然而生,深深攫住我的心,我控制不住地抽噎。是的,在强大的命运面前,我们只是弱者,特别是女人。可我不是因为自己弱小而痛哭,我是心痛。从来都用笑脸示人的阿丽,内心藏着这样的悲苦。可她从来未寻求过别人的帮助,哪怕只是一点倾诉。

    人时常因为感受到生命的孤独,便渴望理解,渴望同伴,渴望倾诉,渴望依恋孰不知,孤独是人的宿命,每一个人都是旋生旋灭的偶然存在,从无中来,从无中去,没有人可以改变这种孤独,友情不能,甚至爱情也不能。我想阿丽是深深明白这一点的。如果说她是多么坚强,倒毋宁说她是在坚守她的孤独。也许正因为这样,方能使人看淡一切的遭遇。

    我忽然懂了阿丽。除了关心和问候,我给阿丽的电话是日渐少了。朋友因为不了解,相互打扰。又因为了解,相互给对方宁静。有些知己,一辈子少有来往,却会相互怀念,这种怀念里有淡淡的温柔和美感。

    以前,我总觉得阿丽的生命就像是一只漂流瓶。当很多人忙于算计生活,阿丽却为她那无意识的漂流付出了努力。可是谁又真正是自己命运的主宰呢?大自然生老病死谁能违抗?大自然是万物的主宰。流逝的时间,失去的岁月,又有谁能挽回呢?时间是生命的主宰。在自然和时间的主宰中,我们都是岁月长河里的漂流瓶。我们忙于算计路程,规划目标,却也许被卷进漩涡,或者漂进垃圾堆和泡沫里。那么,不如有时,也让我们漫无目的一下,享受这一次旅程,欣赏沿途的风光。

    我想阿丽也许欣赏到了一片灿烂的风景。她寄来的那束勿忘我,我把它插在花瓶里,放到了书桌上。那些深紫色,浅紫色的勿忘我散发出了清幽幽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