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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确定吗?我们并不敢保证这其中不会有什么别的危险——尤其是年纪的限制,你的身体状况似乎也不是很好”兰下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分明有些头痛。
“我确定!我知道,你们成功过,你自己就是个例子,不是吗?”眼前的这位老人身体略略的前倾,无形之中,又给兰增加了几分的压力。
“我和你情况不一样”干干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兰的额头上逐渐伸出了细密的汗珠。
“我知道。”老人的身体缓缓的向后仰了过去,靠在了柔软的椅背上,呈现出一种放松的姿态。
“所以,”老人接着说:“所以,我没有什么太高的要求,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期望,我只是想要——想要那么看看他,看看他”
老人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窗外。
苍绿色的窗帘懒懒地垂着,映衬着落地窗的透明。春末温暖潮湿的阳光洒进来,让人看了容易心生倦怠。老人的脸,在这样的光线和角度下看起来有点坚毅。那种不容回绝的坚定容易让人忘记她的身份——一个年逾七旬的老妇人。
2058年,4w工作室的老板兰女士在自己的办公室接待了她最特别的一位客人——这是她50多年前的老朋友,尽管这一点如今在她们的容颜上看来是无法想象的。
兰知道,当她再一次见到菁的时候她就知道,她是一定会来工作室找她的。所以之前,她一直回避着,不见自己任何的朋友。她对外宣称自己是兰的孙女,代替年老力衰的祖母打理工作室,但是,菁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或者,也可能是认出了她身边的他。
何况,菁一早就知道,她们都是独身了一辈子的老女人,哪里来的孙女?
于是,兰无法再继续保持这个秘密了,只得坦白承认,她曾经亲自为工作室的新项目做了实验,可以让人的脑电波在外界的刺激下超光速的运转,从而达到时间倒流的目的。
她坦言,工作室现在的技术暂时还达不到让人穿越时空的程度,但是脑电波并不像肉体器官那样有着复杂的实体结构,它的质量极轻,而且有更为单纯的物理特性,所以才可以进行这项操作。
而且,这样的穿越,由于不涉及到人体的实体,所以,将仅仅是意识上的。也就是说,虽然你可以随心所欲的回到任何一个你向往的时间点,但是,并没有人能看得见你。你也不可能做出任何实际性的动作,更不可能改变历史。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你能进入别人的梦境。但是,就像你知道的那样,梦,也就只是一个梦,一个第二天早上一觉醒来都未必会记得的梦而已。
至于兰自己,完全是个幸运的例外。她在时光倒流之后找到了那个她深爱了将近60年的男人,走进了他的梦,忽然发现,原来在他的心中,对自己并没有忘怀——曾经的那些别离只是误会罢了,他们只是错过了。于是,回到了现实,她马上去找到了他,她知道自己不再如年轻时候那样,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耗费,她必须马上找到他,马上相爱。于是,后来,就像你看到的那样,他们找了最好的整形医生,帮他们重新找回了年轻时的样子——哪怕时间不能回头,也要装作一切已经回头了一样,继续相爱!
当菁走上手术台的时候,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兰明白地告诉她,这项技术还不成熟,一切未必成功。最坏的可能,是她的脑电波将会彻底的消失,再也会不来了。那样的话,她将从此一直保持着睡眠的姿态,一直到死。
“记住!你只有三次的机会。只有这三次的机会你只可以去尝试,去寻找那个你想要的时间点,每一次的时间点都会是随机的,我们都无法控制。而且,你只有6个小时的时间,时间一到,你就要迅速的回到你最初出现的那个位置——我们没有能力承担你的冒险。”兰严肃的叮嘱。
菁笑了笑,这般说道:
“有什么关系?我这把年纪了,就算一直没病没灾的,也只不过是睁着眼睛睡觉罢了。就算让我闭上了,差别也不大。”
兰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吩咐好技术人员,自己却转身出去了。菁知道,作为这数十年的好朋友,以兰的性格,是断然看不了自己的朋友这般冒险自己却无法阻拦的。
这样一想,菁又忍不住微笑——兰呀!你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你比我还要长几岁呢!你自己在做这项试验的时候,考虑过安全吗?又有谁劝得了你了?我们都是一样的,当年一样,如今还一样,都是只要爱,不要命的疯子。
一阵眩晕过后,世界逐渐地稳定。
“junjin!”菁分明听见有人在呼唤着那个经历了50多年的岁月却依然足以让她怦然心动的名字。于是她毫不犹豫得向着那个方向迅速移动。
漂浮之中,菁终于又看见了自己日夜思念的那个影子。
她张了张嘴,想呼唤他的名字,却发不出声音来。她忽然明白过来,自己现在不过是一束漂浮的电波,无形无色,更是无声
于是,她只有这样默默地看着,远远的注视着她的一颦一笑,然后在心里暗自的温暖——没关系,我可以等,等到你睡着了的时候,我可以走进你的梦
忽然,她觉得眼前的这一幕似乎有点熟悉。
镁光灯下,他站起身,一道黝黑的影子骤然被拉长,看起来让人忽然有些心慌。他的脸上还带着她熟悉的微笑,清晰明朗,但是这个时候看起来,却总是让人隐隐的有些不安。就在他弯曲膝盖准备起跳刹那,她忽然明白了什么,于是忍不住大声呼喊:“不要!”但是,那只是一个空荡荡的虚无的口型,没有任何声音——她在清楚不过,接下来的一幕是鲜活的历史,无法避免,无法改变,只有接受。还记得当年,就是这个夜晚,自己如何抱着枕头彻夜难眠,悬念的心随着泪水的流淌而几乎停止了跳动。那种疼痛至今清晰,如同是一个新鲜而又深邃的刀口,随便一碰,便会血流成河。
于是,她只有含着泪,匆匆地转身,寻找下一个时间点。她知道,这个血色的残酷,绝不是她要的。
身后,一声重重的跌落,一阵嘈杂
“junjin!你怎么了?”
她还是听到了,于是,心,也在那一刹那,跌得粉碎!
眩晕之后的片刻,世界重归灯红酒绿。很容易的,在那人群之中,她看见了他,仿佛兴致正浓的一张笑脸。
她的心里,重归了平静——只要看见他是快乐的就好了,不是吗?自己费了这么大的周折,为的,无非是看见他的笑脸。此刻看到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她如此这般地安慰着自己,心里却难免还是有些不甘。抬起头,黑丝绒一般的夜幕,她告诉自己还有希望,只要跟着他,直到他睡着了,走进他的梦,也便足够了。
猛然间,她看见他打开了车门,他酒后微红的脸颊在灯光的照射下看起来甚是可爱,但是她却无暇欣赏。
天!为什么要这样?!
车子启动了,引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久之后的那场麻烦似乎就在眼前,酒后驾车为他带来的不仅仅是法律上的惩罚,更多的那些负面影响让她稍稍回忆便觉得透不过气来。
她垂下头,默默地离开,没有在做多余的努力和尝试,甚至,没有再张一下嘴——都是徒劳的,伸出手之后的那瞬间的无力远远痛苦过转身的苍白。
我只是想看到你的笑,看到你在我的面前,好好的。
第三次见到他,这么切近,他的容颜迫在眉睫,精致完美得无懈可击。
他熟睡着,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睑,装点了一个甜蜜的梦。
她看着他,内心终于可以柔软恬静。不知今夕是何年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可以拥有这样的凝望,那些时间和空间统统都是些可以忽略的东西,只有眼前他的安好才是真实的。
悄悄的,走进他的梦,生怕惊扰了他,她淡淡的微笑,仿若一个使命。
为什么?为什么不成功呢?
一次,两次,三次任她如何努力,却还是走不进他的梦境。
他沉沉的睡着,均匀的呼吸穿过她透明的身体。她急得想要流泪,却依然无奈——碰触他的额头,却仿佛碰到了一堵坚硬的墙,无论如何,也无法融入
原来,原来,这个幸福的熟睡着的小子,竟然是不做梦的!
菁在瞬间迷茫了。
从1999年到2058年,持续了大半个世纪的爱恋,菁忽然之间忘记了,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还记得那个时候,和兰一起,说着自己渺茫的爱恋,或者,可以说是暗恋吧,漫天风雪一般汹涌却落地无声的暗恋。
眼见着兰走了出去,去争取自己的爱,却换回了满身的伤痕,她的心于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迷惑。究竟这样的争取,有多大的意义呢?她告诉自己,她只要默默的守望就好了,只要可以一直看着他,知道他是幸福的,是快乐的
将近60年的时间里,她一直默默地遥望着他,继续自己的生活,直到她忽然有一天遇到了兰,但是却完全变成了年轻时候的样子的兰,身边,还有那个兰爱了一辈子的男人——她的万。
什么力量能让一个70多岁的老太婆还有闲情逸致去重温自己年轻时候的红颜美梦?她惊诧了,于是,想到了尝试。她只是想再一次的走近他,看看他微笑的样子,然后,亲口对他说一次爱。亲口说一次,哪怕说过之后,天一亮,他就会忘记
就当作是人生最后的一点心愿吧,她对自己说。
可是现在,这个男人,却是不做梦的
菁知道,自己留在这里的时间并不多了,再不回去,怕是就再也回不去了。但是她却并不甘心。眼看着窗外,天还没有亮,长夜未尽,他,或许还是会做梦的,她,也或许还是有机会的。
时间分秒的流失。
窗外的天空渐渐泛白。
她在空气中漂浮,安静的端详着他熟睡的容颜,成年男子的英俊帅气中却有孩子一般的稚嫩和童真。她静静地看着,默默地微笑,心内在倒数,计算着这样相对的一分一秒,每一个片刻都宝贝得让她想要叹息。
忽然,他的眼球转动了起来,嘴角微微的牵动着,翻了个身,呼吸也有了变化。
她瞬间激动,因为,他,做梦了。
毫不犹豫的,她走进了他的梦!
尽管她心里清楚,她的时间,只剩下几分钟了而已。
一片混沌过后,是一个华丽的舞台。她爱的他站在这个舞台上,深情款款的唱这一首不知名的情歌。
她在台下,望着他,不去打断,不去打破,只是静静地听着,看着,分享着他完美的舞台,渐渐得忘记了时间。
一曲终了,掌声雷动。
这个虚幻的世界里,她不但回到了50多年前那个年轻的容貌,同时也回到了50多年前的疯狂,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踩在椅子上,对着台上的他大喊:“我爱你!”
他显然是听到了,微微的一怔,随即向她招手,似乎在示意着什么。或者,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他似乎是在召唤她到台上去
她欣喜若狂!
但是,就在她从椅子上跳下的那一刹那,她的眼前却突然一黑,随即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她回到了冰冷的手术台上,低下头,看见的依然还是自己松弛的双手,于是,黯然。
“你怎么这么任性?多亏了我们早有准备,及时地把你带了回来,要不然你知道会怎么样吗?!”兰铁青着脸,分明的愤怒着。
“能怎样?无非也就是死,我这把年纪了,还能活几天?”她自嘲道。
“荒唐!你死了,你死了你之前那50的傻等,刚才那不顾死活的冒险都是为什么?就为了这一死吗?”兰厉声说道,依然是当年那个容不下一根刺的性子。
她没有作声,只是默默地做下手术台。向着门的方向,缓缓地离去
“土豆!”兰忽然叫起了她50多年前的那个外号。
她缓缓转身,深情疑惑。
“去找他吧!我帮你联系他!”兰说得真挚“别给自己留什么遗憾,你也知道,我们这个年纪了”
“不了。”她摇着头,轻轻地突出这两个字。
何必再见?就为了那梦中的片刻的交集吗?一把年纪了,哪里还会疯狂到这个地步?
傻兰,并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一辈子都活在那个爱的美梦里的。
她笑着,摇着头,消失在城市的夜色里,没了踪影。
“现在怎么办?”4w工作室里,一个英俊的男子问道。
“我也不知道。”一个女子的声音颇为清脆,但是透着抹不去的失望。“本以为既然两次都弄不犯她的心脏病,就干脆还是像上次一样,咱们断了电源,她就直接这么过去了就算了,没想到最后一刻她居然回来了!看来这个东西技术上的问题还是需要提高”
“可惜了看她的身体还这么硬朗,这笔遗产还不一定要等多久?!”男子无比惋惜的慨叹道。
“没关系!还有机会的!我就不信,她真的不想再见他!当初兰那个老太婆子不也是左坚持右坚持的,最后还不是让我们摆平了?!对了,你爷爷没有再问起来吧?”那女子关切地询问。
“怎么没有?还不是我急中生智给应付过去了!这次怎么办?找junjin爷爷帮忙?”男子忍不住询问。
“先别急你先回去打探一下,先知道这个老太婆究竟回去之后都干了些什么再说!顺便在去你爷爷那里套点资料!”女子安排到。
“怎么套?我在问下去爷爷准会起疑心的!”男子抱怨着。
“不用你了,这次我亲自去!花了这样的天价整出这张脸来总要派上更多的用场才算物有所值,你说对吧?不过真是羡慕你!都不用整容,就和你爷爷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女子赞叹道。
“别挖苦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也动过的不过话说回来,你去归去,言语中还是注意点,别让我爷爷看出来才好!”男子叮嘱道。
“哪有那么容易看出来!菁和兰这两个老太婆打了50多年的交道了,双方的遗产都由对方继承!这是什么交情?!这样都没认出来,何况你爷爷?”女子得意地说。
“有道理!我还是信得过你的!”男子赞许道。“我们这就走吧!今天junjin爷爷似乎正好也在,或许你能得到更有用的消息”
“太好了!一箭双雕的机会可不能错过!”
女子站起身,同男子一起离去。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吗?就在那一年,我梦见了开自己的演唱会。梦里有一个女孩,大声地对我喊,说她爱我。但是,我还来不及和她说什么,她就消失了”
“我知道,爱不会来——你都说了50多年了”
“我总觉得,我似乎应该认识她,觉得似乎很面熟,但是,就是想不起来了”
“50多年前我就告诉过你,做梦的时候就是这样的,记不那么清楚。怎么今天忽然又提起这个?”
“我忽然有种预感,说不清楚是好是坏,但是感觉似乎和当初那个梦有关”
“那我只能祝你好运了!”
“爷爷!我回来了!junjin爷爷也在啊!junjin爷爷好!对了,爷爷,这位女士说要见您,说认识您的”
“东万,还记得我吗?我是御兰”
一声清脆的破碎,一只茶盅跌落地面。
女子盈盈的微笑随着这一声的破碎,四处飞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