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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选择,众人都感到诧异,不约而同望向这么戴着纱帽的女子。心道,在诸侯厮杀时,表现那般狡诈的女子,怎么做出这般痴傻的选择?
张华在一旁看了,吓了一跳,连忙小声劝阻道:“姐姐,你是不是看错了牌子?那可是‘商道’啊!大丈夫经商都为人不耻,你一个女子将来难道还要沿街鬻货不成?快!将名字蹭了重选……”
说着竟然走上前去,准备替莘奴擦掉那字。
这时一直沉默的白圭开口道:“既然落笔选择,任何人都不可更改。”看似温和的语调,却是满含着不容置疑的刚硬。
莘奴这时对张华道:“妹妹不用担心,这便是我的选择。”
其实除了这个,哪个会适合她?诡辩和兵道?一个连自由都没有的女奴去统率千军?还是巧舌如簧游走在宫廷之中?至于算数,从初试里便能看出,并非她所长,更何况她有些愧对章老,还是不必强自为难。而商道虽然看似低贱,却很适合于她。
当初在魏宫里巧遇了商贾陶朱公与西施,其实给她很多启悟,商人虽低贱,而只要经营得当,钱银不缺,又可自由穿行诸国。这不正是她这几年来梦寐而不可求的吗?
连续两次的出逃失败,已经证明的王诩在诸国间的势力。如果说以前身在后院的她还以为王诩不过是凑巧教出几个出众的弟子才获得些虚名的话,现在她已经彻底认清了鬼谷王诩是何等的难测可怖。
可若是她能成为商材,依着王诩手中无废棋的性情,一定也会善用其材地方。到时,她已经年岁见长,容颜衰减,想必王诩对她的独占欲也就淡了,只要能放她出谷,远远地离开他的身边,那么经商之术就可以成为她安身立命的根本……也只有手里握有了敌国的财富,才可以……
抱着这样的心思,莘奴才在商道的牌子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一时落名便不可悔改。待得众人选择好了以后,便命他们各自散去。
也许是为了照顾学女们的日常起居,余下的这四位在鬼谷求学时,不必挤在一个房间内,给了她们四个分别的独院,供学女和她的婢女使用。
不过因为求学,身边仆役不可有太多,就算齐国王室女妫姜,身旁也只能是一个婢女,留在各自小院里照顾起居耳。身为学子不能太讲究骄奢,小小的院落里也只是干净整洁,不会太过奢华舒适罢了。
而莘奴所处的院落恰好在内院之旁,甚至院落的角落里有个不起眼的小门直通内院。
莘奴心知,这是王诩的故意安排。就算她在前院求学,竖子也不可能如他戏言的那般禁色三月。不知为何,谷内美人众多,可是食饭从来不挑嘴的王诩,却偏偏执着于折腾她一人……
是以看到屋后那小门上仔细上过油的锁眼时,莘奴只觉得那油液也灌在了自己的心窍里,半天都烦闷得喘不上气儿。
虽然每个人修习的玄学不同,可是有些课业却是要在一处上的。算数便是避无可避的一项。
无论是排兵计算兵马,还是诡辩估算粮草库银。都离不得算数。至于商道更不用说了,若是数不清钱银,还做个什么生意?
而教授算数的老师,依然还是章祖。鬼谷遍地的草药还有众多出色的医师看来起了作用。前几日刚刚挨了鞭刑的章老看上去似乎恢复了不少,不过那张老脸还是冷冷的。
他半抬起眼皮扫视了下面一圈的学子学女,有气无力地道:“记熟了各自面前竹简上的口诀,然后将所出的考题全做完,先做完者可以散学回去休息。
众人一听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因为每个人的身旁都放置了一个竹筐,竹筐里的写着算式的竹签足有半人多高,若是要挨个算完,只怕午饭是要错过,晚餐也未必能食得上。
一时间,所有人都默默背诵着章老分发下来的竹简要诀,领会着里面的诀窍。
不过这些人大都在家中修习过算数,不然当初的初试也不会轻松考过。虽然题量多些,倒也能应付。
可是莘奴却不一样,她可以说对算数一窍不通,章老所写的要诀也绝不是给黄口稚子开蒙所用入门口诀。相比于其他人,她领悟得要吃力得多。
当众人开始演算的时候,不时有书童将他们算好的竹简码放满在托盘里给章老过目。
那妫姜再次体现出超群的计算能力,不多时半筐的竹简俱已经做完。而且无一道错题,引得章祖频频点头。而张仪的表现也不俗,二人俱是轻轻松松算完了大半筐的算式。
至于其他人,偶有错误,也不过是发回去重改而已。
眼看着其他人一盘盘地递呈上了竹简,可是莘奴一托盘的竹简还没有算满,一向好强的她额角不禁微微冒汗。待得书童将她好不容易算出的竹简呈交上去后,章祖耷拉的眼皮是越来越往上翘,最后愣是将眼角的褶子抻开了,气愤地喝道:“竟然错了一半有余,可见是多么不用心,去!给她再提来一筐算式!”
下面的书童低声喊“喏”,不一会,莘奴的身旁还满着尖儿的竹筐边,又新增了一筐满满的算式。
眼看这莘奴遭受这样的重罚,余下的众人都默不作声,甚至有人又将自己托盘里的算式又重新检查了一番,以免像莘奴一般重蹈覆辙。
张华筐内的算式也余下不少,只能同情地望了莘奴一眼,复又低头认真算题。
莘奴对谷中父亲那一辈留下的众人,向来是有些成见的。当初王诩趁着父亲病危,一人独大,与这些旧人的为虎作伥,见而不为是有很大的干系的。
若是以前章祖这个父亲的前徒弟这般刁难于她,只怕依着她的脾气,是要出言讥讽一番的。
可是章祖的面冷心热,还有白圭那一句人不可以“好坏”二字定论,给她留下的深刻的印象。她虽然幽居内院多年,到底不是当初十二岁的激愤孤女,所以虽然看着那两筐的竹签也是脸色发白,却没有吐出半句怨言,而是又重新拿起了写有口诀的竹简,起身来到章祖的面前,恭谨地跪在席前,开口向章祖询问口诀中不甚明白之处。
章老虽然刚发了通脾气,却耐心地听完她的询问后,才慢条斯理一点一点地解释了一番。
莘奴点头谢过夫子后,又回到了自己席位之上,开始将之前的错题重新计算逐一修改。
很快,厅堂里的学子学女们都计算完毕,依次散学离开了,只剩下了莘奴一人。
虽然腹内饥饿得很,可是莘奴却不敢有丝毫懈怠,依旧依次闷头做题。
待得两筐的竹签都做完时,身居书案,也一直没有去进食,靠着书案看书的章祖才坐起身,挨次的检查了一番,这次,竟然没有一道错题,全部都做对了。
“莘奴,你可懂了什么?”章祖开口问道。
“周公制礼而有九数,九数变换有迹可循,变换之道……”
可是章祖却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她的口诀背诵,单指了指她因为书写太久而累得有些发麻之手道:“老夫想让你明白的是,要不懂便先问,然后再做,今日若是你先问明口诀,何至于多做一筐算式?”
莘奴微微一怔,顿时有些脸红,她当时不去问,的确是见身旁的学子学女们全都只看一遍,便领悟了诀窍,而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没想到章祖看似迂腐不通人情,竟然一下子摸透了她的心思。
“听说你选的是‘商道’?可见你还真是个愚笨不开窍的。那么多的坦途不走,偏要选个最难的。你以为那商道所选之人为何那么少?不光是因为商贾轻贱的缘故。
能囤积奇货,财富倾城的商贾奇才,全天下又有几个?光是会积累财富,却不能再王侯面前保身者,也是大有人在!
像那陶朱公,不也是舍弃了万贯家财,才得以在楚王的面前脱身吗?你又是个女子……唉,难上加难啊!”
莘奴微微抿紧了嘴,脸上复又显出倔强的神色,却并没有开口反驳。
章祖也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挥挥手,淡淡地语道:“既然选了,就得走下去,经商也与算数一般,不懂之事,不可贸然去做,不然可不是多算一筐题那般简单喽……”
说完,他便起身离去了。
莘奴恭送章祖离去后,自己琢磨着章老之言许久……
其实若是思虑不周,一步行将踏错之事,世间又岂止千万?
就在谷内学子们学师不久,一位下山许久的学兄突然折返回山了。
不过他是双腿冒着脓血被架抬回山的。
妫姜因为在谷内的医馆学师,日常有采药的差事,最近因为那位折返回医馆疗伤的前辈,作为医徒的她每天都要忙碌着晒药,研磨,差事骤然增加了许多。
平日里,服侍她们的婢女是不得入学院的,所以张华与莘奴有空闲时,会来帮助妫姜做些草药活计。
至于姬莹,虽然先前与张华有些不合,可是谷内毕竟只有这四位女学子,吵闹了机会后,二人虽然也时不时斗嘴,但是大部分世间还是要相处在一处的。
“听说那个双腿残废的学兄是从魏国逃出来的,好像是得罪了魏国的大将军庞涓,又犯下了通敌的罪名。”看着妫姜她们三人在阳光下忙碌,闲坐在屋檐下的姬莹一边慢慢地饮着加了蜂蜜的甜浆一边说着她听来的闲谈。
姬莹向来八面玲珑,与谷内的众位男弟子相处得宜。不同于另外三位女弟子经常头戴面纱,她早就习惯了抛头露面,展露风情,所以她的消息向来是最灵通的。
听到“魏国”二字,莘奴不禁一愣,不由得抬头望向姬莹。
姬莹其实也是有心与三位女学子修好的。一看莘奴似乎很感兴趣,连忙得意地说道:“那个人据说是才出山的弟子,名唤孙仲,妫姜姐姐,你看过了吧!长得倒是年轻俊朗,可惜啊,两个膝盖骨都被挖掉了,啧啧,以后只能是废人一个了……”
莘奴微微一拧眉,竟然是他?
孙仲是她当年私奔情郎的弟弟,那时,倒是跟着孙伯一起过他,小脸圆润可爱得很。记得当年她与孙伯私逃回来,被震怒的王诩施以家法。
那时,她高烧不退,在医馆里接受医妇的照顾,而那孙伯则在人前向恩师承认过错,并开口承认是她勾引得他意志不坚,差一点放弃学业。
那时的小孙仲倒是没有如其他谷内的男子一般,唾弃她为狐妖,倒是隔着医馆的窗户郑重地替兄长向她道歉,
“莘奴姐姐,我哥哥不是个伟丈夫,所有的错全由你一人承担,待得以后孙仲腾达,必定带姐姐你出谷……”
那略显幼稚的话语犹在,记忆力还是稚嫩的少年模样,只是从那以后,她被移入内院,再不得与那孙氏兄弟二人相见。没想到那时的稚嫩少年如今学成下山后不久,竟然遭逢了这等境遇!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门外有人喊道:“谷主安好!”
然后医馆院内的医者仆役们鱼贯而出,纷纷跪伏在院门口,等候谷主巡视医馆。
姬莹她们虽然入谷已久,可是从来没有亲见过鬼谷子本人。
是以听闻鬼谷子前来探视,连忙跪伏在众人身后等待恩师,又不禁抬起头来想要看看外界传闻头长肉瘤,貌有异象的男子究竟是何等模样。
就连一向端庄的妫姜也是微微抬头,有些好奇地望向门口。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素色麻衫右衽深衣的高大男子,紧束腰带,脚踏方头履,宽袖微动翩然而至。
因为他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冠以玉板,更显得身姿挺拔,额头宽阔而双眸闪着寒星,竟然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姬莹的嘴巴微张,一向注重风姿的她竟难得失态如斯:“这……这就是我们的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