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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一日那天一大清早, 天色还未彻底亮起来, 叶府门前就聚了一大群人,不时低声交谈, 间或发生物品移动的响动。
叶君书需要带回去的行李已装载好, 整整两辆木板车, 堆得严严实实, 四辆用于载人的马车。
叶君山和南承和已经学会了骑马,他们这个年纪的自然不会愿意待在马车车厢那个狭小的空间里。半大的少年,正是关不住的时候。
叶君书便特意寻了半大不小的骏马,给他们骑乘。
叶君书自己也是一样,路途那么遥远, 让他一个人坐在车厢里,他也是受不住的,所以他也是骑马, 偶尔累了就会车厢歇一歇。
其他孩子们就待马车里,因为都还小,不占地方, 叶君书直接让他们共坐一辆车,有伴玩, 就没那么无聊,等想睡觉了, 就放到空的马车里。
朝廷给的仪仗已经到达,威风凛凛的,看着特别有气势。叶君书和这支队伍的领队打了声招呼, 寒暄几句。
他是威武军麾下的昭武副尉,姓廖,在官职上,是从六品,官职上却是比自己高一级。所以叶君书的态度十分客气。
只是因为历代皇帝的态度关系,相同品阶下,文臣比武将的权利和地位要高得多,他们虽然差了一个品阶,但实际上是等同的。
廖副尉是个十分爽朗的汉子,年纪三十出头,对叶君书还算恭敬,也比较自来熟。
互相认识过后,廖副尉就朝他挤眉弄眼,“我听将军们说了,本届的探花郎是个酒量比武将还大的,还把将军他们喝倒了,嘿嘿!有机会请教一下。”
他是廖将军的二儿子,同样在军中任职,琼林宴那晚他老父被人抬回来,可把他给惊到了。
要知道他的阿父,可是个酒桶,无酒不欢的,竟然喝个醉醺醺的回来,一开始廖副尉以为他是和同僚喝醉的,结果后来才知道,喝醉的几个武将,都是被探花郎给喝倒的!
这可是惊了奇了,他们活了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文臣给放倒,他们常年在边塞,那里经年天寒地冻,基本都是时不时要喝酒暖身,他们武将谁人都能随随便便喝上两坛。
结果他们竟然喝不过向来打心里瞧不起的文臣。
没错,文臣看不起武将,觉得他们粗俗野蛮,武将同样看不起文臣,觉得他们弱鸡子一样,比边关的哥儿还柔弱,开口闭口就是文绉绉的。
结果就喝了一顿酒,叶君书的存在就打破了武将们的观念,从此承认叶君书,廖将军还很不服气,整日念叨着要再找探花郎比拼比拼。廖副尉听得多了,对据说英俊有才气的探花郎起了几分好奇。
正好探花郎申请回乡的仪仗队,廖副尉在京城也待得腻了,便直接换上自己的队伍,准备出来走走,顺便会一会这个让众位将军挂在嘴边的探花郎。
今日一见,果然没让他失望,身材高大,和他们武将有得一拼了,就是不够威武雄壮,不过他拍了拍叶君书的肩膀,手下的触感很紧实,一摸就知道是个练家子,只是外表看着文质彬彬,表面无害而已。
这个结论直接让廖副尉的心情更好,“有时间咱们练练手。”
叶君书爽快道:“好。”
听廖副尉的说法,叶君书才暗道,难怪自己这个仪仗队看着哪里不对,原来的廖副尉带着自家的一队兵截了真正的仪仗队。
一般来说,仪仗队都是看着有气派,实则是个花架子,但是这支队伍就不一样了,都是从战场上厮杀下来的,哪怕收敛了身上的血腥气,但看着气势就很威严。
叶君书才不会作这个计较,在他看来,这样更好,有这支队伍随行,他更有安全感。
全都准备好后,叶君书这个队伍就出发了。
上京这边也要留人,只是他们府上人口还是太少,撑得起场面的人不多,除了南阿麽,其他的下人刚买不久,忠诚度上无法信任,也没彻底了解他们的底子,叶君书是不放心将这边的叶府交给他们的。
所以,这次南阿麽就没和他们一起回去,而是留在了上京,他只带走了那对小年轻夫夫,刚好一个看着哥儿那边,一个负责他和小山这边。
他们本就是穷苦人出身,就算如今已飞黄腾达,叶君书也不想把底下的孩子惯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公子,他们能自己动手的就自己动手。
走到城门,刚好城门大开,叶君书刚好撞上余茂林的队伍,大家都是同一个时辰出发。
叶君书看向余茂林的仪仗队,人数比他这边多了一番,不过看着真只是花架子,他十分怀疑,这样的队伍赶路能赶得快吗?
再看看他们这边,仪仗队也就十二个人,但一对比气势高下立见,他们队伍精简,貌似赶路能赶得更快啊!
余茂林读出叶君书的想法,嘴角抽了抽,然后看着左右没人,余茂林悄声道:“我届时会先自己赶路回去。”
这是要撇下仪仗队自己走啊!叶君书忧心忡忡,“安全吗?”
余茂林点点头。
叶君书转念一想,也是,余家家大业大,肯定有护卫在旁,他没什么好担忧的。
不过,既然能遇到余茂林,那阿玙呢?他不是说也是今天离开的吗?
叶君书往四周环顾,可惜除了他们这两支队伍,偶尔看到的,也只是陌生的商队和行人。
或许阿玙还在后面,还没有出发,抑或是没走官道吧,所以他们错过了。
叶君书惋惜极了,他还想和阿玙一起走一段,或者还能一起跑一下马,可惜只能想想了。
两人一同走了段路,但他的那个仪仗队,自然受不住慢吞吞的走路,这慢得,简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看到平坦宽敞的官道,他们就忍不住想跑马。
哪怕是一开始出于对状元仪仗的礼让,他们走在后头,但是他们耐不住性子,慢慢的就跑到前头去了。
惹得状元仪仗的领卫忍不住上前告状,端的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大人,叶大人这般对您不尊,简直是没把您放在眼里,将来还不得爬到您头上作威作福!”
余茂林现在的官职比叶君书大了一级,何况状元总比探花高一些,他的仪仗队跑到状元的前头,一般情况下,两方肯定会心生间隙。
仪仗领卫上前时,在他明显的眼神下,自觉退开一点的叶君书:“……”
他都听到了诶,就在他面前说他的坏话,这样好吗?
领卫还在喋喋不休,仿佛为余茂林被轻视的待遇愤怒不已。
余茂林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无妨,叶大人着急赶路,他们走得快些,自然是在前头。”
言下之意就是,你们自己走得慢,就别怪别人抢道了。
领卫还想争辩,仪仗队本来就是这么走的啊,一路上慢慢走过,端的引百姓围着旁观,威风凛凛。
可是余茂林已经让他退下了。
当事人不计较,领卫只好憋屈地退开,临走前还剜了叶君书一眼。
他好不容易抢得这个差事,就只为在前途光明的状元大人面前留下好印象,自然不能和他对着干。
叶君书忍笑着上前,余茂林回以无奈的眼神。
“那我就先走了,你早点赶上来哈!”他的队伍都跑不见踪影了,叶君书自然要追上去。
余茂林摆摆手,“滚吧。”
“驾!”叶君书双腿一夹马,挥鞭策马,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将余茂林的队伍抛在后头,叶君书跑了一会儿马,就看到了自己的队伍。
然后他还听到孩子们开心的笑声。
叶君书追上去一看,原本在马车里待着的孩子们,已经跑出来了。
原来是孩子们好奇外面大人们的跑马,觉得好威风,就想坐,但是叶君山自己还是个半大的少年,他哪敢带弟弟出来遛马,大哥看到还不削他?
正为难之际,廖副尉刚好听到了,便直接将趴在车窗的叶君为从窗口提了出来,放到前面,爽朗地笑道:“叔叔带你玩啊!”
径哥儿看到,忍不住喊道:“我也要我也要!”
廖副尉就让其他护卫上前,一人抱一个,连勤哥儿也被抱出来兜风了。
只是路哥儿年纪过大,为着避嫌,便没让他出来。
因为怀里有孩子,他们就没跑那么快了,不过也不是慢悠悠的走,时不时策马快跑一下,惹得孩子们笑得十分开心。
叶君书见他们玩得那么好,也没说什么,孩子们高兴就行。
他策马走到车厢旁,对路哥儿道:“路哥儿,你要不要也出来走走?大哥带你?”
路哥儿眼睛一亮,“可以吗?”看弟弟们那么开心,路哥儿也意动。
叶君书笑着道:“当然可以,来。”
于是路哥儿兴匆匆的出来,在叶君书的帮助下,坐到叶君书的前头,路哥儿抓紧缰绳,小脸上难得的带着孩子气的兴奋。
“坐稳了,驾!”叶君书愉悦地带着弟弟跑马。
一时之间,一路上都是欢声笑语。
廖副尉这支队伍的脾性很和叶君书合得来,经过跑马一事,迅速打成一片,护卫们对探花郎不端着架子的姿态很满意,更喜欢这些白玉可爱的小孩子。
持续十几天的赶路也不觉得无聊,赶路的时候跑马,速度很快,到了三餐时间,除了经过城镇,在荒郊野外的时候哗啦啦一大群人去捉鱼打猎,偶尔来了闲情逸致,互相切磋一下,一点儿也不觉得枯燥无聊。
自从看到廖副尉他们显露伸手,叶君山和南承和就缠上了他们,朝他们讨教。
虽然叶君书也会几招,但是他是以读书科举为主,平时也只是用来锻炼,并没有多少时间教导他们,更多的时候,是叶君山和南承和两人互相切磋。
这次有廖副尉他们亲手指点,还有那么多人可以切磋,可把这两人乐得差点找不着北。
叶君书很是欣慰,等他们回去上京,他们也该进武学院上课了。
等叶君书他们到达雍州,比正常时间提前了好几天,这样一来,他们的时间就充裕了。
叶君书他们一行人到雍州,准备休养几天。
叶君书之前在雍州时,是租的余茂林的房子,余茂林他自己赶回临丰县,估计不会经过雍州,而是抄近路回去。
主家不在,叶君书也不好住进去,于是一行人就在合福客栈暂时落脚。
这里是他们当年初来雍州时落脚的地方,合福客栈的掌柜显然还记得他,他在雍州这两年,也算是风云人物了。
掌柜亲自出来迎接,毕恭毕敬地笑道:“叶大人,您的到来让寒店蓬荜生辉啊!”
“多日不见,掌柜的您依然龙马精神。”叶君书笑着道,合福客栈的掌柜是个五十多的老爷儿,以前叶君书来的时候,只有小二接待,但如今他已今非昔比,有正式官职在身。
生意人最会见碟下菜,什么样身份的人就给出什么样的招待,哪怕势利,但这是常态。
这也让叶君书深刻体会到了身份的提升所带来的好处,以往在他面前端着架子高高在上看不起他出身的士绅,如今都毕恭毕敬的,不得不说,这种感觉真是太爽了。
怪不得读书人都发了疯的想往上爬。
真是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
叶君书才刚进入雍州,还没正式落脚,及时闻到风声的乡绅地主就拿着拜帖前来拜访了。
不过叶君书皆以需要休息的理由婉拒了。
没得还没去拜访老师,就先接待其他人的道理。
卓家亦闻此消息,很快就派人前来了,是卓家的大管家。
卓管家甫一见到叶君书,就激动地行礼道:“恭贺叶少爷金榜题名,高中探花郎!”
叶君书忙将卓管家扶起,先是道谢,而后关切地问:“卓老夫人还有卓家的其他人可好?”
“劳叶少爷惦记,老夫人他们都很好!”
叶君书又细细问候几句,卓管家亦毕恭毕敬地回答。
他和卓家的情分不一般,卓管家依然如以前那样唤他一声叶少爷,并不像其他人叫叶大人,就能看出来,卓家并不想和他生了分。
“四爷已经在等着叶少爷您了!”卓贤之,也就是他的先生,在卓家行四,在卓家一直喊的是四爷。
叶君书点头道:“稍等片刻,我和孩子们马上就过去。”
“是。”卓管家的笑容更深了。
他带回来的那对小夫夫,恰好也是姓叶,叫叶大勇,他的夫郎姓陈,叶君书直接随南阿麽的叫法,喊叶陈氏。
叶君书让他们将要带去卓家的礼物都分出来放好,孩子们在路上的时候已经睡了午觉,此时还算有精神,便准备也将他们带过去。
叶君书等人稍稍洗漱一番,随后就带上大勇夫夫,坐上马车前往卓家。
有他和先生的这份情谊在,他们自然生疏不到哪里去,而且卓家很会做人,并没有仗着卓家对叶家的恩情就忘形或是生分,而是如以往那般,以长辈的态度关心叶家孩子。
这让叶君书很舒服,还好没有变。
否则,像合福客栈的掌柜小二那样,话里话外都恭维,叶君书还真受不了,他是真切将卓家当长辈相处,自然不希望他们对他生分客气了。
叶君书和卓老夫人问候几句,将孩子留在他那里,随后就和老师去了书房。
甫一进屋,卓贤之就忍不住哈哈大笑,“不愧是我的弟子,考上了探花郎!大大涨了为师的脸面!”卓贤之自叶君书接二连三的好消息传来后,心情就十分畅快。
他家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前来道喜的,恭维拉关系的,企图让他再收弟子的,各路鬼马牛神都出来了。
尤其看到朱正颐那老家伙心里呕血,面上还要带着微笑的表情,更是让他高兴得喝下一坛酒。
叶君书勾起笑容,正式跪地行了叩头大礼,“谢老师悉心栽培之恩。”
卓贤之受了这个礼,告诫道:“你能有此成就,更多的是靠你自己,希望你能勿忘初心,将来才能走得更远。”
“是。”
叶君书本身就是个聪明的,卓贤之从未看到过内心如此坚定的人,面上看着温和,实则一旦决定了的事,就一头走到底,执拗得九头牛都拉不回。颇有不死不休的架势。看似有些偏激,但又很理智,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定位得很清楚。
这种性子用在正途,是好事,万一哪天想歪了路,那就是个坏事了。在卓贤之看来,叶君书的性子没变,只是埋藏得更深了,看来在上京那段日子,他成长了不少。
卓贤之看着他这个弟子好一会儿,突然问道:“子舟,你对你的亲事作何安排?”
叶君书是个有主见的,他并不喜欢别人为他的人生大事做决定,习惯掌控在自己手里,卓贤之一直放任之,然而现在他突然觉得,他的弟子,该解决人生大事了。
卓贤之还庆幸,幸好他这个弟子是个讲道理的,不然,迟早会变成又固执又强硬的老古板。
如果叶君书知道他的老师心里的想法不知会作何感想,他一个具有现代先进记忆的古今结合体,被一个纯古人认为是个老古板……
叶君书听到卓贤之的问话,态度温柔,语气坚决:“可是有人在老师耳边探口风了?老师您尽管拒了就是,学生并不考虑和不喜欢的人结契。”
卓贤之挑眉:“不接触过,你又知道你不喜欢了?”
“当然,因为我已有喜欢的人了。”
“哦?”卓贤之兴致勃勃地问,“可是哪家公子哥儿?”卓贤之真是无法想象,是什么样的哥儿,才能让他这个学生动心。
叶君书并没有正面回答,“等事情成了,学生自会告知老师,学生还指望您主持亲事呢!”
“那为师就拭目以待。”卓贤之并不追问,叶君书不想说的话,谁也无法问出来。
随后卓贤之又问:“你准备在雍州逗留几天?”子舟是要回老乡的,这是人之常情,之前不确定停留的时间,现在应该已经明确了。
“七天。”原本暂定是三到五天的,但既然赶路的时间缩减了那么多天,叶君书可以留七天。
卓贤之顿时满意极了,“既如此,你们今晚在卓家休息一晚,明日卓家人大开宴席为你们接风洗尘,后天开始举办大型宴会,邀请雍州有名望的世家士族一聚。”
卓贤之迅速做了决定。
叶君书拱手道:“但凭老师安排。”
他初入为官,正是要积累人脉的时候,自然需要这些交际。
只是在卓家住下?
叶君书觉得自己拖家带口的,孩子们正在长成,不方便都住过去,而且,哪怕有老师发话说了,一些卓家内眷的侄子外甥什么的,都来偶遇了。
人家是打着探亲的名义来的,还能拒之门外不成,叶君书不想惹麻烦,觉得还是自己住比较好。
卓贤之自然是站他学生这边的,卓家一些人亲上加亲的想法他打消不了,干脆直接拨了个庄子让他们住出去。
这让叶君书觉得,要不他还是在这里买个宅子来吧?老师不愿随他进京,留在这里继续做他的副院长,叶君书将来肯定还要回这里,没有房子的话,终究是不方便。
皇帝先后奖赏了他这么多钱,五十两黄金,换算成白银,那是五百两。加上其他的赏赐,那可是一笔巨款,还有自己手头本来有的银钱,叶君书正是财大气粗的时候,反正买宅子,也是一种投资。
于是他让大勇直接去牙行找莫管事,他和莫管事尚有几分交情,想来他会尽心帮他找,如果有合适的田地庄子,也一并买了。
大勇报上叶君书的名号,自然得到慎重相待,并应下了话,连定金都不肯收,直说很快就有消息。
大勇回来后如实相告,叶君书想了想,反正到时会将银钱如数给齐,便没去计较这个了。
不知是不是他身份已变的关系,他刚让大勇去问话,才下午就有了回复,还是莫管事亲自上门的。
叶君书便亲自接见了,他带来的消息很多,田庄宅子商铺全都有,而且还是好地段的,而且价格据他所知,有点点便宜了。这不得不让他多想,该不会他想买房的消息刚传递出去,那些求见无门的商人什么的就主动出卖了吧?
莫管事连连保证,这些田地宅子没有问题,叶君书还是没有当场就答应全买下来,而是说要考虑一下,第二天给答复,尽量先给他留着。
然后他就拿着这些出卖的宅子商铺拿去给卓贤之过目。
卓家在雍州屹立多年,消息自然灵通,他看了这些信息后,沉吟片刻,随后就让叶君书酌情买些下来,不必有顾虑。
老师总不会害他,叶君书便放下心来。
只是他到底不常在雍州,很多事不方便及时处理,便只买了一间宅子,三间商铺。
宅子供以后他们家来雍州时入住,商铺就租出去收取租金,其他的一律没买。
在雍州过完七天,举行参加了数个聚会,他在雍州的使命算是完成了,于是继续走上回乡的路。
而叶君书在踏上回家的途中,他金榜题名的消息已经通过朝廷特有的传递通道,一层层往下送到他的家乡。
此时的丰城县内,县令大人照常在县衙办公,虽然小小的县城并没什么大事,通常也就一些琐碎事,但是他向来勤勉,每天都要到县衙去走一遭。
自从上一任县令被革职问责,曾经人心惶惶的丰城县再度恢复平平淡淡,现任县令为安抚人心,下了不少功夫,让十里八村的青年壮士来县城任衙役,也算是补偿手段之一。
村里人大都淳朴朴实,由各村挑选出来的青年,都是老实人,而且脑子还很机灵,如果现任县令想再做什么坏事,助纣为虐,起码这些由村子里出来的衙役第一个不答应。
如果是一般有点傲气的县令,恐怕早就觉得憋屈不已,但是江县令来此地的目的,是为养老,所以除了到衙门点个卯处理点杂事,大部分时间都是养养花草逗逗鸟,小日子过得舒坦。
李三公子说得没错,这里的确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这天,江县令坐在衙门里,照常翻看县城卷宗,看到一半,想起他家养的小黄鹂昨□□他叽叽喳喳个不停,甚是亲热,江县令就心痒痒的坐不住,反正这卷宗他已经看完数次了,也不差这一点时间,就想回去逗逗他的小黄。
不想他才刚将卷宗放下,屁股还没挪动离位,一个小吏就咋咋呼呼的跑进来:“大人,大人!”
江县令唬了一跳,双目一瞪,“稳重点!”
小吏顿时稳住小身板,一本正经。
“什么事?”江县令理理官服,慢悠悠地,这种小县城,根本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大事,年轻人就爱咋咋呼呼的。
小吏凑近道:“大人,府州来了急件,传信使正在衙门口!”
“什么?!”江县令顿时一拍桌,这几年悠闲养老的生活让他原本削瘦的膨胀成圆润的身子灵活一动,刷地飞奔出去,“你怎么不早说!”
小吏跟着跑出去,声音委屈极了,“小的正想要说的啊……”
“师爷呢?通知师爷了吗?”
“已经差人去唤了。”
江县令来到衙门口时,师爷已经在那里,穿着特制黑色传信使已经站在那里,身旁一匹高大神骏的黑马。
江县令连忙过去,“这位大人,远程而来,辛苦啦!请入内休息片刻。”
传信使拱手道:“见过江大人,大人客气了,属下还得赶回去复明,就不久留。”说着,他将有朝廷印章盖戳的信件双手交给江县令,然后拱手告辞,迅速上马,策马离去。
江县令拿着信件,他看向军师,觉得疑惑极了,这个小县城如此平静,能有什么事需要敕令的,而且看印章,还是朝廷传递下来的。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他还想安心养老呢?
“打开来一看便知。”军师丝毫不觉得紧张,他觉得如果是坏事,不会这么平静,说不定有好事发生呢!
于是江县令和军师一同入内,回到他办公的地方。
江县令小心地拆开,这一看可不得了,是科考的报喜公文!难道今年的科举有丰城县的学子考中进士了?
但是这个小县城这么贫穷,读书人并不多,没道理他不知道有哪个去京城考试了啊!
江县令突然想起,年前似乎有听到说叶家村有个考上了举人,难道是他?
江县令对这个人的印象很深刻,无论是人还是气质,都不像是从这个偏僻小地方出来的。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来看,顿时一阵气血上涌,激动得两手发颤,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军师见状,脸色变了下,连忙给他缓气,然后江县令抓着军师的手激动道:“师爷啊!咱们丰城县出了个探花郎哈哈哈哈!”
他虽然来丰城县没几年,但这个也算是他的政绩啊哈哈哈哈!哪怕他现在已经进入养老模式了只等退休了,但是谁不想自己的官途上再添一笔辉煌政绩啊!
丰城县这个从未出过进士的小地方,如今出了一个进士,还是一甲探花郎!这是多大的功劳!江县令做梦都能笑醒,简直是天下掉馅饼了!
至于这个探花郎,会不会在丰城县一手遮天,让他这个县令难做,那完全是想多了,江县令巴不得他在这个贫瘠的地方多做贡献,好让丰城县不再那么穷困。
至于其他,那是下一任县令需要烦恼的事。
“快快!备马!准备仪仗!本县令亲自去叶家村报喜!”江县令满脸红光,快速下达指令。
“属下马上去办。”师爷也是引以重视。到了他们这个年纪,连妒忌都生不起来,年纪轻轻就高中探花,注定对方将会走到他们仰望的高度。
探花郎,那是直接入翰林院编修,是正七品官员了!江县令只是个九品官,自然要亲自出马,何况,他们还要顺道敲打一下叶家村,可别因为村子里出了官,就做出不好的事,到时可就是拖后腿了。
他挺喜欢这个小县城的,自然不希望看到这个平静被打破。
人马很快就准备好,衙役里值班的人员,有几个也是叶家村的,听说他们村出了个大官,更是喜气洋洋与有荣焉,恨不得马上飞奔回去告诉乡亲们这个好消息。
五月的天气,正是最舒服的时候,天气刚刚回暖,却没到炎热的时节。
田里庄稼正在茁壮成长,郁郁葱葱,道路边还有些细小的野花点缀,看着就喜气。
家家户户炊烟袅袅,食物的香火气似乎能从农家大院里透出来。田里忙活的汉子纷纷往家里走,肩上扛着农具,满面笑容。
今年是个好年景,春雨来得及时,他们的庄稼如今长得好,他们看着就欢喜。
庄稼人,就指望他们的粮食收成能多点。
到了饭点的时间,每隔几家都能听到家里吆喝孩子们回来吃饭的声音,还有孩子们跑动追逐的笑声,充满人间烟火。
村长家。
一个三十出头的夫郎走到院子里,扬声喊道:“阿父,吃饭啦!”
不多时,门外传来一声慢悠悠的应答:“来了。”
头发花白的叶梁氏从厨房里出来,手里端着大粗盆,里头是色泽鲜艳的大白菜,里头难得的有几块大肥肉。
他看到叶于荣从外头进来,没好气道,“整天到外面看看看,还能看出朵花儿来?”
叶于荣顿时板起脸,“你知道些什么?整天和外面那些长舌哥儿胡咧咧的。”
“嘿!我还说不得你了?”叶梁氏眉一竖,正要继续说话,他们的长子叶君文从外头走进来。
看到他的老父老姆直接在院子里就斗上了嘴,再看他的夫郎,一脸的无奈,叶君文顿时笑着喊道,“阿父,阿姆,开饭了吗?我饿了。”
“可以了,快进屋吧。”叶梁氏一听,他的大儿子都饿了,顿时顾不得吵嘴了,连忙端着盆子进屋。
“嗳!”叶君文应声,将农具放到院子角落放好,随后招呼他阿父进屋吃饭。
叶于荣哼一声,然后背着手进屋。
一桌子上,他们没再继续吵架,叶君文说着地里的事,还有其他人说的消息,叶于荣听了,不时点拨几句,其他的倒没说什么。
这两年叶于荣年纪渐老,慢慢有点精力不济,所以村子里很多事慢慢的交接给叶君文,俨然当成下一任村长培养。
叶君文亦不负众望,他性子沉稳,处事公正,比起他的老父不遑多让,而且又是君字辈的老大,向来服众。
吃过饭后,叶于荣又继续坐在院子里,抽着旱烟,望着远处。
叶君文走出来坐到他老父身边。
“阿父,你在担忧子舟吗?”这段时间阿父一直魂不守舍的,除了子舟,叶君文不知道他还会牵挂担忧谁了。
叶于荣磕磕烟烟斗,点头道:“算算日子,舟小子也该考完殿试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信。”
去年子舟考上举人,来了信,他们村子里可谓是热烈庆祝,尽管子舟没在,亦大开祠堂祭祖,他们叶家出了个举人,可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今年三月份就考会试了,那可了不得,不管最终有没考上,在丰城县,就已经是最厉害的了。
但凡他那边有什么大事,舟小子都会写信告知他一声,虽然有两三年未见,在叶于荣这里,也是不见生疏。
这么久该有个结果了,不管好坏。可能是在路上耽误了?
“阿父您就别担心了,子舟人那么聪明,一定能考上的。”叶君文从以前就觉得子舟并未池中之物,迟早会离开叶家村的,如今的确是这样,已经考上举人了,或许还考上了进士,做大官,他与有荣焉极了。
“但愿如此。”没有看到信,他的心还是空落落的,想着结果想的都睡不着。
父子俩谈话间,只见一群跑得飞快的半大孩子跑过来,“荣爷爷!荣爷爷!村口来了好多人!”
叶于荣刷地站起来,他抓着叶君文的手,板正严肃的脸上明显很激动,“舟小子有消息了!”说着就要往村口跑。
叶君文连忙阻止,“阿父,慢点,别摔着了。”
叶于荣不让叶君文扶,自己精神抖擞的往村口走,脚下虎虎生风。
还没到村口,就听到敲锣打鼓的声音,村子里的人大多闻得消息出来了,老老少少一大群人聚集在村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但看村子里去做衙役的那些个小子笑得傻兮兮的,就知不是坏事,大家便没什么担忧的,反而在猜有什么好事。
叶于荣到的时候,大家纷纷和他打招呼。
叶君文猜到些什么,一个心砰砰的加速直跳,难道是子舟有好消息了?!
江县令红光满面的站在敲锣打鼓的衙役中间,看到叶家村村长叶于荣走出来,忙笑容满面地迎上去,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
“叶村长,大喜!大喜啊!你们村的叶举人,考中进士了!”
因为叶君书的直系亲属已经没了,他家的人也没在家,所以江县令直接在村口报喜了。
叶于荣一个激灵,激动地问:“您说什么?舟小子考中进士啦?”
“是啊是啊!还是探花郎!是本次科举的第三名!恭喜叶村长,你们叶家可是出了个文曲星了!”
“太好了!舟小子考中了!”叶于荣再是严肃刻板,此刻也忍不住大笑出声,他们叶家这是起来了!他们家出了个当官的了!
“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
在场的人都听见了,顿时一阵哗然,每个人都不可思议的,但是都满面笑容的互相道喜,尽管不是他们家的孩子,可是那也是他们村子里的人,是他们看着长大的!
探花郎啊!那可是戏文里才出现的探花郎啊!
他们老叶家,真是祖宗显灵咯!
不少人羡慕嫉妒。
到底叶于荣见过的场面多,高兴过后,叶于荣恭敬地问道:“县令大人,我们叶家村应该做什么?”
江县令对叶于荣的态度十分满意,“咱们找个地方细说?”
“对对对,大人不嫌弃的话,可到寒舍一叙。”叶于荣连忙道。
江县令背着手,一行人被迎进村。
叶于荣又对叶君文道:“赶紧招待好报喜人,发喜钱,上好酒好茶,燃鞭炮庆祝。”
叶君文连连点头,招呼了几个年轻小子,迅速忙活起来。
霎时间,整个叶家村燃起鞭炮,喜气洋洋的,好似过年。
雍州距离丰城县更远,当年叶君书他们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才到达,不过那是因为孩子们太小,所以路上走得慢。
这次他们以之前的速度赶路,生生缩短了一半的时间,就到达了丰城县。
他回乡的消息早前已经发出急信,应该早已收到消息了。
看到熟悉的景色,叶君书忽然有种近乡情怯的情绪。
叶君山和路哥儿同样,早在进入丰城县的地界,就一直在左右张望,眼里浮现怀念的神色,看得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南承和同样对丰城县和叶家村有兴趣,他和阿麽是在雍州开始跟随叶家的,还没来过这里,他对能养育出叶家一家人的地方充满好奇。
勤哥儿和双胞胎没多少感触,不过也是学着路哥儿扒着窗户看,好奇心居多。
叶君书他们没有进县城,而是直接回叶家村。
走在熟悉的山路上,叶君书面上虽然波澜不惊,但心里的波动起伏很大。
这条路,他已经走过无数遍,偶尔是坐着牛车,更多还是用双腿走,无论是清晨天还没亮,还是傍晚夕阳西下,亦或是披星戴月,他仿佛永远走在这条道路上,在叶家村和县城之间往返。
他闭着眼睛,都能熟练的走过这条路,双脚直接能丈量出这两路的长度。
他叶君书,终于回来了!
叶君书眨眨眼,消去眼底的水光,露出一抹笑意。
他们走在唯一通往叶家村的道路上时,刚刚过了正午,廖副尉提议先进县城吃顿午饭歇下脚,他都拒绝了,他迫不及待的想回到叶家村。
这个时间段,一般没什么人出来,所以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只是离村口还有小段距离的时候,对面来了个典型农家汉打扮的黝黑汉子,肩上背着一个背篓。
他远远看到一大队队伍走过来,顿时停下脚步,踌躇着不敢过去。
看着似乎很不好惹的样子。
叶君书定睛一看,觉得这人有些面善,顿时眼睛一亮,扬声问道:“可是方叔?”
那群人走近,他正想避让,就听到有些陌生的声音喊他。
方叔抬头望过去,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年轻人十分面善,他已经认出人了,只是眼前这架势让他不敢相认。
“舟……舟小子?”
叶君书忙下马,随后牵着马过去,“是我!方叔,这么多年不见,家里可还好?”
“好、好、好!”方叔乍然看到叶君书,也很激动,只是激动中,又十分局促,可能是觉得,叶君书已经是官身了,并不单单是晚辈。
叶君书注意到了,不动声色,态度更加温和。
“村长一直在念叨你,总算是回来了!”方叔这会儿不入城了,转而和叶君书一同往回走,“村里人见到你一定很高兴,大家都十分想念你们。”
“我也很想念大家……”
作者有话要说:哼哼唧!才不要棒棒糖,要奖励也是奖如此勤奋的本攻我专栏收藏一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