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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怎么可能?”顾江云登时蹙了蹙眉,下意识道,“你已不能生育,而我必须要有个嫡子的——”
“可是妾身一直心慕于老爷呀,”清灵眨眨眼,原本俏皮而灵动的动作在她惨白的面色下,也多了几分令人惊恐的意味,“妾身为了老爷,这一生,连孩子也不能再有了。而老爷,却要毫无负担地另结新欢么?”
顾江云的头都开始嗡嗡的轰鸣,隐隐觉察出了有什么不对劲。他费力地支着自己的身子,可眼前皆是大片大片模糊的景色,乱七八糟的色块撞击在一起,让他的视线都变得模糊。
“你放了什么?”他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掌心,厉声问,“你在那粥里放了什么?!”
“并没有什么,”清灵笑道,她早已不复当日入门时那般青春活泼的面貌,两颊都深深凹陷了下去,此刻一笑,只让人觉着毛骨悚然,“我是在帮你呀,老爷。”
她蹲下身去,不急不慌从袖中掏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刃。
“你都不知,当时有冰人上门来说时,我有多开心——”她将那锋利的刀刃在顾江云的下体处缓缓滑动,唇角皆是满满幸福的笑意,“我从生下来便听着的佳话,终于有一日,这主人公变成了我么?”
“只可惜,到头来,我也是个除了生儿育女,再没有一点用的废物罢了。等到将我和顾夫人都毁掉了,顾将军却可以继续逍遥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再以冠冕堂皇的理由娶进另一个悲催女子。只是既然这样,又何必装出那副情种的样子呢?”
她猛地站起身,啪的一声踢翻了墙角立着的乌木箱子。里面的画轴滴溜溜滚出来,慢慢在地上展开了,上面赫然是个巧笑倩兮的女子。
“可真是个痴情人啊,难怪京城中人人感叹呢,不是么?”她轻笑着,一刀一刀,将那幅画彻底划花了,语调蓦地变得凌厉起来,“是你害了顾夫人!是你害了我!像你这样的人,如何能配有子嗣?我都没有子嗣,你这个罪魁祸首怎么能若无其事地继续娶妻生子活下去!”
顾江云的汗毛都几乎倒竖起来,望着她近乎癫狂的神色,喃喃道:“你疯了!”
“没错,我是疯了!”
清灵咯咯笑着,将刀刃在那桌上蹭了蹭,随即慢慢落在了他的身上,“我若不是疯了,怎会瞎了眼,倾慕你这样一个人渣?”
“你就不怕我喊人?”顾江云勉力维持着神智,厉声道,“若是我喊了人来,你只怕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女子深深地凝望着他,血色的双唇蓦地一勾。
“老爷呀......”她意味深长道,“难道你以为,我竟是一点准备没做就来的么?”
她忽然间展颜一笑,之后便毫不犹豫,狠狠地下了刀。
凄厉的惨呼声猛地传遍了将军府上下,几个本该在书房那边伺候,却被二房的丫鬟拉去吃酒的奴婢顿时觉得不对,忙跑过去看。但见书房门紧锁着,里面一点声响也无,只有半明半暗的烛光透过那纱窗映出来。
“老爷?”丫鬟们愈发心急了,将门拍的震天响,“您可是有何事?”
怎么拍也不见有人来开门,最后还是老太太听闻了消息,匆忙拄着拐杖起身赶来了。她颤巍巍掏出了书房的钥匙,打开了眼前的雕花木门。
满地皆是鲜血。喷洒的血迹溅上了屏风,如点点桃花般绽放开来。
而在那样的血腥气里,原本明媚的女孩子安然地坐着,嘴角还挂着浅浅的微笑。
“我的儿!”顾母一眼便看见了晕倒在地上,被鲜血浸透了衣袍的顾江云,当下惊道,“我的儿,你怎么了!”
她身旁的丫鬟手抖着指与她看,惊恐道:“老太太,老爷......老爷的裤子......”
顾母这才看见那鲜血涌出之处。她几乎不敢相信,只颤抖着手下去碰了碰。
没有了。
那里是空荡荡的一片,怀里的儿子一声不吭,连呼吸都微弱的不得了。
顾母再也受不了这样的打击,颤抖着嘴唇,终究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老太太!”众丫鬟忙兵荒马乱扶她起来,又要人去传太医,正忙得不堪的时候,却见房里端坐着的女子忽的将纤白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
她唇上的点点鲜红都蹭在了那如白玉般的手指上,可面上却仍是挂着笑的,当着呆愣的丫鬟的面,不紧不慢,将手中的蜡烛挥舞到了地上。
一个丫鬟忽然便眼尖地看见了地上亮闪闪反光的一层,惊道:“拦住她,她是要——”
可是已经太迟了。
滔天的烈焰腾空而起,瞬间便吞噬掉了地上已然花掉的画卷,随后疯狂地蔓延肆虐开去,将整个将军府都变成了一片火海。
“什么?”
张氏一下子瞪大了杏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可置信道:“这是为何?”
“只是外面的市井流言,”柳意硬着头皮,瞥了瞥柳嫣然的神色,低声道,“说是,说是那位二房太太自闺中便仰慕将军盛名,全心全意只想为他的妻子。可是她已经被下了红花不能生育,又听见顾老太太说要另娶一房绵延子嗣,一时心灰意冷之下,就在那燕窝粥里下了迷药。趁着人昏睡过去时,就......”
张氏也提起了一颗心,往柳嫣然的面上看了看。见她颜色雪白,却并未流露出太多伤楚之色,心头也轻松了些,忙问道:“人可救回来了?”
“救回来了。”柳意道,“只是已经是个废人了,身子也不大好,只怕再无法上战场了。”
一时房中寂静下来,几人皆静默不语。半晌后,柳嫣然方开了口,淡淡道:“这也算是他们自找的了,只是已与我再无一点干系。听听也就罢了。”
她果真并不曾将此事放于心上,之后她哥哥申请了回京述职,对那个如此辜负自己妹妹的人恨到咬牙切齿,趁机对顾江云进行了打压,将顾江云的官职也除去了。顾江云无了那般健壮的身子,也不能再领兵打仗,最后只是圣上念其过去卫国有功,给了他丰厚的奖赏,允许他卸甲归田。
说是卸甲归田,其实与寻常老百姓也无什么不同了。况且顾江云之后再不能有子嗣,而他偏又是两代单传,家中唯一的男丁,因此,顾家一脉可以说是就此断绝。
顾老太太哭到肝肠寸断,恨不得生啖那女子之肉。只是那二房早已烧死在那房中,她也无法,此刻方想起媳妇十几年尽心伺候的好来。
然而错过的已然都错过,昨日之日不可追,再不能挽回了。
顾将军府自此换了新主,重新装修的愈发富丽堂皇。而顾家人,却从京城人眼中消失了,南方一个很是偏远的黄叶村中,却搬来了一户人家。
因着手中还有些钱财,顾氏母子二人过的倒也不紧巴。买了两房下人,又买了些良田,倒也过将起来。只是顾江云膝下无子,对顾老太太而言,简直比死更令她难受。自此日日叹夜夜哭,哭自己当时不该张罗着将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女子娶进家中做了二房,竟让她残害了自己这一脉;又哭顾江云拼了一十九年方有个将军职位,眼下竟化为泡影。前途如同坠入了云里雾里,再没有一点光亮,顾江云也一下子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顾江云几乎可以看到自己的一生。他不能有孩子,只能静静地等待着变成一抔黄土,也许母亲会走在他前面,于是这世上只剩他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每日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他开始做农活,学着自己熬药,将那些赏赐的银钱都好好地保管着。日日操劳家事,之后方懂得嫣然昔日之苦。
想自己只是两房家人几亩田地,尚且管的如此费力;嫣然当日于府中独撑一面,连个男丁也无,却是如何支起这样大一个摊子的?
每每想及,心中愈生懊悔。然而这懊悔,却是再无什么用了。
朝堂上,顾将军一事也掀起了不小的风浪。不少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的大臣,经此一事都心有余悸,生怕枕边人一个想不开,也提起刀子给自己来这么一下子。
贾琅见此情状,便当机立断上了奏折。挥挥洒洒写了上万字,请求皇上将无子之罪从七出中去除,且允许将领带兵打仗之时带上妻子。
“此事实在太过荒谬,”苏钊吹胡子瞪眼,几乎不敢相信有人敢这般违背朱圣人之言。他蹙眉道,“陛下,这将领妻儿老小留在京中,是一直以来的规矩——若是不留在身边,那将领万一有了异心,岂不是......”
“大人此言差矣,”贾琅嗤笑道,“将领虽不能拖家带户前往边疆,可在那处也是可以纳妾的。若他已经生了异心,无论妻儿在不在京中,都丝毫拦不下他。与其如此,不如少一些如顾将军这般的悲剧,若是宗族中有人照顾,父母尚可留在京中。若是无,再令其妻子留下照料,岂不更好?”
“这个倒也罢了,”苏钊冷声道,“将无子之罪从七出中去除,贾大人究竟是如何想的?不顺父母,无子,淫,妒,有恶疾,口多言,窃盗。这七条,条条都是自前人传习下来之物,用了上百年,难道还能有什么错么?”
“倒也不是有何错,”贾琅闲闲道,“只是斗胆问大人一句,大人若是有恶疾,府上夫人应当如何?”
“自然是日日夜夜侍奉,照顾本官。”苏钊理所当然道。
“那若是府上夫人有了恶疾呢?”
“自然是休妻!”苏钊想也不想便道,“有了恶疾,连地也不能下,无法管家,还娶来作何?”
贾琅几乎要被这人的厚颜无耻的程度惊呆了。世上居然有如此无脸无皮之人,他也着实是长了见识,看了一眼四周,见众多大臣竟均有赞同之色,更是心头突突火起,恨不得上去给他们一人一拳。
“这般倒是有违仁义,”另一个文官沉吟着道,“或是在家中请医问药,若是好了也就罢了。若是不好,便寻两个人伺候着住到另外的院子去,自己另娶一门来管理府中事务。”
贾琅简直被气笑了,感情他们眼里,这妻子除了管家和生子便再无别的用处了!他不禁摇头道:“你们以为自己是什么?以为这天下都该围着你们转才是吗?”
正在僵持,忽闻大殿外军情急报,说是昭宁公主带兵破了倭寇,海船直攻对方岛屿,大获全胜。缴获了一大批的粮食武器及金银财宝,已经将其中稀奇珍贵之物运上京来了。
话音刚落,坐在皇座上的皇帝瞬间便挺直了脊背,抚掌大笑道:“好,好!昭宁这般胆色,果真不愧是朕之子女,麒麟儿也!”
众大臣的面色却都十分奇异,虽有喜色,更多的却是心悸担忧。有几个武将早已出列,道:“陛下,公主毕竟为女儿身,比不得男儿英勇善战,立下这等功勋,只怕难以服众啊!”
“是啊,若是民间知道了,只会指责我们朝堂上的将领百无一用,反而让一女子去领兵打仗......”
“公主虽上了战场,毕竟只是副将,皆是听主将之命令而行动,岂是她一人之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