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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声引得众多大臣皆侧过头去看,白衣的女子不曾佩戴一件首饰,却自有一种灼灼的光华自其身上显露出来。她生的明艳,眉宇间却又几分男儿的英豪大量,一步步踏来时,不自觉便放出了几丝睥睨天下的气势。
苏钊的脸色一下子便难看起来,阴晴不定的很。他用手抚着胡须,怒道:“公主殿下,这里可是大殿,而非这皇宫的后花园!”
昭宁瞥也不曾瞥他,只是大步向前行去。随即在众人或含愤或不屑的目光中伏身行礼,道:“本宫以为,此事关乎本宫,本宫自该到场的才是。”
几个老臣的胡子都要被气歪了,忙站出来道:“陛下,这不和规矩!若是公主随意便能入这大殿,将成何体统?”
“成何体统?”
昭宁冷声笑了下,随即抬起头来,毫不畏惧地回视正居高临下打量她的皇帝,一字一句道:“那父皇,如今,却又成何体统?”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这便是诸位大臣所说的体统吗?”
苏钊厉声道:“公主既享着锦衣玉食,便该有这觉悟方是。如今居然还擅闯朝堂,实在是荒唐得很,请吾皇明判,将公主按宫规处置方是!”
他狠狠地俯下身去,额头砸在了冰冷的地板上。而昭宁的脊背却是挺得笔直的,淡淡道:“苏大人此言,却更荒唐了。难道这朝堂中众位将军,都是不曾领过俸禄的?如何眼前竟无一人愿出来为国一战,反而需要本宫远嫁,方能保得天下太平?”
几位武官皆被她清凌凌的眸子看的羞惭,不自觉便低下了头去。
“因此,儿臣跪请,”昭宁道,“请父皇允许,让儿臣亲自带兵,远去南海与那倭寇决一死战。”
此话一出,众大臣皆愣了愣。随即,像是一滴水滴在了那烧热的油中,朝堂瞬间炸开了锅。众人的面上俱是不可置信,一个接一个地跪下叫道:“陛下,这不符合祖宗旧法!”
“女子怎可带兵?”另一个武官嗤笑道,“这可不是孩子过家家!”
苏钊亦连连摇头,道:“女儿家便该早早嫁人生子延续香火才是,这打仗一事,哪里轮到你们这些女子来管了?”
“没办法,”昭宁轻笑了声,“就是你们这些顶天立地的男儿,宁愿牺牲了本宫也不愿亲自上阵杀敌。本宫虽为女儿身,却也是这尊贵的皇家血脉,自然是知道是非曲直的。今日是公主和亲,明日便为要财,再明日便为要地。如此数日,世人皆知道我们软弱可欺,国将不国矣!”
她的眼中散发着灼灼的光芒,坚定道:“我大庆之土地,寸土不能让;我大庆之财,分毫不能与;我大庆之女儿,分毫不能被人欺!”
皇帝打量着她,这个素日趴伏于他膝盖上撒娇的娇俏女孩儿,如今却更像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了。她虽是跪着的,却又挺拔的像是一株青松,大雪压头也不愿低下头来一分一毫。
毫无预兆的,他又轻声叹了句。
“你若是个男儿,便好了。”
昭宁抬起头看去,鎏金皇座上稳坐着的帝王,从他冠冕上垂下的细细的帘子中看向她。
“朕这九个子女中,唯独你一个,最是随了朕的脾气。”他轻声叹了句,像是回忆似的慢慢道,“小时候你便不喜爱哭,哪怕是生了天花也固执地挠也不肯挠......那时朕便知道,你是最像朕的了。”
他的眼神是温和而恍惚的,昭宁却听的心中猛地一酸,低声道:“若儿臣不是男儿身,便不能为这社稷出力了么?儿臣宁愿战死在那沙场上,也不愿这般屈辱地被送去,嫁与一个从未谋面之人!”
“朝廷大事,并无公主说话的余地,”苏钊冷冷地打断她,“公主还是速速回府的好。一个女儿家,莫要再说出这种话来惹人笑话,女儿家本就是百无一用的,合该嫁人生子,于家中相夫教子才是,公主可是将那女四书全都忘于脑后了?”
“苏大人说笑了,”另一声清越的少年声音却打断了他,苏钊回过头去,便见一生的清秀精致的少年从文臣中缓步走出,道,“苏大人在家中,也是如此对令堂说话的么?”
苏钊一眼便认出,这便是近日颇得皇上青眼的那个少年探花,如今因着番薯种植有功,又博闻强记,因着调去升做了正四品的鸿胪寺卿。只是他看着这人年纪实在是小,登即心中便有些恼怒:“贾大人,你怎可如此在圣上面前说话?此事与家母何干?”
贾琅轻声笑了下,不急不慢道:“苏大人口口声声直道女子百无一用,难道令堂竟算不得女子么?因而好奇方有此一问,大人可曾在令堂面前也如此这般说话?”
苏钊喉中一梗,他自然是不会的。当今以孝治天下,他那里敢与母亲这般讲话,一下子像是吞吃了只柠檬,面色青青白白变换来变换去,好不精彩。半晌后才从喉咙中挤出一句话:“这如何能比?”
“怎么不能比?”贾琅步步紧逼,丝毫也不肯让步,“天地君亲师,公主乃是君之女,当排在令堂之前方是。如何大人都不敢与令堂如此说话,却敢这般对公主横加指责?”
他的眉目都是极冷静而不动声色的,可说出的话却仿佛是刀子一般,直直插入那鲜血淋漓的地方去。苏钊猛地皱了眉,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答言,最后愤而挥袖道:“本官乃是直言上谏,为的是天下的黎民百姓。哪怕是为此触怒圣颜,也自会有后人来评判!如何轮得到贾大人在此胡搅蛮缠?”
贾琅见他显然是恼羞成怒了,也无心与他再争辩。只拱手面向那皇座,恭恭敬敬道:“圣上,臣以为,无论男女,皆为本国子民。若是公主有好的退敌之计,也无妨让公主一试。然而公主有一言甚是,倭寇本就乃贪得无厌之人,倘若这番轻而易举遂了其心愿,岂不是显得我大庆软弱可欺?如此一来,就算是和亲,又能换的几年和平?”
皇帝默然无语,细细思索,觉得此话果然在理。他先问昭宁道:“你可有何良计?速速献来。”
昭宁忙奉上了早已撰写好的奏折,御前总管将它小心翼翼展开于那御案上。皇帝一行行看去,愈看愈眉目舒展,到最后禁不住呼道:“好,好计策!”
第70章69.12.15
他难得朗声大笑了起来,看向昭宁的目光也自豪的很,一时间似乎又不再是那个睥睨天下成竹于胸的帝王了,而是一个普通的父亲。他反反复复将那奏章看了几遍,随即问:“昭宁,这皆是你的想法?”
昭宁公主傲然抬头,应道:“是。”
皇帝摩挲着那明黄的奏章,慢慢打量着地上的女儿。他原本挂着笑意的唇角慢慢抿成一条直线,眸光变幻莫测。
贾琅心知肚明这位帝王在想些什么——昭宁的光芒着实太过耀眼了些,与其相比,那些个只知道窝里斗的皇子反而显得平平。只是这明月之光若是反过来遮盖住了太阳,又该如何?
贾琅几乎能听到皇帝心中天平摇摆不定的声音,最终,端坐于宝座上的人还是朗声一笑,道:“此计甚善,来人,传下去与诸位卿家一观。”
有小太监小心翼翼捧了走着下去,几个大臣早已聚集在一处看了起来。他们面上的表情亦是十分难看,见这行文流畅自如而思虑周全,更兼将那天气地形皆纳入其中,正可谓是退敌良策。便连几个历经沙场的武将干瞪着眼,也找不出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苏钊最是个反应快的,眼见此计甚好,便一挥衣袖,往白玉石阶下又跪下了。
皇帝饶有兴致道:“苏卿家,你还有何话要说?”
苏钊大声道:“臣要多谢公主的一片拳拳爱民之心,着实令人感叹。公主果真是蕙智良才,献此良计来解国家之忧,实乃天下百姓之幸。”
【奇怪,这老头怎么会替那公主说起话来了?】
【说来也是,他之前还一直说着女子无用,如今怎么......】
众人皆心中诧异,只静静瞅着他,觉着此人的脸皮厚度实在超乎常人想象。方才还慷慨激昂指责对方身为女子却不安分守己,如今却又做出如此欣赏的模样,实在是让人说不出什么好话来为他辩解一二啊。
连昭宁也惊诧地扭过头来,简直不敢想象自己竟从这朝中第一老古板口中听到了对自己的赞扬之语。
“只是一点,”苏钊话锋一转,“不知陛下,准备派哪位将军去实施此计呢?”
电光火石之间,贾琅忽然就明白这位大人打的究竟是何主意了。他的嘴角都有些抽搐,无法相信有人竟能厚颜无耻说出这种话来。取其计而不用其人?亏他想得出!
苏钊的脸上挂了些得意的笑,自觉自己实在是提了一个甚好的破解之法。公主身为女子,定然是不能上战场的,那成了个什么样子!可是她这计策又甚妙,既如此,何不另寻一将军去施行此策,一举两得?
他正想着,却听前面跪着的昭宁冷声笑了下,不急不慌道:“不知这计策中最重要的周易一环,大人准备用何人呢?可不要万事俱备,偏偏只差那东风啊!”
苏钊一噎,想想又觉得心有不甘,又道:“这也容易,公主既提出了此计,想来麾下定然是有此人才的。何不举荐了来,也是公主的功德一件啊。”
这下,连几个一直附和他的大臣也禁不住连连摇头。公主不过是为了上战场,如今不用其人,反而夺其谋略挖其墙角......这般算计,实非君子所为,传出去只怕是要让天下人耻笑的!
苏钊却大义凛然的很:“这皆是为了朝廷和天下苍生着想,难道公主不是为了这天下百姓而战么?”
他这话说的掷地有声,听上去坚定的很,只是话里话外,却怎么着都有些强词夺理的味道。宝座上的皇帝微微眯了眼,打量着他不语。
“苏大人一口一个朝堂一口一个天下苍生,”贾琅慢慢悠悠道,“怎不见大人将自己的全部身家都交出来赠与这天下苍生?大人如此心怀天下心胸坦荡,怎不曾谈谈自己究竟为百姓做了些什么呢?”
“本官为何需要向你解释自己曾做过些什么?”苏钊冷声道,“贾大人操心的事是不是太多了?”
“这倒也不是,”贾琅笑眯眯道,“只是见大人如此理直气壮要求旁人将一切献与这天下,还以为大人早已身先士卒奉献出去了。原来,大人只是要求旁人操心这天下苍生,自己只要站在旁边动动嘴皮子就行了。”
几个小官忍不住掩嘴而笑,看着苏钊的脸色由青到白又由白转青,变换来变换去,显然是被这话气得狠了。连带着皇帝也禁不住淡淡一笑,看着这人被气得几乎跳脚的样子,也觉得有趣的很。
趁着朝堂中众人皆不理论,贾琅稍微侧过身去,低声在苏钊耳畔说了句什么。
他的幅度极小,众人皆不曾看见,而那句话,也未曾被其他人听见。可原本只是恼怒的苏钊苏大人,忽然之间像是被谁在那天灵盖上重重打了一锤一般,一下子站在原地大汗淋漓起来。
“苏卿?”他这般模样,让皇帝也觉出了不对,“这是怎么了?”
苏钊勉力支撑着,脸色苍白的很,低声道:“臣并无何事。”言罢便呆呆站在一旁,再也不出声了。
最强的战斗力溃败之后,其余人等也都丧失了斗志。见昭宁公主的确是有大才的,便也心不甘情不愿默许了其去战场上迎敌。
直到众大臣鱼贯出了朝堂,苏钊才快步走近贾琅,冷声问:“你究竟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