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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清面无表情地接过,随手揣进襟内,淡淡的语气里混了几分只有他自己清楚的咬牙切齿:“回禀你家大人,这番用心良苦,清自当铭记在心。”
宿卫不知内情,立即应了退下。
燕清长吁一声,揉揉太阳穴,起身往厅里去了。
早膳摆上时,他不出意外地没见到自家主公的身影,想来是天还没亮就往兵营去了。
燕清在叮嘱下人做几份吕布喜爱的糕点,放在灶上热好后,就心安理得地开始享用这大概是未来几月中,最后一顿能称得上可口的早饭了。
毕竟身在军旅,吕布虽是无肉不欢,却不讲究吃食精细,大体上是个能做到与普通兵卒们同甘共苦的典范,他为军师祭酒,自当也做表率,哪儿能有那么多讲究?
寻常伙食的话,那便是干饼配稀粥,顶多加点肉末,管饱足矣。
不过有弓马过人的吕布在,行军途中定会顺手猎上一些野味,改善一下伙食,倒不必太过担忧。
好在燕清已提前将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只消吃饱就能出发,又因起得比平日要早得多,细嚼慢咽也不会耽误事。
然而刚出厅门,就远远瞥见府邸门口杵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
“……奉孝?”
燕清下意识地加快了步子,在确定那懒洋洋地斜倚着门边,朝着自己潇洒随意地挥了挥手的人的确是郭嘉后,整个人都瞬间愣住了。
郭嘉慢吞吞地走了过来,一边叹气,一边埋怨道:“为何要挑这么早出发?嘉此时头还痛得厉害,起身时不知有多艰难。”
燕清麻木不仁地掏出还没焐热的锦囊,毫不留情地拍到眼前这张恬不知耻的俊脸上:“你来做甚?”
郭嘉嘴上说自己头痛欲裂,闪避的动作却灵敏无比,如此近的距离,又是事发突然,硬是没被砸中。
只听他笑眯眯地将扇一横,让它挡在自己与燕清之间,振振有词道:“古有羊左之交,今便有嘉舍命陪君子。嘉昨夜左思右想,自忖既为别驾,自当随行,任重光驱使,为您分忧解难,怎能一昧在后方安坐渡日?”
要是没有那几枚锦囊的戏耍在前头摆着,燕清只会被带着忆起昨夜的推心置腹,定要被这番堪称感人肺腑的话打动。
这时再听,就只漠然一笑,旋即毫不迟疑地挽起袖子,不顾下人劝阻,也哪里管得上这是名垂千古的鬼才,非得揍个屁股开花不可。
作为先驱的孙策与徐晃二将已连夜拔营出兵,吕布意气风发地整顿好了军队,雄赳赳气昂昂地提戟上了爱马赤兔后,听得人报燕祭酒已到,不自觉地嘴角一弯,催马去迎。
第91章郭嘉随行
郭嘉哪怕看着浪里浪荡,没个正形,偏偏执意在这条不正经的小路上马不停蹄直奔到底,又是寒门出身,却也薄有家产,到底是接受过正统的官学教育,而不是老天放养出来的。
这也就意味着,郭嘉作为个根子歪得有点的君子,毫无意义是该精通“礼、乐、射、御、书、数”这自周朝起,就被定为君子六艺的几项技能的。
哪怕他跟贾诩一般体质孱弱,或要端端文士高人的架子,那也该乘车坐舆。
然而郭嘉却坐实了不走寻常路这点,且以“被心狠手辣的重光打得不良于行”为借口,哪怕燕清愿将吕布赐下的那匹温驯平稳的雪玉璁借出骑一会儿也不妥协,非跟他同乘一骑。
燕清不愿耽误时间,唯有妥协了,仍抱着一会儿劝他改变心意的念头,命人备好代步用的车驾在旁边跟着。
等郭嘉像滩水一样软乎乎地靠在他背上,双臂松松地环着他的腰肢,细长的腿垂于马身两侧,随着雪玉璁不紧不慢的步子轻微的颠簸……
不过片刻功夫,燕清就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呼吸的韵律从快到慢,再到规律的和缓的变化了。
燕清:“……”
感情这是心安理得地要拿他做个舒服减震的靠垫,兼安全稳妥的司机,利于补眠,才非赖着跟他同骑一匹啊?
郭嘉入睡功夫了得,眨眼就安逸地进了香甜梦想,却苦了驭马的燕清。
他一边得控制速度减少颠簸,一边得留心免撞着路上行人,一边还得腾出一手来拽着郭嘉换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免得他一个重心不稳栽下去,闹出个宿醉落马、享年二十三岁,那可就滑天下之大稽了。
然而这对燕清所真正纠结忧心的事而言,还只称得上是不足挂齿的小小麻烦。
有被誉为‘才策谋略,世之奇士’的郭嘉主动要求同行,哪怕就跟他故意放出的烟雾弹——那几个锦囊秒策一样,到最后什么实质上的事也未曾做过,在燕清心里,他都是根再强大不过的定海神针,再有效不过的定心丸。
尤其此行的真正目的,是通过激发陶谦与曹操之间的矛盾,来提前营造死仇,主要图谋的地方虽是徐州,间接算计的对手却是曹操。
曹操手下谋士如云,人才济济,吕布身边却只留了个半桶水的自己在出谋划策,无论是数量质量,看着都比前者要差得多了。
哪怕这计策是郭嘉最先提出,他再与徐庶和郭嘉明确过细节,一步步实施过来的,这回亦称不上正面交锋,燕清依然有那么点不可告人的发憷。
毕竟计划归计划,临机应变不是更重要?
可考虑到郭嘉此刻的身体状况,燕清就从求之不得,变得摇摆不定了。
他才戒散半年不到,哪怕有下人精心伺候,又被燕清强迫着修身养性、不近女色了颇长一段时间——只能偶尔调戏一下婢女,却也没动过真格。可常常管不住嘴巴海喝一顿,这几个月下来,也不过养起来几斤肉。
这一随军,哪怕坐车比骑马要好过一些,不也迟早掉个干净,没准还得倒搭上几斤?
对燕清的满腹愁绪,郭嘉自是一无所觉。说来神奇,燕清刚到军营,得人去跟吕布通报一声时,郭嘉就鬼精地醒来了。
“你究竟要搞什么名堂?”
看郭嘉刚醒,就慢吞吞地翻身下马,燕清无可奈何地回头问他。
郭嘉就跟条滑不溜手的泥鳅似的,眨眼功夫就顺利下到地上,低头理了理微乱的衣衫,敷衍道:“无事。”
燕清还想追问几句,眼角余光便瞥见容光焕发、英俊逼人的吕布骑着火红的高头大马,威风八面地行来,瞬间就被撷取了全部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来,朗声唤道:“主公!”
“嚯。”
吕布恍然间只觉耳根一麻,下意识地就夹了下马腹,叫赤兔不解而毛躁地哕了一声,从原来的闲散漫步到疾走了起来,很快就到了燕清跟前。
“早膳。”燕清将揣了一路的糕点递了过去,用纸包了几层,又一直放在身上,是以剥掉最外头的那张,就还是温暖的:“未用过吧?”
幸亏他一向看重未雨绸缪,准备得多,否则腹里空空、来不及用早饭的郭嘉就得挨饿,或是吕布就得吃不饱了。
吕布露出个因狠狠克制过、才没一路咧到耳后根的笑,堪称矜持地点了点头,接过纸包,全然不知这叫他心花怒放的早膳已被郭嘉染指过:“重光有心了。”
燕清又道:“趁热用了好。”
吕布:“唔。”
“咳。”
一阵凉飕飕的春末晨风刮过,配合眼前一幕,都叫郭嘉觉得嗓子眼有些发痒,不禁咳了几声。
燕清立即将目光从一身重铠、英气勃勃的眉宇间带着不怒而威、举手态度亦是凛凛杀气、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皆是闪闪发光的战神吕布身上移开,皱眉看向郭嘉:“我早说你穿得太单薄了,你偏不听。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吕布正耷拉着眼皮,闷不吭声地评估着这让燕清频频挂在嘴边,极为上心,此时还嘘寒问暖不断的挚友,眼尖地捕捉到燕清要将自己披在外头保暖的那件脱了给郭嘉披上,便冲亲兵扬了扬下颌,不耐烦道:“没点眼色,还不快去?”
亲兵愣了一愣,立即回过神来,驱马返身而去。
燕清从忽然起意,到真正翻身下马还没一会儿,都未来得及给郭嘉系好带子,那人便效率奇高地回来了,不知从哪儿翻出了件簇新的外袍,口中请罪后,就将燕清帮穿到一半那件给褪了归还,再利索地给郭嘉套上自己寻来的这件。
郭嘉一脸淡定地任他们折腾,完了才彬彬有礼地向吕布行了一礼:“谢主公赏赐。”
吕布居高临下,深深地瞥他一眼,目光苛刻而雪亮,最后傲然一扬嘴角,默默做出总结:这弱质文士也就能剩张称得上俊俏的脸可看,却是万万配不上与自己一较高下的。
男子汉大丈夫,当善弓骑战,沙场冲杀,方称得上顶天立地,尤其在动荡不安的乱世之中,更需身强力壮,身手过人才值得倚靠。
哪怕郭嘉的脑筋塞满阴谋诡计,比他的要灵活那么一星半点,却总惹得重光不快,那再擅以花言巧语惑人又如何?
吕布这些念头于脑海中转得飞快,面上却半点不露端倪,惜字如金道:“不必。”
郭嘉薄唇微抿,坦然回视他,良久方回以轻轻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