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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云瑶拜见王爷。”刚才的小插曲随着空气的流动也散了去,纪云瑶自小就被教导大家闺秀的礼仪,若不是太过紧急,她是绝不会在外人面前露出这一面。这盈盈一拜,倒是极为符合她真正的身份。
“起来吧,既然是特意来见本王的,就把面纱摘了吧,本王可不喜欢对着块不停飘动的纱布说话。”浅浅撇了眼,淳王爷背着手转过身,先往厢房走去。
纪云瑶咬咬唇,终是摘下了面纱,随着王爷方向一同走去。
☆、第3章王府留客(一)
房内燃着香,烛光却黯淡了些,与刚才的偏厅形成了鲜明对比。纪云瑶刚才跟着踏入这间屋子时,暗地里仔细打量了番,与其说是王爷的书房,倒不如说更像是个闲时无事消遣的地方。恐怕世上无几人会在书房里布置纱帘,还放置这么多的丝竹琴月。可若说这不是书房,那满墙而立的书籍又作何解?
淳王爷带着玩味的笑盯着桌前站立着的女子,她一直在前面走,虽说心里有几分把握,身后的女子会摘下面纱,却仍是在转身的一瞬间被她的容貌震了震。纪云瑶这个名字,在京城里并不陌生,可说是许多文人雅士都曾惦记过的,也曾被天桥下的说书艺人改编过,只不过不久之后,街头说书匠便离奇失踪,更是为她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京城才子钦慕她,是因为她的好才情,京城有四大奇女子,她便是其中之一。而说书故事里,她则有个命中克夫的命相,只是她克的可不是平凡夫君,而是帝君。简而言之,她不能入宫,更不能登上后位。
起初不过是个传说,信的人本就不多,加之碍于丞相府的威严,更是不敢四处散播。可就在她六岁那年,先帝有意将其选为太子妃,还未曾下定,太子就一病不起。而更离奇的,就是此后不久,先帝竟然暴毙,而他的兄长上官云谦匆忙从边塞赶回,接过玉玺,从此先帝余脉,陆续病亡。
先帝的后代倒也没死绝,,只留下淳王爷一人,上官云谦感念先帝恩德,便封了上官雨纯爵位,还按照自己的皇子辈分赐名上官若淳。从此,人们便知有位女王爷,住在京城那头,有着万里之外的封地却从不亲往。
沾了父兄的荣光,也胜在了是个女儿身,上官若淳构不成威胁,理所当然的成了皇上展现仁慈的最好借口。她身上的荣耀光华让众多皇子也黯然失色,却又以她只是女子而一笑了之。
再显耀,也不过是个女子,不足以成大器。
据说,淳王爷还是前朝公主的时候,就自幼体弱,一直深居宫中养病,连宫内人都很难得见到她。反倒是家破人亡后,成了彻底的孤儿,这身子骨还一天天好转了起来。是以,如今淳王爷也甚少出府,就算出府,不是游山玩水便是醉心诗词,从不去参与和操心那些要耗费体力和心力之事。只顾享乐的她深得皇上喜爱,时常召入宫中用膳,嘘寒问暖。关于她的传说很多,没有几个人见过真容,就算见过,也没几个能活到现在。故而,淳王爷也算得上是京城四大奇女子之一。
如今,这同为京城奇女子的两个人,互相打量却不露声色。上官若淳抬了抬手,示意纪云瑶别一直站着,坐下说话。
“王爷,府中遭罪,祖父蒙冤,还望王爷能出手相助。”没想到纪云瑶非但没有坐下,反而是上前一步跪了下去,双手举过头顶,奉上那封火漆封口的密信。
“纪姑娘,你先起来,在本王面前,无须行此大礼。”话虽说的客气,可上官若淳依然悠闲地坐在椅子上,不时还用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扶手。
“祖父已经半个月没有回府了,派人前去打探,也是一无所获。”纪云瑶并无起身的动作,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手上的信不被王爷接过,自己定然是不肯起身的。
只有王爷接了信,才有了救祖父的希望。而她自幼聪慧,从刚才在偏厅被顾盼璃想着法子拖延再到现在王爷一副悠然的样子,也能猜到几分。丞相府的这趟浑水,并非人人想要参与的。
“你这丫头。。。”上官若淳隔着桌子,皱了皱眉,轻轻一挥,将信握入手中。
既是接过了信,看与不看,差别已是不大,上官若淳也不卖关子,径自展信看了起来。眉头越来越紧,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潇洒姿态,纪云瑶站了起来退到一边,也不出声打扰,只不时抬头看王爷几眼。
见王爷的神情凝重,纪云瑶心下咯噔一下,怕是此事有难处,不然堂堂王爷怎会有此表情。纪云瑶自幼就被当做大户人家的当家主母般培养,自然是懂得这些规矩,尤其是在这皇亲的府上,更是要事事谨慎。若不是府里出了这般大事,她定是不相信自己会有如今的举动。
“此事,恐怕本王也爱莫能助。”上官若淳一番沉思,将信暂且搁下,淡淡说了句。
“王爷,此乃祖父特意交待的,定是将您视作了最后的希望,还望王爷您能。。。”后面的话,纪云瑶没有说全,这话要是说完了,就成了她变相相逼,先不说大不敬之罪,就是把王爷惹不开心了,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可她无法接受王爷这般清淡地就要将她回绝,祖父事先定是有所预感,才会在入宫前就留下此信。如果不是已无路可走,祖母也不会深夜要自己亲自前来送信,平日里自己出门祖父母都是紧张万分,加派许多人手才肯应允的。早在出府的那一刻,纪云瑶就知道,这个忙,王爷不帮,恐怕天下就无人能帮了。虽然她并不清楚为何祖父会执意相求王爷,过往他们似乎是完全没有交集的。
说到故交,定远大将军洛镇科与爹生前往来密切,又曾是祖父的得意门生,自然是求助的不二人选。只可惜洛将军此时正携子在边疆征战,一时也无暇顾及京城之事。想到洛子山临别前的话,纪云瑶心头也是一阵烦乱,眼下这局面,也早已没有让她感怀伤春的余地了。
上官若淳不再说话,只淡淡看着纪云瑶。眼前女子的神情几番变化,越变越是凄楚,尔后更是不知神游去了何处。这番被人忽视,上官若淳竟然一反常态,非但没有惯常的不悦,反倒是饶有兴致地观察起来。右手托腮,仔细端详着那女子的眉目,没想到,这纪云瑶比传闻中的还要耐看啊。
“王爷。。。”抬眼就与王爷四目相对,纪云瑶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由得脸颊绯红,面上一紧,有些乱了分寸。待得恢复清醒,又想起刚才所求,心下更是一片涩然。
“你想说的话,本王明白。只是,这朝中之事,本王也是有心无力。”抬手示意她不用再说,自己已是明了她的意思。
她虽然贵为王爷,有爵位有封地,却从不得入朝参与政事,人人都道她徒有虚名,事实上她从不曾拥有属于自己的一兵一卒。现在身为两朝元老的丞相落难,更是人人自危。虽然大理寺还未判定,可自从入宫后就再未回府,隔日又听闻龙颜大怒,懂得看风向的人也早已心中有数:丞相此役,怕是难以善了了。
冷眼旁观是绝大部分朝臣的默契选择,偶有几个落井下石的,官阶也不高,掀不起什么风浪。唯一能相助的定远大将军又远在天边,谁也不敢冒着被牵连的罪名前去通风报信。
眼睁睁地等死,是众人替丞相纪淮封下的定论。
王爷虽然说得隐晦,可纪云瑶懂的,她也明白要求一个毫无实权的王爷替祖父求情,恐怕也不过是个奢望。但来时的路上,她那渐渐积累起来的信心就这样被一下击碎,难免痛上心头。冷不防地心口一揪,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黯淡的烛光里,上官若淳无意中见到她一副泫然若泣的神色,竟不自觉地被吸引了目光,见她强忍住泪光的坚强,更是不由得心头一动。心动,说的也不过是这轻轻一瞥便被夺去了心思的时刻。
上官若淳的眼底渐渐浮起些许暖意,在纪云瑶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个不明所以的笑容,随即又隐了下去。迅速抬手将那封信毁于烛火,顷刻间,只余灰烬。
“若纪姑娘不嫌弃,就暂且留在王府,待明日我进宫探一探。”
被上官若淳忽然转变的态度吓到,又看到她把信毁得彻底,一时间也失了言语。而耳里却清晰传来,王爷愿意进宫,嘴上说的是探一探,可在这特殊的时期,敢向皇上提起此事,恐怕也与求情无异了。
脸上终于有了点轻松的表情,也没再探究王爷要留下她的目的,只乖乖点头应下。毕竟她一介女流,频繁往来于王府和丞相府,也容易遭人非议。最主要的,还是想第一时间知道祖父的情况,留在王府,便占了这先机。
☆、第4章王府留客(二)
接连过了三日,纪云瑶再没见过淳王爷,也没见到淳王爷派了传话的人,确切说,她只是领着两名随身丫鬟暂时住进了王府别院——秋水阁。她的用度,下人们自然是不敢亏待的,王爷虽然没有开口吩咐说过什么,可能够留在王府里的人哪个不是脑子心思活络嘴又紧的?这王府里多少年来未曾有过留宿的客人了,更何况是这深夜来访不但没被怪罪,反倒是一住几日的贵客。
“小姐,还是用点参汤吧。”碧云从厨房端来膳食,小姐无心进食,竟是反复热了三回,最后连时辰都过了。
纪云瑶在王府里三日,是度日如年般煎熬,这王府外表朴实无华,内里却是极尽奢华,虽不是满目璀璨,却处处透着贵气,不少装饰都是世间罕有,可见宅子的主人颇为用心。只是她实在是无心欣赏这些,无论是厢房里做工精巧的挂饰还是那夜在书房里无意窥见却令她大开眼界的古籍孤本。
眼前的美味佳肴丝毫激不起她的食欲,在这王府里待了三日了,没有丝毫消息,就连只言片语都不曾听闻。在这寂静得可怕的王府里,她竟然生出了一种令她恐惧的错觉,就像是,自己的一生,都将耗尽在这里。每当夜深人静,这种恐惧更加清晰,缠绕她无法安然入睡。
“碧云,可曾有王爷的消息?”思忖了番,纪云瑶仍是想探得些淳王爷的消息,这丫头,自幼便是跟在身边的,自己的心思,也属她了解得多些。当初祖母让她跟着自己前来,想必也是这个用意,在这陌生的环境里,至少还有人相伴。
“小姐,我和水月连这别院都出不去呢。”碧云也是无奈,在这里吃好住好,有任何需求,只要招呼一声,不多时便有人如数奉上。可唯独这出入自由,已是不敢再奢望了。
“水月呢?”另一个丫头,怎么自从醒来就不见了踪迹?
“她还在院子里转悠呢,找机会。”碧云将参汤又往前推了推,她和水月私下商量,分了工,她伺候照顾小姐,水月就负责找机会溜出去。
纪云瑶听了这话,眉头更是紧锁,现下的处境她已是有了几分明了,说是留客,倒不如说是软禁更为贴切。当初救人心切,又见王爷眼中一片清明,她也还求着人,自然不敢过多推脱,怎料就这样落入了对方的陷阱。
颇为恼怒地咬了咬唇,心中头一回地对淳王爷有了些埋怨。这紧急关头,她把自己扣在王府,究竟意欲何为?不让她出去,却又不肯给她任何回复,让她在这深院高墙中焦急又无措地等待,身陷牢狱的祖父不知近况,府上的祖母肯定还心焦地等着自己。
“让水月回来吧,她就是再耗上一整日,也是找不到机会的。”纪云瑶失笑,这王府虽说寂静得犹如死宅,可暗地里的守卫却比丞相府还要森严,若不是那夜她出其不意地从顾盼璃眼前逃离,想必也不会轻易见到淳王爷。
这两个丫头自幼随她一同生活,她身怀武功的事,在丞相府里,除了丞相夫妇,也就是只有这两个丫鬟知晓。她们一直伺候在她左右,也就一同跟着师父学习,简单功夫也懂些,可想要跟这王府里的护卫过招,只能说是不自量力。生怕水月被误伤,也怕自己的人动静过大惹了误会,恐怕更不好收场,如今有求于人,也只好听之任之,静观其变。
上官若淳没有辜负纪云瑶的猜想,她的确没有离开过这座王府,依旧在她的西苑里待着,一切如常,仿佛纪云瑶从未出现过在她面前,也从没开口求过她。只是,她不让任何人将此透露给秋水阁里的人,派往秋水阁伺候的人也是她亲自指点的,自然也不必担心他们嘴碎。
“王爷,可还在怪盼璃?”婀娜的身姿闪进前厅,侧卧在贵妃榻上看书的人抬眼看了看来人,也不说话,嘴角扯起一抹浅笑,稍纵即逝。
待到顾盼璃身上的香气已近在鼻间,榻上的人才懒洋洋地起身,侧身让出个空位,示意盼璃坐下。顾盼璃倒也不客气,刚才的话王爷没回答,她还有些小小的在意,摸不清王爷的心思,毕竟那晚,的确是她大意了。事后王爷虽然不曾责怪,但她也能猜想到,自己定是给王爷惹了麻烦了。
看那纪云瑶,一副出尘的冰冷模样,要不是事出有因,定不可能夜深前来拜访,更不会在听到自己的婉拒后径自闯入。且不说这官家小姐懂功夫是件出阁的事,再如何,也不该在这样的场合施展身手。而在她见到王爷后,王府竟破天荒地出现了留客一说。
“让你打听的消息如何了?”上官若淳视若无睹身边之人的小心思,她那嘟起的小嘴,对自己可没杀伤力。
“宫里的情况,不明。”假意撒娇讨饶,顾盼璃搭上了王爷的右肩,趁机凑到她的耳边轻声回话。
上官若淳的神色不变,休闲起身,跨出两步又停下,回眸对榻上的人说了句继续,便出了房门。
“纪小姐,听下人说,你今日进食甚少,可是王府的东西不合你口味?”纪云瑶以为自己有了幻觉,耳边响起的声音,是她不熟悉的,却又是她这几日最想要听到的。
略有失神,却因看到上官若淳背着手站在屋门口而恢复了清明。那人这一站,便将屋外的光线遮去了大半,却丝毫挡不住她身上的光芒。夜里初见,那人的闲适曾让她惊叹,如今再见,又是不同的感觉。
也顾不得计较这些变化,纪云瑶慌忙起身,施礼迎了王爷进来,踟蹰着开口询问,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王爷该知道的,知道她的心思在想些什么,也知道她在这王府里等的是什么,谁知王爷却总是不开口,只是悠闲地吃着摆在桌上,那些她动也不动过一口的糕点。
“王爷,不知祖父。。。”犹豫再三,还是主动开了口,纪云瑶实在无法忍受着磨人的宁静。
“唔,等等,本王还没吃完呢,食不言。”抬手示意她别问了。
纪云瑶噎住,难道她祖父的命,竟比不过这小小的糕点吗?内心的不快渐渐集聚,却又发不出,这王爷悠闲自得的样子不像是作假,兴许她已有了把握,才会这般轻松吧。纪云瑶自我安慰了一番,也就跟着安静了下来,看着王爷的吃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