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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便只剩下三四十个人。
郎怀心下略微估算,此次平西,军制完全按着当年郎士新的各军布置,但仓促之间难免有所欠缺。这一路郎怀已经尽力调整,如今勉强看得过去。
“诸位也都是老将,小半也是随着家父征战过的。”郎怀拱拱手,顿了顿才道:“此次局势,大伙也都明白,着实艰难。”
“前锋营建制最全,六王虽新为将,但本将信任六王。”郎怀头一次说到这等敏感的话题,毫不避讳:“本将将虎贲全部交给你,三日后,前锋营兵发龟兹。”
李进半跪着接下虎符,大声道:“得令!定护卫龟兹安宁!”
“此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郎怀严肃着脸道:“本将会派二十队斥候,跟着你的兵一同出发,以求掩人耳目。”
“前后左右各路军完善军制,好生操练。”郎怀看了眼跃跃欲试的路老三,笑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粮草虽说不甚匮乏,但咱们两眼一抹黑,打无准备的仗?这可不成。”
“大将军,二十路斥候恐怕不够吧。”林达忧心忡忡,道:“薛帅他们……丛苍澜瑚狼子野心,只怕等着咱们列兵,好一网打尽。”
郎怀点头,道:“诸位放心,本将已派遣钉子,联络不良人安西总吏土蕃总吏,想来过些时日应有消息。但如今却不是咱们该着急的时候,请诸位稍安勿躁。”
她只觉得头痛欲裂,勉力支撑着,道:“杨大人也说了,淇公亲自坐镇龟兹,大约等六位抵达,亦会返回。”
“是,淇公前日已经送信,言道西域诸国不得已几乎尽皆臣服于丛苍澜瑚。这几月来丛苍澜瑚大肆掠夺,民怨沸腾。是近些时日才略有收敛,正在调兵遣将,意欲重新染指龟兹。”杨季盛掐着自己的三丛胡子,续道:“淇公不过两万兵力,当初能偷袭保住龟兹已属不易,正迫切待援。如今得六王殿下援助,应当可解燃眉之急。”
郎怀看了看神色各异的将领们,他们中大多数也是参加过八年前那场征西之战的。她不动声色,道:“保点打援,摸清西域情况,联络诸国王室,等待后军到达。吾愿与诸位齐心,匡扶我大唐江山。”
这几句便是这一路她想出来的办法。但除了后军,怎么打,怎么摸,怎么联络,如今一筹莫展呐!
开扬三十四年十一月初六,紫宸殿内举行登基大典。博山郡王李遇成为大唐帝国新的主人,宣布次年改元至诚,史称唐昭宗。
而开扬盛世的缔造者明皇,则自此幽居麟德殿,不肯踏出宫外一步。
长安城暗流汹涌。昔日淮王党羽过多,尤其以益州节度使章全为最。若此人再举叛旗,大唐将陷入内乱外忧之中。
不良人因着不良帅袁玄洪的失踪,使得大唐丧失了最为机敏的耳朵。明达无奈之下,只得冒着暴露郎氏钉子的风险,将新送回的消息源源不断送入宫中。
章全已经开始陈兵,若蜀南道脱离大唐成为国中之国,自此西北西南将陷入困乏之中。一众臣子一筹莫展,李遇也几宿几宿睡不着觉,为着自己登基后头等烦心事,几乎急得要跳脚。
便在此时,唐飞彦带着一个人敲响了未央居的大门。明达这些日子一直在麟德殿陪伴明皇,帮着李遇处理政务,侍卫不敢耽搁,忙去请了尚子轩出面。
外书房中还是安静的。那位侯弗在风波平息后,已经成为新的太史令。
尚子轩吩咐尚衍上茶,对唐飞彦道:“唐侍郎不必拘谨,阿怀是常提起你的。”
这位女子举手投足间都是唐飞彦从未见过的成熟风韵,却自带一股难能的书卷气息,偏生还有些爽朗。唐飞彦忽而想起,这位便是上官宏的长女,忙道:“姑娘客气了。”
又说些闲话,尚子轩看了眼一旁坐着的一位年轻公子,道:“这位是?”
唐飞彦拉了一把锦衣的公子,笑道:“尚姑娘,我是为姑娘解燃眉之急的。”
跟着唐飞彦前来的,便是章安仁。这探花郎自入翰林院后,倒是不再和李迁过从甚密,专心于修书一徒。及至李迁叛乱,章安仁才心慌意乱。
父亲自然一直是支持李迁的,这在整个蜀南道几乎不是秘闻。但李迁既然兵败被杀,长安城多年经营也几乎被连根拔起,章全的处境便岌岌可危。
章安仁不过有些目高于顶,但对父亲的做法是不甚认同的。当此关头,他不得不告病在家,思索良久。
他天资聪颖,五岁识字七岁吟诗,科举之途也毫无阻碍,轻轻松松拔得探花,说得上一句少年得意。但每每想起另一个人,章安仁但觉务必嫉妒。
是的,他嫉妒郎怀。
嫉妒她的出身更甚于己,亦嫉妒此人小小年纪便征战沙场屡立战功。如今更是兵发敦煌,成为帝国新的中流砥柱。
一片溢美之词中,章安仁想起自己父亲的苟且,想起过往二十余年,探花郎似乎便成了笑话。
她那样一个莽夫都能站出来力挽狂澜,凭甚我章越苦读圣贤书,却不能建功立业?
痛定思痛之后,章安仁脑海一片清明,当先寻了曾经有几分交情的唐飞彦,说明自己的立场和来意。
唐飞彦不敢大意,决议先来未央居商议。便有了方才的事。
“翰林愿返回益州劝阻章全?”尚子轩心下估摸着此人的诚意,言语间却带着质疑,道:“请翰林恕我直言,你没被治罪已属陛下开恩。此举难道不是你意图脱身的计谋?”
章安仁满面赤红,语句都不通顺了:“这位姑娘血口喷人!”
唐飞彦心知尚子轩这是在刺章安仁,忙打圆场道:“章兄若是要逃早该走了,又何必拖到此时?若能不动刀兵平息祸乱,尚姑娘难道不动心么?”
章安仁冷了脸,道:“这位姑娘,我不知你和沐公夫人是何等关系,但此事我别无私心。我愿意去劝爹爹,说句不该说的,淮王已死,若陛下不逼迫,爹爹也是不愿反的。”
第119章悠悠行万里(二)
丛苍澜瑚得知赶赴龟兹的守将是蜀王李进之时,大笑着从帐内出来。他们正在赶往龟兹的路上,左右不过十来日路程。
“赞普,这李进除了蜀王的名头,再没什么值得称道。不过是在南越平了几场土人叛乱,算不得厉害。”进言的是丛苍澜瑚近年来才倚重的汉人步阳,此人倒算得上有才名,却不知为何投靠了土蕃。
“因而我说你们没人了。”丛苍澜瑚遥遥看着龟兹的方向,道:“郎怀居然不亲自来守城?可有遣人去查?”
“已经派人去了。”步阳面不改色,道:“如今朝中堪用的武将,除了淇国公都不足以独当一面。但淇公已老,心有余力不足。如今正是赞普统一西域的最好时机。”步阳犹豫片刻,还是耿直道:“不过这些时日赞普行事过于狠辣,难免有伤天和。不才以为……”
他的话还没说罢,就被丛苍澜瑚打断:“那些诸国王族能掀起什么波浪?若再滋事,便杀上一杀,看看谁敢轻举妄动?”这半年来,丛苍澜瑚暗中来到西域,秘密布置下杀局,不仅趁着春末薛华下令各城守将禀报军情领取饷银的时机,以几百死士的代价几乎将安西四镇将领一网打尽,还趁着兵势之厉将西域诸国王族屠戮过半,剩下的不得不苟延残喘,屈服于丛苍澜瑚。
而后他横扫西域,掠夺巨大的财富,得到越来越多的城池和女人。这更让丛苍澜瑚野心勃勃,挥军直指四镇中最后一座孤城——龟兹。
安西四镇中,龟兹并非最大的城池,却因是东进长安的必经之路,往来人流最多。守将王易安本是征西军的副将,也死于疏勒城的刺杀之中。
丛苍澜瑚本以为他可以像攻打于阗碎叶一般,迅速拿下龟兹,而后长驱直入,直杀河西腹地。待夺得河西,有了充足的马源,他也可以休养生息,建立一支强大的骑兵,从而入主中原。
没想到却啃上了一块儿硬骨头。
韦谦易挥师来援。因他国公的身份,龟兹上下一心一意奉他为首,不复于阗碎叶的慌乱景象。
便在龟兹城下,韦谦易狠狠教训了志得意满的丛苍澜瑚。
这位老将老而弥坚,亲率一队骑兵为他精心培养的陌刀营压阵,将丛苍澜瑚的先头精骑杀得丢盔弃甲,一时间战场上马尸纵横,大多数土蕃骑兵都是被腰斩而亡。
大唐真正的战斗力在此战中发挥淋漓尽致,导致丛苍澜瑚到达阵前之时,也不得不鸣金收兵,暂避锋芒。
他收起小觑的心思,考虑着临别前固城告诉他的话——如若龟兹不下,守将是淇国公,不妨巩固三城,再图大计。
丛苍澜瑚虽信服固城,但到底不甘心,强攻了半旬,付出一万子弟兵的惨重代价后,他不得不承认,龟兹暂且是过不去的。
率军退去,丛苍澜瑚遥望龟兹的高墙,不久的将来,他定会卷土重来。那时候,便不是区区三万人。他不信啃不下这座孤城!
小年夜,敦煌城外的营地里还是振奋的操练声。
薛华等一干将领被刺身亡的消息已经坐实,征西军来不及凭吊,便有从长安八百里加急的丧报——明皇于腊月十三驾崩。
“爷,很晚了,咱回去吧。”巡城完毕,郎怀却在龟兹东门上发愣,迟迟不肯动作,竹君不得不上前说道两句。
郎怀披着厚重的大氅,面容沉静,却是在心忧千里之外的明达。
郎士新病故那天,明达在永安殿陪伴她整整一宿。那是她枯竭的内心中唯一的光源。
何况明达和明皇本就父女情深。隔着千里,郎怀亦能感知到此刻心上人的无助和凄惶。
真想千里长安一日还。
郎怀正自神游,却被竹君打断思绪。她摇摇头,又战了会儿,才抬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