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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玄洪摇头,“这几年来,除却土番总吏郎士轩动不得,其余各地早已按着殿下心意换的差不多了,殿下又何必多疑?”
袁玄洪说罢,从怀里掏出一枚铁印,道:“殿下,此印乃太宗初设不良人之时,铸造的印信。天下不良人,见此印者不得违令。”他说罢,单膝跪下道:“臣愿辅佐殿下成就不世之功,先以此印聊表忠心!”
李迁也不客气,自手掌取过,小心翼翼放入怀中。袁玄洪道:“不知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贵妃娘娘,本王提醒您一句,到时候李远必须出席。”李迁话音方才落下,梁贵妃便道:“不可!”
“放心,本王到时候不过是想借着他的话,带杭儿离开。毕竟本王如今也只得了这一子,是不愿他轻易涉险的。”李迁摇摇头,道:“他是什么身份?能和本王的儿子一道,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梁贵妃面露痛楚,咬牙道:“好,本宫答应你。”
“本宫?”李迁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道:“您这娘娘,可真名不符实啊!”
袁玄洪双眉一顿,终究隐忍下来。梁贵妃方才入宫,他便一见倾心。奈何这是大唐皇帝的女人,他只得遥遥看着。看着她一步步得宠,成为明皇继江皇后过世后最为宠幸的女子。看着她和明皇仿佛琴瑟和谐,却也看出她闺中寂寞,其实是不愿入宫的。
这一路看着,不知何时,当朝的贵妃娘娘也注意到明皇身边十分器重的袁玄洪——他已年过不惑,但精神奕奕,比起日益衰老的明皇,风姿绰约了太多。
女人的直觉,让她留意到袁玄洪对她的侧目和痴情。
那日明皇饮醉,早早歇下。袁玄洪一身玄色胡服,本是来禀报事物,却发觉明皇早已酣睡。卢有邻送走了袁玄洪后,自回偏殿的软塌上安歇,没料到这位袁帅身手不凡,比他还早两步,先进了含凉殿。
梁贵妃欲拒还迎,袁玄洪一时糊涂,便成就燕好,被李迁的人拿了证据,双双要挟。
想起这些旧事,袁玄洪只觉得一切都是李迁早已料到的算计。但他一生寡淡,却偏偏对梁贵妃动了真情,只能由了李迁牵着鼻子走,一步错步步错,再无回头的可能了。
李迁拿了印信,志得意满地离开。他按着约定的时间来到水边,依旧躲在舟中。过不多时,衣着光鲜的淮王殿下从林中出现,脸色果真好了许多。
“劳烦公公行方便。”李迁出手阔绰,让那小内监眉开眼笑,躬身引着他回了蓬莱殿。
李进已经醉倒,趴在案上呼呼大睡。明达歪在郎怀怀里,这对小夫妻不知说些什么,总看着让人脸红。李迅身子方好些,不胜酒力,陪着明皇逗弄几个小孩子。这里面李杭最小,还得让王妃抱着,但脸上一团稚气,却最是无邪。
李迁装作酒醉,也歪在一旁。他的儿子自然是爱的,但也绝不能成为夺嫡之路的绊脚石。
如今多看一眼便是一眼吧。李远究竟是不是明皇所出早已不重要,但有疑虑,就断留不得他。
第113章明宫徒留儿郎血(七)
《天官书》有载,荧惑又名赤星,荧惑在东名悬息,在西名天理。火之精,赤帝之子。方伯之泉,主岁成败。司宗妖孽,主天子之乱,主大鸿胪,主死表,主忧患。在五常为礼,于五事为辩。
开扬三四十年中元节后,荧惑守心。火与心星遇,则缟素麻衣,其南或其北,死丧之地。
《唐书太史监记》
太史监令阮夫子是个垂垂老矣的老人,曾为国子监祭酒,博学多才,已经担任太史令足足四十年。中秋节后月儿更圆,阮夫子当夜观月,只觉得有异动。次夜乃中元,祭祀之后阮夫子无意间夜观天象,面色大变。
阮夫子生怕有误,第二日忙寻了太史监中的屈实和侯弗,这二人不仅是阮夫子的同僚,亦是他的学生。三人住在衙门中,连观天象七日。阮夫子确信无疑,连夜写了奏折,打算次日面呈明皇。
但这位夫子却忘了,如今明皇不朝已成惯例。丞相塔坨荼倒是重视,亲自拿着奏书见了他,请这位夫子放心。
是夜,阮夫子于家中寿终正寝,享年八十有三。宫中第三日传来圣旨,追谥文贞。传旨的太监是卢有邻的义子,叫卢衷。待宣读完旨意,他还是专门安慰了阮夫子的家人。
其中有个面生的男人趁着得空稍微拉了拉卢衷的袖子。卢衷一回头,有些摸不着头脑,道:“这位是?”
“回大监,我是太史监的主事屈实。”屈实有些紧张,毕竟太史监对于朝廷来说,是个边缘化的地方。这位主事甚至还未上过朝见过明皇。
“哦,屈大人何事?”卢衷和颜悦色,知道他紧张,便道:“大人,小的不过是陛下的家奴。您有何事便说吧。”
屈实这才略有松弛,压低声音道:“阮夫子去世前,曾经上过奏书,兹事体大。不知丞相可否呈给陛下?”
卢衷面色不变,道:“如今丞相大人日理万机,每日奏折只怕少不几百道。小的只是管着库房,这等要事,小的回宫替您问问师傅,您看可好?”
屈实有些纳闷,问:“您师傅是?”
“哦,小的跟着卢大监,待会儿回去就能见着他。”卢衷微微一笑,心知这位大人只怕是个读书读傻了的,他留个心眼儿,道:“您说兹事体大,还有谁知道?”
屈实一愣,留了个心眼儿,便道:“阮夫子的奏折是我执笔,再没旁的了。”
卢衷只道他说了实话,又转着弯套了虚实,才满意而归。
屈实在家等着消息,自家夫人劝说无果,留他一人在书房里。第二日再去请他用饭,人却趴在书桌上。屈夫人只道劳累所致,嘴里啐了两句。哪知走进才发觉,人去多时,身子都硬了。
连着死了两位太史监官员,消息传回未央居,郎怀皱紧眉头,不知是何道理。明达算算日子,道:“离着爹爹千秋节,如今不过六日功夫了。”
郎怀想着方才看过的信件,拧着眉心,对陶钧道:“带人去将侯弗带回来,务必保证这位少令的安全。”
陶钧躬身应下,匆匆走了。
“阿怀,就怕这位少令什么都不知道。”明达也着实不懂,为何在这紧要关头,李迁会对无足轻重的太史令动手。
这时候尚子轩从外面进来,郎怀知晓她学识渊博,将信件递给她道:“尚姐姐看看,我们参悟不透,还得请姐姐参详一二。”
尚子轩接过来坐下,才看了一半就变了脸色,道:“那个侯弗呢?快差人救回来!”
明达看了眼郎怀,道:“已经差人去了。”
尚子轩松了口气,顿时明白过来,道:“你二人只觉得太史监可有可无,因而不懂其中玄机。”
郎怀颔首,道:“尚姐姐,还请释疑。”
尚子轩道:“长话短说,历代都有钦天一职,观天象以对万物。只怕是这位太史令看出了了不得的天象,被人灭口。”
郎怀觉得有些无稽,笑道:“这等话也有人信?”
“远的不说,我大唐开国之后,文德九年的史书中记载确凿,当日太白经天。”尚子轩点到即止,转过话头,道:“等消息吧。”
这一等将将入夜,才有钉子传话进来,陶钧带着个半死不活的人,安置在外书房。郎怀不敢耽搁,忙和明达尚子轩一道,匆匆赶至。
塌上的人面目全非,显然九死一生。郎怀心中虽有不忍,还是出言问道:“你是侯弗?”
“是,您是?”侯弗被陶钧救下,也折损了郎氏两个钉子。他伤势虽重,但也算保住性命了。
“郎怀。”郎怀斩钉截铁,问:“太史监究竟发生何事?怎么会被人如此置之死地?”
侯弗强撑着要坐起,他已然明白过来,这条命存留着实侥幸,道:“沐公!中元当夜荧惑守心,断无错处!您快去禀报陛下吧!阮大人上书丞相后,我等只道陛下已然得知。而后屈兄惨死,我才明白过来,丞相大人根本没用将阮夫子的奏书给陛下!”
“荧惑守心?”郎怀听着十分耳熟,尚子轩道:“秦皇汉武驾崩之际,皆有此天象示警。李迁不愿这等消息入宫,但怎么塔坨荼也……”
郎怀冷笑,道:“塔坨荼是李迁的人。”
她收拢心神,对侯弗道:“侯大人,且在我府上安心养伤,贵府自有安置,请宽心。”
侯弗勉强伸出手臂拉着郎怀道:“沐公,您还不快快入宫?”
郎怀方握住他的手,淡道:“侯大人,如今陛下还会听我谏言么?只怕会被倒打一耙,不如积蓄力量。侯大人,如今太史监存留仅您一人,我若能保您平安,阮夫子和屈大人将来能否昭雪,就在你一人了。”
侯弗人老实,但比屈实城府稍深,否则也逃不出命来。他正慌神间,郎怀已经和方才一起进屋的两个女子离开。
“侯大人放心,咱们爷自有应对。只是这些时日得委屈您,若有不妥的地方,您尽管开口。”陶钧背着他回来,门口的侍卫敲敲门,送来干净的衣衫。陶钧帮着他换过,又陪着用了饭才离开。
郎怀辗转反侧,也只能想出个敌不动我不动的对策。二更时分,明达终究坐起来,道:“怀哥哥,我想进宫陪着爹爹。”
郎怀知晓她心内最是煎熬,摸出火石来点了绢灯,将明达拥进怀里。
“兕子,若陛下肯听,我早就入宫了。”郎怀才开口,怀里的姑娘就转过身,整个人埋进她圈出的空间里。郎怀心间一痛,道:“兕子,我……”话才开口,她也不知该怎么劝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