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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既为礼部尚书,为何不好生管教管教手下的侍郎?”赵摩严没好气,转弯抹角骂着魏灵芝。
“赵兄是说魏侍郎?”塔坨荼耸耸肩,道:“他是房蔚的学生,世袭的潇宜伯,人是傲了些,赵兄多担待吧。”塔坨荼哈哈笑着,袖了宽袖,缓步上车离开。
赵摩严越想越气,冷冷哼了声,倒让后面本来想和他商讨商讨的王朝远,摸了摸鼻头,不知该不该上前。
待软语安抚了土蕃使团,郎怀和魏灵芝才算松口气,走到四夷馆的正堂,坐下要了茶水,好生歇着。
不多时,唐飞彦也回来了,手里拿着个食盒,笑道:“两位辛苦,唐某方才回来,专门买了些芙蓉莲子羹,来给二位大人去去火气。”
“好个伶俐人。”魏灵芝啐了口,道:“今年恐怕会热得狠,这才四月初,就已经这般热了。”
“可不是?”唐飞彦取出两碗莲子羹,道:“你瞧瞧郎兄,这般看去,浓妆艳抹起来,也能扮作俏娇娘了!”
郎怀心下一惊,却希律着碗里的甜羹,淡淡道:“我若浓妆艳抹,却是个黑不溜秋的。不若唐少卿好皮相,粉妆玉琢,分外妖娆!”
魏灵芝大笑,只觉着郎怀此言当真俏皮,又损了唐飞彦几句,才作罢。唐飞彦从袖中取出把折扇,坐在官帽椅上,扇着风道:“总算能歇口气,查案的事儿交给大理寺,咱们这儿能清静些日子。你们二人是什么打算,快说来我听听。”
“什么打算?没有打算!”郎怀和魏灵芝互看一眼,笑道:“咱们一开始便知,土蕃明着指兕子,实际另有所图。此次孙承运一死,且不论将来案情如何,陛下定是心内有愧。土蕃所求之事,就成了一半。”
“通商的条件定会于土蕃更有利,只怕,得允他们十成税一了。”魏灵芝解释这等事,自然拿手,他叹口气:“我大唐于四镇中收取税银,不过是十成税一。土蕃如此效仿,却当真不配。”
“无妨,不过是他们的地盘上,四镇还有安西,不过是给他开条路,自己走去。却是不准收税的。”郎怀劝勉罢,又道:“这样一来,将来再和谈,咱们倒是轻松不少。只是我好奇的是,那个蒙参是如何下了这手好棋,这般恰到好处。左右死一个孙承运,给土蕃使团换来的,却是实打实的利益。”
唐飞彦思虑转得飞快,道:“会否是他做的?”
“噤声!”魏灵芝忙瞪了一眼唐飞彦,道:“是不是,都是没半点证据。只怕就算有牵连,也只能靠咱们在这儿瞎猜,是抓不到什么。”
三人摇摇头,郎怀道:“你成日基本都陪着蒙参,当真没瞧出什么?”
唐飞彦摊手道:“可不是?倒是个一心向佛的,咱们这儿荐福寺、慈恩寺不说,便是远点的香积寺,也去了。我看呐,他把三千烦恼丝一去,倒像个修行的和尚。只是淮王邀,我确是没跟着的。瞧着他,却不像个心思极深的主儿。可行此事,当真是歹毒心肠。”
一时间堂上静默下来,郎怀瞧瞧天,倒是一片湛蓝。她放下有些不知滋味的莲子羹,道:“房相身子如何了?父亲不准我去府上探望,怕打扰了相爷。魏兄是房相的弟子,可否透露一二?”
“先生倒豁达,言自有天命,看得开。”魏灵芝说起来,也有些难过。“郎兄既然有意,明日一同去探望也好。”
“我也去。”唐飞彦黯了神色,想起这位一代名相竟然是受了李进牵连,当真是可叹可惜了!
第44章殿前欢(十)
这几日长安城中最忙的,恐怕就是大理寺少卿王朝远。孙承运遇刺一案已然传遍长安,街头巷尾议论繁繁,甚至盖过了已然定亲的沐公府和未央居开始动工的回廊。
王朝远压力倍增,几日里搜集线索,却不急于破案。蒙参则留在长生殿中,每日跟着明皇赏曲看戏,又游览太液池,算是过得快活。
且不提这些,浮生偷得几日闲,郎怀和父亲说了缘由,第二日便欣然赴约,和魏灵芝唐飞彦一道看望房蔚。
房蔚府邸不事奢华,根本看不出是百年大族的门第。郎怀三人在厅上候了盏茶功夫,就有打扮利落的小厮前来接引。
“三位大人,老爷有请。”他眉清目秀,倒是长得颇俊俏,谈吐更显风范:“少爷如今人在扬州,倒是怠慢了。”
魏灵芝一点不拿架子,熟稔道:“无妨,先生如今怎么样?”房蔚的发妻病故后,便没再续弦,家中算是人丁单薄,只有个长子成活,如今在扬州为官,妻子都跟着赴任了。
“老爷今日精神还好,只是……”他叹口气,不再多说什么。
片刻工夫,便到了内宅。房蔚喜好书房里的静怡,自病后便一直住在书房中。
房门开着,小厮做了个请的手势,站在门口侍立着。魏灵芝打头,郎怀殿后,一起进了屋。
彼此厮见了,郎怀才恭敬道:“先生,父亲命怀转达,请您宽心。说是一别经年不见,如今却都半截黄土,看开些罢!”郎怀说罢,带着愧色道:“小侄只是转达,得罪之处,请您海涵。”
“士新是个豁达的,”房蔚半靠在榻上,花白的胡子乱颤,人瘦却还精神:“我如今却不仅是半截入土,都埋到这儿咯。”房蔚比划了下脖子,笑呵呵的。
“快别说这些丧气话。”魏灵芝是最为难过的,坐在老师身边,垂泪道:“老师您是中流砥柱……”
房蔚打断他,笑道:“这话说出来,对着你们这三人,老朽可得惭愧惭愧。”
唐飞彦忙道:“您这话可别算上学生!学生和魏侍郎、郎都尉是没法比的,不过个穷书生罢了。”
“穷书生?”房蔚拿眼看着他,道:“你是没有出身门阀氏族,但却能做得来四夷馆的少卿,当真以为是白落的清闲?”
“您是说……”唐飞彦有些愣神,房蔚便道:“当初你殿试之前,陛下曾问过我和韦将军。我们二人恰好都甚为欣赏你那篇策论,因而便和陛下举荐了你。陛下殿试中对你文采颇为满意,但嫌你毫无经验。因而点你做状元,却把你放了四夷馆。虽不是要职,却离庙堂甚近。为的便是瞧瞧你。”
唐飞彦哪里料的到其中还有这等关系,听罢心绪难平,站起身对榻上的房蔚深深致礼:“学生平白受此大恩,竟然一概不知。先生高义,学生没齿难忘!今后定当一心报国,请您老宽心。”
房蔚点头道:“这才是极好。如今年轻一辈里,堪用的太少,东宫式微,我辈正该报国。”
“只是老朽从未料到,郎都尉倒不仅仅能武,且有文才。”房蔚笑着看了看郎怀,不给她否认的机会:“莫在这儿遮掩,你的那些心思,旁人不晓得,老朽侵淫朝政四十年,哪里看不出?”
郎怀难得真的谨言道:“在您眼里,自然是小打小闹,算不得大事。”
“手段虽有些幼稚狠辣,但存心良善,却是陛下和老朽看重的。”房蔚正色道:“太子仁慈贤德,但却过于柔弱,陛下这是在磨刀。但陛下却忘了,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用来磨刀的。”
“前儿听说萧妃病重,只怕是没多少日子。你们便以为,老六和老四再不可能重合?”房蔚摇摇头,道:“若论手段眼力,陛下的儿子们只怕没人比得过那位殿下。”
“至于如今局势,说难也难,说易也易。圣心难测,都老老实实做事便好。须知陛下乃千古明君,开扬盛世可不是吹嘘得来。可陛下也是性情中人,如今困于私情,却是臣子不可妄论的。朝堂上今日之局面,早在江后故去便显露端倪。陛下不忍辣手,着实是想给他机会改过。但人心易变,淮王早非当初那个初涉朝政便锋芒毕露的年轻人了。”
“《道德经》有言:治大国,若烹小鲜。灵芝自发蒙便跟着我,入仕时间最久,却只长于民生吏治,于大局是把握不来的。飞彦机敏善谋,我瞧了你五六年,却实在懒散,手段也差些。至于阿怀,当初你主动请缨要去安西,我虽然听了,却也以为你不过是想去捞军功罢了。及至捷报频传,才知道却不是平常勋贵子弟。待你回了长安,所作所为老朽实在惊喜,倒是士新养出个好儿子来,实在让老朽敬佩。”
“只是你还是有些自负,须谨记一点——胸怀天下,明悟己心。将来太子殿下若成事,你三人定是肱骨之臣。历来盛世转衰,是因继任者不才。可若太子坐得稳固,我大唐盛世却也可多享几十载。”
一人半躺,三人屏息端坐,生怕打断这位老相指点朝局。郎怀只觉得茅塞顿开,再不是雾里看花,却对这位形容枯槁的老者更是敬佩。不知觉间,已然过了两个时辰。
房蔚的声音都沙哑了,门外的小厮进来换茶也有四遍,这时候却不得不道:“老爷,还得惜命才是。”
房蔚示意他扶自己起身,郎怀等人忙道:“您这般舒坦就好,有话学生听着。”
“这孩子,是我当初收养的孤儿,不知父母籍贯。我给他起名十全,希望他人生周全。”房蔚拉着那个小厮打扮的少年,满眼慈爱:“他天资甚高,倒是比我那个儿子强太多。将来我去了,这孩子,便托付给阿怀了。”
“老爷!”十全跪下,道:“小的跟您一辈子!您去了,小的给您守坟扫土,也一辈子!”
“先生放心,小侄明白。”郎怀却知道,这是房蔚托孤,郑重应下。
房蔚冲郎怀点点头,对十全骂道:“你平日里跟我学的,可是白学了?江山社稷重于泰山,怎可轻放有用之身?你身世清白,不是奴籍,待我去了,便投了沐公府,好生为国效力才是!”他说得有些急,不住咳嗽起来。
几人忙端茶递水,好半天房蔚才平了呼吸。又听他道:“寒舍清苦,就不留你们饭了。都忙去吧!得空再来看看我这个糟老头子吧。”
离开房府,魏灵芝先叹口气,道:“二位贤弟,我充作一次大哥。今后无论如何,我定是保太子殿下的。世途险恶人心不古,我们却不得不小心亲近。先告辞了!”
他上了马车离开,留下唐飞彦看着郎怀:“我可是穷人,没马车!你得送我!”
又过两日,郎怀从府里出来,上马车去接了明达,到郊外为李遇送行。孙承运一案她只问结果,不管过程。不过昨夜郎士轩来府里说过,不良人已然追到些有用的线索,应该几日内就有定论了。
“怀哥哥,你气色有些差劲,是为那案子烦心么?”明达不由得倾身过去想要细看,怀里的火狐却先出手,把自己肉嘟嘟的爪子拍到了郎怀脸上。
“这家伙长这般大,你也不嫌沉甸甸的。”郎怀伸手把它揪过来,笑道:“无妨,这些天不过是些琐事,等夜里回去,什么也不顾好生睡一觉也就好了。只你呢?瞧着倒还好。剑器练的怎么样了?”
“能一口气走到十八招!”明达有些兴奋,随即想起李遇,不由得垮下小脸,道:“只可惜练好之后,七哥不在长安呢。”
“你若想去博山,去便是了。”郎怀将火狐放在膝上,那双握剑杀人的手正在它肚皮上抚摸,温柔至极,“你忘了,我可不会拘了你。想去哪里,尽管去。”
明达听罢,更是烦闷。她拉开窗帘,外面街道两旁树叶翠绿,本该让人赏心悦目,此时却让她更觉无趣——心上人根本不开窍,怎能让她不恼?
不多时,便到了七王府。原本烫金的匾额早就去了,空荡荡的。它的主人李遇换上青衫儒巾,正在门外等着。
宣旨的太监早已离开,顾央也换下御林军的军装,一身短打,带着虎头帽,站在李遇身后。待郎怀两人下车,他只做了个平辈的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