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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八年,蒲月,历算节分在“芒种”旬间,接近夏至时节,天气已是炎热。
熙来攘往的大街上,一乘雕镶华丽的香车从怡沁郡王府门前驶离,缓行一程后,在热闹的路旁停下,车门打开,一张剔透精致的俏脸蛋先探出头,随后跳下车来。
女孩儿乌眸光彩闪耀,浓睫眨动,打著说不出的好奇,骨碌碌地流眄;白皙秀嫩的芙颜,配著应和夏艳的瑰红润唇,黛眉飞勾入鬓,目光灵黠俏皮,身段丰腴窈窕。一身打扮看来像个小丫鬟,任谁都料不到她的真正身分,竟会是靖亲王府那娇蛮“金格格”——庆欢。
左右顾盼了好一会儿,她合抱住玉葱般白嫩的小手,兴奋至极地欢呼:“哇好热闹啊!嘻!太好了。”她从车上拿出锦缎绣金的小荷包,转身就要走,却让车上另一名衣彩华艳高贵的女孩给拉住。
“格格格,您别去呀!蜜儿这样怎么敢回王府呢?”说者脸上满是惶恐。
庆欢不客气地旋首回瞪,眼里气势凌傲“大胆刁奴,放手!谁许你挡我的?好大胆子!”天生嫩嗲的声音骂起人,令人觉得忒是刁蛮。
蜜儿忙缩回手,怯生生地哀求“格格,您快把衣裳换回来吧!蜜儿这一身四色牡丹湘绣丝绸,是太后赐您的;脚上的五福捧寿花盆底鞋,也是皇后送您的,奴婢实在穿不起啊!”“罗唆!你就这样给本格格穿回去,然后马上钻回竹泉馆躲著不就得了!我今儿个就是要借了你这件衣服,上街好好逛个高兴,晚膳前赶回去就是了!”头一昂,庆欢气呼呼地走了。
看着主子离去,侍婢蜜儿无奈地爬回车上,让马车继续驶回靖亲王府,自觉一颗脆弱的脑袋摇摇欲坠,只能含泪悲叹。
难怪格格今天特别高兴!原来早打算好,趁著上怡沁郡王府给媛格格贺寿的回程耍诈,逼著她互换衣裳,然后逃跑上街玩!偏偏四个贴身侍婢里,糖儿、甜儿、糕儿都留在王府,只有她跟出门,根本阻止不了格格
呜为什么庆欢格格总这么蛮横难伺候呢?若能像德媛格格那样文静乖巧,该有多好?现在只希望主子别玩出事来,还有真的晚膳前就回府,不然她这小婢肯定不得好死
街道摩肩擦踵的人群中,一抹娇俏人影儿优游其间,少见的清媚仙色,引路人不禁多瞥一眼。
腰间系著装有五十两银子的荷包,庆欢手上一串糖葫芦,一边更拿著插满十多串糖葫芦的稻把。没办法,一串糖葫芦也不过两文钱,她一丢就是一两银,让小贩惊喜得乾脆把全部的糖葫芦都卖给她了!
心情愉快地边吃边走,虽称不上“腰缠万贯”但也够花了,她打算好好玩上一天。
没错,她要在外面待一整天!
哼,回去?这么早回去做什么?王府里早没人理会她了!只要晚膳前赶回去,说不定私自上街的事,还没有人发觉呢!
其实诚实说起来,真正惹她不快的,是那个花心萝卜的变心——
那个男人,口口声声说爱她,结果竟几次当着她的面怀抱新宠,甚至将她不满的抗议批评为“不懂事”!
可恶、可恶、太可恶!就算新宠真比她年轻,也不见得比她貌美吧!到底凭什么跟她争宠来?他又怎么可以有了新宠,就把她抛到一旁去?他知不知道这么做会让她有多委屈、多难过?
他一定不知道吧!总归就是那句“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嘛!
庆欢愈想愈气,忍不住抱怨出声“臭阿玛,尽管去疼盈盈好了!反正欢儿有一天死在外边,你八成也不理会我了!混帐阿玛!”她愠怒地踹了路边的石阶一脚,频频啐念“琛盈也不该!不过一个两岁的奶娃儿,有自己的阿玛疼、额娘爱就好,干啥要抢小泵姑我的阿玛呢?臭盈盈!”
不错,阿玛变心不疼她,去疼二哥的女儿琛盈了,真是一场惨逆的“人伦悲剧”!
琛盈是王府的长孙女,靖亲王对这目前孙辈中唯一的女娃娃是千般宠爱。苹颊上泛著两朵笑窝的小盈盈不仅爷爷疼,就连五岁的堂哥琛尧也对“盈妹妹”另眼相待,喜欢得不得了,就盼额娘也生一个盈妹妹给他。
本属于自己的宠爱和关怀,似乎都转移到小侄女身上了,这事儿庆欢可无法平淡看待!这天伦溜出来逛街,演出一场小小的“失踪记”报复一下忽视她的阿玛和家人,也让自已舒舒心,以免气得闷出病。
踏著轻快的步伐前行,香甜的糖葫芦一串又一串,她轻哼从王府歌伎那儿学来的曲调,漫游于大街小巷,走过一摊又一摊,玩览山西太原的珍玩骨董、江南的胭脂水粉、苏杭的衣料
恰如一只飞脱金丝笼的黄莺儿,她带著清亮的歌嗓翱翔宽广蓝天,所见所闻,样样新鲜有趣、样样希奇好玩,直教人乐不思蜀!
一路吃的、喝的、玩的,不知不觉天色渐渐暗沉,云间倦鸟归巢,市集摊贩也纷纷收拾散去。望见天边红轮辉熠,娇人儿方想起好像该回府享用晚膳了。
回身踏上归途,庆欢这才蓦然惊觉自己不但走远了,且街巷间人迹已然大减。
夕阳速降,夜幕笼罩,她心急地赶紧加快脚步。眼见民房炊烟袅袅,大抵快是晚餐时候了;她从未自己在外待到天黑,心里已开始不安,一面悄悄责备自己真不该玩得忘时!
不了世情险恶的她,压根不察自己已经变成一个落单的小姑娘,无意间暴露在极大的危险之中。而此刻,邪恶的阴影正步步向她逼近
就在她欲抄捷径而转入一条灯光微弱的暗巷时,一道黑影骤自身后袭来——
一个不知名姓的男人伸出猿臂箍扣住她娇软的身子,在她惊呼出口前,持著一方帕子捂住她的口鼻,将小人儿拖进更狭暗的窄胡同,并将她抱高致使双脚离地,让她只能乱踢而无法逃跑。
“唔”庆欢登时杏目圆瞠,心跳遽然激狂!
她握紧粉拳,全力往后捶打,也用尽吃奶的力气尝试拨开掩著口鼻的手,然而都起不了半分作用。帕子熏有迷药,她在仓皇挣扎间大口吸入,昏乱的脑子还来不及细想此人用意为何,眼前一黑,双手随即瘫垂下来——
她晕过去了。
见小女子昏迷,满额大汗的男人立刻松开她,臂膀些微颤抖,胸口也为剧烈的喘息急速起伏。拂去额上的汗水,他颤声低喃:“姑娘,对不起了。咱们无怨无仇,可为了救人,实在不得不这么做”
窥观两旁,确定无其他耳目后,他迅速将庆欢套入麻袋扛上肩,走出了暗巷。
靖亲王府
华灯畅灿的流廿花偏厅上,靖亲王焦躁地不断来回踱步,面罩寒霜。厅子中央,专属庆欢的贴身四婢瑟瑟发抖,一齐俯首于地,呜咽陈情。
良久,靖亲王止下脚步,指著四婢暴怒狂吼:“该死贱婢!”宛如雄狮咆哮,雄浑音量响震屋梁,四婢恐惧地缩靠愈紧,不敢吭气。
她们的格格主子食言了,晚膳时间依然不见归来,王爷、福晋发现问起,四婢方嗫嚅呈报出缘由;王爷怒不可遏,抛下未进的餐食,即押著她们至偏厅问罪。
听完四婢详禀,靖王在紫金檀几上轰然一击,沉冷喝令“来人!把她们四个给我拖下去,施以杖刑!”鲜见的怒火令周旁的人吓了好一跳。
四婢面色霎时白透,齐声哀求“王爷王爷饶人叩啊!格格是主子,格格命奴婢如此,奴婢不敢违背”
呜呼!奴才命薄兮!不依主子,注定难过,依了主子,竟也没个好下场。
靖王炯目冷哼“奴才该听主子的话,这没错。可你们最不该的,是没有马上据实禀报,隐瞒拖延至此,让格格一人只身在外安危无保!扁凭这点,我就大可要了你们项上人头!若不是顾忌你们身为贴侍,格格还要你们伺候,我绝不会罚得那么简单。下去!”
大手一挥,几个奴仆马上过来,将四婢架下偏厅去受刑。
“纳海,叫所有家奴出府去找,尽快把格格接回来!”靖王又紧急吩咐“人手若不够,就上成端郡王府、镇国将军府一趟,让郡王和将军也差人帮著找。”
“喳!”
见总管受命退下办理,他才坐上主位抚额长叹,闭目摇头。
女儿自小受尽宠溺,被养得骄纵,娇惯的脾性已是积习难改。二八豆蔻年华,说来也快择亲婚嫁了,然而自幼受父母过度溺爱和纵容,让她怎么也长不大,是以虽然模样出落得明艳标致,已是名动京城的娇美人,心思却仍像个小娃娃。现在就连他都快拿不住这娇娃儿了,更甭料想世上有哪个男子能受得住这刁蛮格格!唉
呿搞什么啊记得今早才刚叫人换上一层缎面锦褥,怎么这会儿床铺硬邦邦,且湿冷得像石板地似的?平日必定熏香馥郁的房间,现在一股飘荡在空气中的怪霉味儿,又是怎地?还有,手臂、脖子、腿莫名地发痒,摆明是被虫子啮咬,可一向洁净华美的卧房里,哪来的虫子?
啊!这回清清楚楚地感觉,一只活得不耐烦的跳虫大剌剌扑来,咬了她粉白颈项一口!
混帐!
忍无可忍,庆欢半睡半醒间扯嗓呼喊:“糖儿、糕儿、蜜儿、甜儿,四个全给我跪到跟前来!”她闭眼等著四个办事不力的贴身侍婢前来跪地俯首,告哀求饶。
不料过了须臾,毫无动静。
“好啊!这厢都懒得不怕死了是吧?”她发火了,腾身坐起便撒泼大吼:“来人啊!来”才睁眼,映入眸中的景色诧得她张口结舌,再喊不出来。
愣愣环顾,她这才看清自己是醒在一片湿黑石板地的污烂稻草堆上,狭窄的空间是由三面砖墙和一面栅牢所形成,牢笼外灯火幽冥闪烁,诡谲森森。隐约可听闻老鼠吱吱的叫嚣声;抬头一望,天花板、墙壁上更满是集结来看热闹的蟑螂群!还有漫天飞舞的蚊蝇
愤怒瞬间化为恐惧。她额沁冷汗,周旁的霉烂臭味在急促呼吸时直直冲鼻而来,教人作呕!娇人儿举手欲以袖掩鼻,更愕然发现身上不知何时,居然换上了件肮脏粗糙的囚衣!
她怔住了。
慢慢地,她忆起自己遭人挟持,昏迷过去,然后就在这里了!她想起来了!
随后是成堆的问题,潮涌而来。
把她绑来关在这儿,要做什么?敢情是要勒索王府?她待在这里多久了?王府的人发现了没有?什么时候才要派人来救她
连串疑问尚未解个透彻,阵阵重踏的跫履声打断了她凌乱的心思。
“起来、起来!四更天了,该出发啦!”几个官差打扮的男子打开牢门入内,差头指挥道:“上枷、锁镣,好了就押到外头去候著,准备起程!”
原来这监牢里不只庆欢一人,而是每一牢内都关著犯人。
庆欢瞧着两名官差走近,拿出枷锁、脚镣命令她:“站起来,把手伸出来上枷。”
“上枷?”娇盈盈的水眸上下扫视著他们“你们是吃朝廷俸禄的官差吗?”
“没错,咱爷俩就是北京府衙的官儿!”官差不耐地粗声回答。
呼!原来这儿不过是北京一处府衙监牢,这两个家伙是小小辟差啊!庆欢一颗心顿时安了下来,心想八成是哪个京官抓错人,错把她当成犯人关进监牢了。
哼哼,既然是朝廷的公仆,那就好办啦!
“大胆奴才,竟敢无礼!可知我是谁?”她昂起螓首,嘹亮地亮出名号“靖王府的欢格格在此,还不快跪见!”皙莹的小脸高傲地别开,等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小辟差恐慌下跪参拜。
看着吧!待她出了牢笼,非要追究到底不可!届时那个错绑她的人,管他是京兆尹抑或九门提督,她庆欢格格都铁定教他好看!
两名官差愕觑了对方半晌,随后爆出大笑。
“哇哈哈哈你听见没?她说她是格格!哈哈哈”“笑死人了!如果她是格格,那我不就是专审皇亲国戚的大理寺卿了吗?哈哈哈”“我看这娘们是被关傻了吧?”其中一人翻开系在腰间的册子,细看了一下“瞧,这娘们叫商明珠,是颐贝子府的丫头,谋算跟一个小厮私奔,让贝子府捉住严办,男的充军、女的流放。听说她的姘头死在军营啦!啧啧难怪她会发疯,还以为自已是个格格”两个男人频频摇头。
“你们给我闭嘴!谁叫商明珠?谁是颐贝子府的丫头?什么私奔?”庆欢听得不知所云,怒得放声大吼“我叫爱新觉罗庆欢,是靖亲王府的和硕格格!你们如果马上送我回王府,死罪还可免;要不,我就让我阿玛把你们统统满门抄斩!”
目中无人的倨傲,惹恼了前来押解的官差。
“臭丫头!就算你是个疯婆娘,爷的耐性也是有限的!”官差凶霸地吼道:“这牢里,爷最大!识相的,马上站起来,乖乖让爷给你上枷、锁脚镣!”
“我偏不!你又怎样?告诉你,我阿玛是亲王、大哥是郡王、二哥是将军,真要敢动我,你倒试试!”这两个没长眼的贱奴才,真是忒胆大!居然喊她臭丫头,说她是疯婆娘?
官差这下更加脸红脖子粗“好哇!看来你这疯婆娘不教,是怎么都不会乖了是吧!”他倏抽出皮鞭,长长的鞭子立时唰唰挥下!
“呀啊——啊——”庆欢不期然地吃了两鞭,皮鞭刷得她惊声尖叫。长鞭有如锐利兽爪,将她细白的肌肤刨抓得皮开肉绽,热辣辣的刺痛瞬即蔓延全身,被划破的囚衣亦染了血
好痛、好痛!
惊愕,连同无尽的惶惧,如瞬间飞落的沉沉巨石,砸压上庆欢肩头。她抚上渗血的裂伤,愕见满手鲜红,泪水在征仲间扑簌簌滴落,整个人傻住了。
自小,父亲别说打,甚至连骂也不曾骂过她!扮哥们、额娘和姨娘们全让著她,于是她从来是天不怕、地不怕!可是可是现在、在这里,她居然被低下的官差抽鞭子?
“哇阿玛!快来救我啊”她害怕地大哭出声,像即将溺毙的人寻找浮木般,呼唤此生最安稳的依靠。“阿玛欢儿在这里!扮哥快来救欢儿呜”
鞭子又使劲刷下“闭嘴!傍爷安静点!再哭、再吵,爷就让你好好吃一顿鞭子!”
“啊!”又捱一鞭,庆欢痛极!立即憋住哭号,只敢小声吸鼻子,就怕皮肉又挨疼。
那持鞭的官差蹲到她面前,挑衅问道:“来,说说,你啥名字?”
“我”她缩往角落,喃嚅著不敢说。这官差刚刚还只是个不入眼的芝麻小豆子,这会儿却成了她不能不怕的狰狞魔鬼。
“快说,给爷好好地说!再胡言乱语自己是什么爱新觉罗格格,看老子不把你抽得血流满地才怪!”
怕了他手上的鞭子,庆欢只能妥协。“我叫我叫商明珠”声音细如蚋蚊。
“算你还聪明,哼!”官差不屑地瞟她一眼,嘴角撇出得意的笑。看来疯子也怕痛嘛!让她吃个几鞭就变乖了,哪用得著跟她废话!“起来上枷、锁脚镣,快!”
她怯怯地站起来,依著他的话,伸手让他们套上枷、锁上脚镣,然后被推往外头,和十来个同样穿囚衣、套手枷、铐脚镣的犯人成一队伍,在天色尚未泛白前出发,往关外千里的东北押解而去。
庆欢不知道,自己是陷入一场偷天换日的计谋,成了不幸的冤大头。
那挟昏她的男人,正是颐贝子府的小厮。被判充军,他在军营以诈死之法,得以从军册上除名,尔后回头买通看守犯人的狱卒,利用随意绑来的女子,代替商明珠服流放之刑,自己则携情人远走高飞。
急翻天的靖王府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府里高贵的金格格,竟被当成犯人给发配流放了!就连庆欢自己也不明了,只得冤枉地跟从押送队伍,往满人昔日的老家乡,步步走去。
行行重行行。
艰困的路途上,庆欢吃了无数这辈子从未尝过的苦头,体验了何谓“水深火热”的苦楚。
从尝试逃跑,被抓回鞭打而屈服顺从;从不肯屈就粗食,到受不了饿得前心贴后背之苦而终究张口果腹;从自恃格格身分不愿理睬其他人犯,直到受不了夜深露重的寒凛而依靠大家取暖
长路漫漫,她甚至几次目睹残老、伤弱的犯人倒下,当着她的面咽了气,尔后被抛下曝尸荒野,无人过问。年纪轻轻便历经生死,她勘破许多,在不停的磨难中愈来愈坚强。
“死无葬身之地”不该是她生命最终的结局。
她要活下去!不论往后的遭遇再怎么难受,她都要咬牙撑下,努力活著回去,活著回到最爱的家人们身边重聚。阿玛、额娘和哥哥们一定都很挂念她,等著她回去呢!只要活著,他们总有一天会找到她,她也终究能和家人再相会!
一朵温室里的花儿,无意间被一场风暴冲刷出了温室,在险恶的环境中仍提起勇气,挺胸做好面对风雨的准备,只凭藉著心中唯一奉为圭臬的信念——
活下去!
风尘仆仆一个月,一行人好不容易来到提供押解官差歇息的驿站。官差把一干人犯集中于一处休憩,自己则在驿站和同僚大块吃肉、大口喝酒,舒畅身心。
驿站的官员翻阅著犯人名册,问道:“我说,你们在路上,可把里头几个姑娘给吃乾抹净啦?”
“没的事,放心、放心!您的交代小的可没忘,一路可扎扎实实地看紧众兄弟的裤头哩!保证里头的黄花闺女,每个都是乾乾净净!”自北京起程前来的差头拍胸脯保证。
“那就好,”驿站官员咧开嘴,笑赞:“你知道,买卖这回事儿就是看货出价,货好,价才会高嘛!”
“当然、当然,小的清楚。”北京府衙的差头涎脸笑应。
他们勾结著私下买卖押送的犯人给人口贩子,已不知是第几回了,至今所获得为数不少的利益,除了买通其他差役封口,其馀全都让官员和差头以七三分帐中饱私囊。
一批被流放的庶民罪犯,死活根本无人关心,官差在会合人口贩子私营买卖后,回头再编撰各种名义,如人犯在路上染病、坠崖、落水死亡等云云,于名册上造假敷衍。毕竟历时数月甚至经年的路程上会发生什么事,没个一定;抵达目的地后,也是放著这些人在陌生荒凉的土地上自生自灭,上头不会追查相关事宜。
买卖人口一般而言,年轻力壮的男子大多卖作奴工;年轻的女孩则可能卖入窑子,成为私娼,含苞未放的处子自然能有较好的价钱。为了荷包著想,差头于是强制约束属下不得随意玷污女犯的身体,以免坏了桩好买卖;由于事成后分得银两,找女人不是问题,因此众差役倒也乐得“忍一时”
“这一回的买主里,有一个是打蒙古来的,挑得很!不仅要上等货色,身子还得是含苞的,若能挑上,一个开价一两黄金啊!”饮酒的押解差头闻及,喜得险些呛著。“这么好的价钱!看不出那些蒙古蛮子居然富成这样”卖一个就够吃好久了!
“我已经安排了几个老嬷嬷负责帮那些姑娘清洗、验身,稍微打扮打扮,明儿个好亮货。”驿站官员吃得满嘴油滑,仍不忘贪婪地估算明日买卖的程序“头一,就是让蒙古来的大买主先相相,他拣剩的再让其他买主瞧着挑。”
“嘿嘿咱们先为黄金乾一杯呗!”差头为官员斟酒,举杯互敬。
“好好好,来!乾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