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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秀从朝露殿出来,已经是午后的事了。
她在宫里转转悠悠的,闲适得很,眼睛时不时地到处瞟瞟,‘欣赏’一下风景。
她不紧不慢的走到一处偏僻的小门,不得不说这门还真的是偏僻,她花了半个时辰才找到的,门上的锁真如陈六所说,锈迹斑斑,松松脱脱的,确实不怎么牢固。
她原以为陈六是怕她怪罪他把门砸坏,所以才谎称锁坏了,没想到他说的是真的。
这重华宫倒了,如今连个换锁的人都没有了,竟是荒废至此。
容秀瞟了瞟身后,确定无人后摘下虚扣着的锁,推门而入。
刚说什么来着,荒废至此,这话倒是说错了,这里面简直就是一派胜景啊。
小门后面的杂草长得都快比人高了,哪里还能瞧见路呀,最多不过是人穿梭的痕迹罢了。
昨日她是夜晚才进的重华宫,一路上黑漆漆的,看不实在,如今白天算实实在在的瞧见了。
她顺着别人穿过的道走,这样倒是不迷路,走过野草林,视野变开阔了些。
没走一会呢,就遇见从里面走出来的陈六。
陈六见着她也不显惊讶,毕恭毕敬的拱手道:“奴才见过容姑娘。”
容秀笑了笑,虚托他一下,说:“不必多礼,我在宫里没多大的官,不过是个虚衔,多是仗了点秦公公的势罢了。”
她瞧见陈六面色泛白,精神头也不好,说“我瞧你脸色不怎么好,若是累着了,早些去休息,若是病了,让常山给你瞧瞧,左右他是太医,别浪费他的医术。”
陈六心里有苦说不出,他那是累着呀,分明是昨夜与死人待了好久,又清理了一地的血迹,如今一闭眼……哎,是夜不能寐了。
陈六虚虚一笑,答道:“回姑娘的话,奴才就打打下手,都是常太医出的力多,身子也并无大碍,不会碍着差事的。”
陈六听懂了她话中的意思,她点点头,说:“嗯,那便好,你这是要去哪呀?”
陈六抽出袖中的纸张,说道:“哦,这是常太医开的药方,奴才是去药房抓药。”
容秀打开纸张看,是两张药方,各不相同,容秀心下了然,这主意多半是陈六出的。
她会心一笑,递了回去,说:“两张方子,有心了,去拿药吧。”
两人话别,容秀依着记忆,走到简陋的后院。
门是开着的,她直接走了进去,撇了一眼地上,看得出来被人打扫过,没有血迹了,不过倒是闻到一股子药的苦味。
常山放下手里烧好的银针,起身颔首,容秀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人,小声说:“人怎么样了?”
常山低声答道:“两碗药下肚,天不亮时醒了一次,很快又睡了过去,如今只能把命吊着,好是不大可能好了。”
容秀说:“无妨,你能让她醒过来么?”
常山试探问:“现在么?”
作为医者,他是不建议病人在休息的时候被打扰的,但是,他见容秀点头,便只能抽出银针,扎了两下,让人转醒。
床上的人皱着眉头转了转眼珠,不耐的浅吟。
容秀看人快醒了,吩咐常山先出去,她有话要同皇后讲。
她搬了根凳子,坐在床边,看着皇后眼皮裂开一条缝,转而又闭紧,一副我不想看到你的样子。
她起身,按照礼节,宫女见了中宫娘娘,是要行跪拜礼的,她如实行跪扣首问安:“奴婢朝露殿容秀,参见皇后娘娘,娘娘金安。”
皇后抬了抬眼皮子,斜着眼瞄了一下,又耷拉下去,仍旧是不理她。
片刻后,容秀自行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取了一杯冷水,说:“望娘娘不要责怪奴婢先礼后兵。”
“啪”,一杯冷水糊在脸上,浇了个透心凉。
皇后紧闭的眼猛然张开,本来虚弱的脸色顿生怒气,像干涸遇雨枯木逢春一般,对着容秀说:“给本宫滚!”
皇后身体不好,被浇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声音也沙哑的厉害,原本怒而生威的强调弱了九分九。
容秀笑了笑,安然自若,说:“奴婢也想早点滚,奈何皇后娘娘是一点都不肯配合,奴婢只是个下头当差的,不敢不尽心呀。”
皇后喘了两口气,一脸嗤笑,说:“狗仗人势的东西。”
容秀充耳不闻,说:“娉兰死了,一头撞死在了那儿。”
她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墙边,继续说:“仵作验尸,说是自戕而亡。”
皇后脸色淡淡的,连看都没看一眼,说:“不过是本宫的一条狗,死了便死了,咳咳……大惊小怪。”
容秀看她冷了一张脸,没了先前的怒意。
“皇后娘娘,狗死了,没有一个主人是无辜的,你觉得呢?”
皇后听懂了她说娉兰是因她而死的,不怒反笑,说:“好厉害的一张嘴呀,不愧是秦如海身边一等一听话的狗。”
“本宫躺在床上身子疲软,与你说话也费劲儿,你也不晓得扶本宫坐起来,看你这条狗,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容秀见她肯配合,自是先告罪一番,扶她坐起来,说:“是奴婢欠思量,娘娘不要怪罪才是。”
皇后冷笑,猝不及防的,“啪”的一巴掌,赏在了容秀的脸上。
她扶皇后本就离得近,这一掌打的实在,从侧脸火辣辣的一直疼到了耳朵。
“就凭你也配指摘本宫,本宫就替秦如海好好教教你。”
这一下来的突然,容秀一瞬间被扇蒙了,随后稳了稳心神,扯着嘴角说:“娘娘教训的是,是奴婢冲撞了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奴婢一般见识。”
既然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容秀不跟她多说废话,切入正题,说:“要是早知道这件事情这么麻烦,奴婢也不愿意多管,但奴婢偏偏撞上了,也只能自认倒霉。”
“奴婢受意暗中查探,且事关皇后娘娘您自身的安危,还请您多多配合,这事早日了结,大家都好早日解脱。”
皇后闷声笑着,身体不自觉的抖动起来,等她笑够了,喘了几口气说,道:“你不是说娉兰是自戕的么,那你还查什么呀?话说的狗屁不通,哪来的滚回哪里去!”
容秀脸上火烧得厉害,却跟没事儿人一样答道:“娉兰是您养的狗,狗是怎么死的,您心里应该最清楚,奴婢要是认为她是自戕的,今日也就不必过来了。”
皇后冷哼一声,又犯了咳嗽,说:“咳咳……咳咳……这后宫里,想要本宫死的人,太多了,你查的过来么,不自量力。”
容秀轻笑,却扯到了脸,她缓了缓,说:“您身陷重华宫,身边要人没人,要钱没钱,除了皇后的虚衔,您连最后一个伴在身侧的人都没了,您之于我,才是不自量力。”
皇后抬眼,正眼看着这个才十几岁的宫女,半张脸红肿带着五根指印,却气定神闲,泰然自若。
她说的没错,如今自己身陷囹圄,眼睛看不到,耳朵听不到,手也够不到外面,的确是自己不自量力。
皇后脸上的水早就干了,可风吹进来,凉意透进了骨子里。
容秀瞧她不说话,便也只能自顾自的说着:“奴婢一开始也是冥思苦想,到底谁才是幕后的人,娉兰又为何而死,但直到方才,在来的路上,奴婢才想通。”
“反正重华宫出了事已经在板上钉了钉,外面的人会怎么想怎么做,幕后的人又会怎么想怎么做呢?”
不知情的人,只会打探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而幕后的人,一定会打探,皇后到底死没死,若是没死……
听了容秀的一番话,皇后笑了笑,说:“你想引蛇出洞,蛇却未必会出来。”
一次没有杀成功,第二次再做,风险就太大了。
容秀淡淡的说:“引不出来蛇,引条鱼儿也行呀,反正奴婢只管交差,是不是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原来是这样啊……
“哈哈……咳咳……”
皇后突然笑出声,惹得自己急咳了几声,说:“原来你一开始,就没打算真的抓着人,哦,也不对,能抓着自然是好的,抓不到真的,抓个假的也能交差,还真是……有想法啊。”
容秀翘起嘴角,说:“奴婢这不是被赶鸭子上架么,左右您没事儿,那是最好的。”
皇后看她一眼,戳穿她的虚伪,说:“哼,你是怕查到最后,得罪了人,脱不开身吧,费力不见得会讨好,反倒会惹来一身骚。”
容秀肿了半张脸,眯了眯眼,点头表示您说的都对。
既然话都说明白了,容秀看了看天,也快黑了,起身告辞。
皇后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在她开门那一刻,眯着凤眼突然道:“哦,本宫想起来了,你……是当年秦如忆从宫外抱回来的那个女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