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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姐今年60，看着比70还要大。清早刚一出门，就碰见赵姐满脸喜气地从那边走来，腰板突然挺直了起来。
“他王阿姨，”赵姐冲过马路，举手把我叫住；“告诉你个喜事：我儿媳妇昨晚上生了！”
“是吗！”我真为赵姐感到高兴。“是闺女，是儿子呀？”
“是儿子，7斤8两，56公分。”赵姐咧着嘴笑着。
“是吗！赵姐，你可真有福气，这回终于当上奶奶！您看我们家那奔事业的媳妇，死活不想要孩子！”
赵姐露出残缺的牙齿，笑的更加的厉害。
“要说这孩子可真够大的！都是你，整日换着花样的给儿媳妇吃！”
“可不是，现在我这腰直起来还疼呢。”赵姐得意地说。“他王阿姨，我还要赶着去‘物美’买两条鲫鱼，我们有时间再聊吧。回头我让马鸣給您发张照片过去，您看看，可好玩啦！过满月的时候，您可要来呀！”
“没问题，一定上门贺喜。”我答；看着赵姐匆匆的奔去。
晚上打开电脑。你还别说，小家伙真是可爱，虎头虎脑的，高鼻梁，大眼睛，头顶的毛发是又黑又密。“老公，快来看呀，赵姐的孙子。”我欣喜地喊着。老公走了过来，扶住我的肩膀，说道：“长的是挺漂亮，像他们家马鸣。这回赵姐真的当上‘孝子’。”
“你说什么呢，有点正经的没有？”我气愤地说。
“怎么没有正经！这可不是我说的。难道你没看梁实秋说过：‘以前孝顺父母的孩子是孝子；现在是孝顺孩子的父母叫孝子’，何况这是赵姐的孙子！”老公诙谐的反驳。
“你们这些搞文字的，一天到晚的瞎编。”我一边随口的批评，一边却赞同的笑了。之后又为赵姐的操劳感到难过。
儿子马鸣如今已经35岁，高大的身材，相貌英俊，看着像个爷们；可就是不让赵姐省心。中考冲刺不行，连个普通的高中都混不进去，赵姐托人靠脸总算让他进了旅游服务技校。可马鸣还是见了书本就头疼，三天两头的请家长，赵姐不知给老师磕了多少个响头，好歹熬过毕业。还好，傻小子睡凉炕，马鸣天生长的顺溜，被一家知名的酒店聘去做客服。赵姐终于有了笑脸，逢人便说：“老天爷还算有眼。”可好景不长，马鸣上班不到两年，就应与客人吵架，被单位愤怒的辞退。赵姐一下子背过气去，医院住了7天，血压至今还在高位。要说这马鸣就是不够懂事！母亲气成这样，还不改邪归正，从此就没有个正经的差事；手里拿着旅游技校的本子，可饭店死活不去。赵姐舍下老脸，四处给儿子求工作，可马鸣很少看的上眼，即使勉强的去了，最多也干不过半年，弄得赵姐成了医院的常客。别看马鸣这样，消费可是不小。放着讲求吃穿不说，手机、电脑全是名牌。还美其名曰地对赵姐说：“妈，我学电脑是为了今后找到更好的工作。”其实，他整天的闷头上网、打游戏。朋友过生日、聚会马鸣从来没有拉过，兜里没钱，张嘴就向赵姐索要。赵姐恨儿子不成气侯，可又怕他在外面丢掉面子，没着，谁让自己生养了这逆子！只好背着他们家老马偷偷地往儿子的兜里塞钱。用赵姐的话说：“儿子上班的时候，有时每月也给我500，可一要至少就是1000。”
要说赵姐也真是不易。她们餐饮店人少，酷暑严寒，刮风下雨，她每天都有要在街上卖掉200个烧饼；双手冻得通红，有时连上厕所的机会都没有。其实，赵姐的岗位是‘冷拼’；
卖烧饼，只是为了多得些奖金。股票的那些盈利也大多贴补给了马鸣。可马鸣一点也不理解赵姐辛苦。更可气的是，这孩子总是给赵姐添堵：懂事的孩子讲求“报喜不报忧”马鸣不行，外面遇到点不顺心的事，就冲着赵姐发脾气。这不，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个卖房的差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钉死的客户，却被同行给抢去。他不说自己走漏了消息，反而怨赵姐没有传给他智慧的基因，气的赵姐差点又背过气去。总之，用我老公的话讲：“这孩子，狗屁本事没有，脾气还挺倔！”
烦事总算有了转机，要不是说“老天爷有眼”原来马鸣离开酒店的时候，就有一位姑娘暗恋马鸣的英俊。这姑娘姓王，河北人，中专毕业以后，就只身闯到北京，应聘马鸣所在的酒店做‘前台’，如今已经当上了‘领班’；尽管几年不见马鸣，可心里始终思念着马鸣。一次朋友聚会，两人意外相遇，姑娘惊喜的把灵魂丢给了马鸣。马鸣并不知晓这些，因为过去是同事自然坐到一起。问起马鸣的经历，姑娘充满同情的目光，句句的鼓励和安慰，激动的马鸣居然落下眼泪。不久马鸣就把小王带回了家。儿子有了女朋友，赵姐喜出望外，生怕这姑娘飞了，一味的献殷勤；白天忙着上班，晚上抓紧伺候儿子的女友。俩人每月一分不交，衣服也不洗，像是住在宾馆；赶上休假，不是k歌，就是郊游，要么就是采购时装；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爱情也给马鸣带来了变化，野性收缩了不少，知道讨女朋友欢心，知道应该去挣钱，找了份4s店的差事。业绩好的时候呢，就旅游去海南；业绩不好的时候呢，就关门在家里寻欢。但至少不再向赵姐伸手要钱。
这时赵姐已经退休，每月1900元的养老金，四口人的饭菜，水电费的支出，还要负担马鸣的网费和养老保险的补交。可马鸣不管这些，嘴馋，吃赖的就噘嘴。弄得赵姐手头老是紧巴巴的，自己连件像样的衣裳都不敢买。赵姐买菜有个特点，总赶着人家快关门的时候去，说那时肉菜便宜。听说哪个超市打折促销，赵姐老早的就赶去，排多长的队她也不在乎，还要理直气壮地说：“我们买不起贵的，可我们有的是时间！”赵姐是居委会的重点，每逢举办大型的活动，我们都要想到赵姐。
“赵姐，明天的活动你参加吗？”
“有什么奖品？”赵姐老远的走来。
“二斤绿豆，两个牙刷。”
“我去，我一定去。”赵姐这样的答应，然后兴奋的离开。
赵姐最大的安慰要说还是他们家老马。这老公老实的不行，赵姐说东，他绝不往西走，嘴巴笨的像个闷葫芦。你别看这样，老马的技术在单位却是数一数二，深得领导的器重。老马的收入，始终在赵姐的手里攥着，除非生活所迫，赵姐是万不敢动用，生怕有个大病、小病。医药费又是那样的昂贵！
一晃过了三年，赵姐的肢体也累弯了许多。有时她也抱怨——自己这是图个啥？退休比上班还要操心？可是没着，人不能跟命争！小王虽说是个外地人，相貌不及马鸣，可说话还算温和。马鸣呢？要文凭没个文凭，要工作没个稳定的工作，脾气还挺倔。自己能有这样的一个儿媳就算不错。
最让赵姐担惊受怕的，要说还是房子。马鸣眼看就奔30，。早晚是要结婚。现在这社会，五十平米的两句，生活在一起恐怕不行？赵姐试探着问马鸣。马鸣立马挺直了脖子，高声地说道：“没房怎么结婚？”双眼瞪得老大。赵姐听着害怕，心想：“看来这关是躲不过去，”苦闷了三天，最后赵姐还是决定——就是豁出这条老命，也要买到房子。满世界的咨询，赵姐越看越心寒，郊区的房价已经涨到每平米6000。，而且都是90平米以上。赵姐真是后悔自己买股票的时候为什么不买房子！掐着手指算算：“手头的余额再加上股市里的钱，连首付还差的老远，更不要说还贷；就是累到了死，恐怕也难以实现！”从此，赵姐的脸上又失去了笑容。
烦事又出现转机，要不是说：“老天爷有眼”一天老马回家带来一个消息：“我们单位改制，鼓励职工买断工龄，我符合条件，但原则是自愿。”
“能给多少钱？”赵姐眼前一亮。
“15万。”
赵姐掐手一算，劝道：“老马，我看你也买断吧，加上这笔钱我们就能凑上买房的首付，还能留点装修的钱。房价涨得这么快，再不买可就来不及了。你看这样好不好，郊区的房大，买了我们先跟他俩一块住着，把城里的房子租出去，还房贷。”
“这事你可要和儿子商量。”老马嘴上说着，心里却像丢了魂似的，轻轻地推门出去，在街上伤心到凌晨才回来。老马还是听话，第二天上班，就向单位提出申请，领导不舍得他走，老马就把家中的困境说了。领导深表同情，看看周边没人，给老马出个主意：“买断你先办着。回头我跟上边说说，要你再回来返聘，可收入肯定不如从前。”老马连声‘谢’字都也没说，就跑着把好事告诉给赵姐。赵姐的笑脸一下子又绽放了起来。
赵姐喊过马鸣，把买房的事和以后的打算告诉马鸣；“你看这样安排行吗？”想着儿子能够高兴。
“行。”马鸣说完，又赶着回屋上网，好像这不是自己应该考虑的事情。
“到底是你结婚还是我结婚呀？”赵姐大声地数落马鸣了一句。
贷款30万，房子总算买了。赵姐逢人便说，因为房价转眼就涨到了每平米8000。
“赵姐，你真英明！”
“那是，我是谁呀。”赵姐嘴上这样说，可心里还是惦记着还债。拿到房屋钥匙，赵姐紧着做了装修，就举家搬到郊区。城里的房子出租，赵姐终于缓过气来。
好光景实在太少！马鸣见赵姐手头有了‘盈余’，又开始想着折腾，借口上班家远，提出要买汽车。
“多少钱？”赵姐问。
“不多，就十几万。”
赵姐下了一跳，忙说；“干吗买这样贵的，不就是上班吗？我看四、五万一辆就挺好。”
“那样的车怎么拿的出手。您看这样好不好，您给出个首付，剩下的我俩慢慢的还。”马鸣的态度竟然温和起来。赵姐硬不过儿子的请求，只好张手给再飞出去2万。看着马鸣出门就开车，赵姐心痛油钱，心想：“有这钱，准备自己的婚礼好不好。”
说道婚礼。记得赵姐曾经跟我说过，害怕到死还不清房款，想着提前还贷，劝导马鸣婚礼从简。“这怎么行？”马鸣不同意。“结婚可是人生的大事！我和小王的朋友都要过来热闹；小王的父母、亲属也早就要来北京看看。”马鸣只顾面子，一场婚礼把赵姐的结余造个净光。
操持完儿子的婚礼，赵姐长长地喘了口气，直立行走就腰痛，心想；“这回总算可以休养生息。”其实，悲剧才刚刚开始。赵姐的计划美好：两家子在郊区住着，城里的房子出租，再加上老马的收入，生活应该不成问题。即使有了孙子，趁着自己这把老骨头还能动换，帮助他们带着，也能勉强对付。马鸣结婚一年，迟迟不见孙子的影子，赵姐心里打鼓，追问马鸣。
“小王不想要。”马鸣又瞪起眼睛。
“为什么？”
“这事你问她去！”马鸣回到屋里。赵姐唤过小王，说明自己的心愿。
“妈，这孩子我不能要。”
“为什么？”
“您想呀，上班这么远，怀孕多么危险！再说了，将来孩子的医疗、入托都是问题。”
“不是说好在这里一起过吗？怎么又变了？”
“那是马鸣答应您的，我可没答应。”小王严肃起来，声音比从前高出许多。可她没说怕花油钱，没说自己的父母来京住着不方便。
赵姐听的出来，这摆明了是要回城里去住，气的真想大骂他俩一顿；可又怕撕破脸皮。彼此保持沉默。老马下班回来，陪着赵姐去医院。血压高到了180。
“又怎么啦？”老马问。赵姐输着液，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小王这丫头，原来看着挺老实，现在怎么变着这样！我真后悔，都怪马鸣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赵姐说完，伤心的大哭起来。
“算了，不要跟他们制气。搬走了也好，眼不见为静。将来我俩的退休金还房贷没有问题。”老马话只说对了一半。马鸣逼走房客，又住进了城里。小王还真的就怀上了孩子，嘴馋赵姐做的饭菜，就催着马鸣給赵姐打电话。赵姐一听这消息，心里虽然嫉恨这媳妇，可满脑子却全是她肚子里的孙子；隔三岔五的从郊区赶来，敬上拿手的好菜。预产期还有半年，赵姐索性住在儿子家里，把老马一人扔在郊区，专心伺候儿媳；每日鸡鸭鱼肉、各样补品不断，不知又耗尽了多少的财、力，最后终于有了结果。
“老公，上次我们儿子结婚赵姐给了多少钱？”想着赵姐的孙子马上就要满月我问。
“500。我们至少不能低于这数。”
“那就给600吧，这样也很吉利。”
“行。”老公同意。我俩正商量着给赵姐攒分子。突然有人敲门，原来是赵姐。
“赵姐快进来，里面坐。”
“实在不好意思，都这么晚了。”赵姐拖着疲惫的身子坐下。
“赵姐，咱两谁跟谁呀！还用这么客气。老公快给赵姐沏杯茶。今天怎么有时间？”我一边指挥老公，一边问赵姐。
“心里烦，找你唠叨唠叨。”
“怎么，马鸣又气您啦？”
“可不是。”赵姐接过我老公送来的茶水。“他王姨，我让你给评评，这小子混蛋不混蛋！这不是孙子快办满月了吗，他和小王满世界的给同事打招呼。我本想着咱们老姐几个热闹一下也就行了。可马鸣昨天跟我商量，他俩同事的酒席要我一块办。他们收着礼钱，却让我出钱请客，这不是明摆着在啃我。”
“这怎么行！”我老公愤怒地插话。我赶忙示意他闭嘴。
赵姐接着说：“还有，听说孩子出生，小王她妈也过来了，给了姑娘5000。马鸣也要我再出5000，说这样才公平，你说这叫什么话呀！小王她妈最多只呆两天，见闺女没事抬屁股就走。伺候月子、带孩子可都要我来担着。他也不想想，居然还要我出钱。更可气的是，马鸣今天突然跟我说，要我对小王好点，冤的我这眼泪直往肚子里淌。他王姨，你是知道的，自打他俩交上朋友，小王就一直住在我家里，到结婚少说也有四年；好吃好喝的住着，从来没有交过一分的钱；怀孕的时候我是如何的待她就更不用说了。他王姨，你说我那点对她不好，马鸣还这样说我。难道她生了孩子就成了女皇！我怎么觉得自己连奴才都不如！”赵姐一边说着一边流下眼泪。
“赵姐，您先喝杯水。”我想缓和一下赵姐气愤，心里充满着同情和不解——怎么把父母逼成这样？
“要说马鸣这孩子是挺不懂事的，爹妈为他操尽了心，可他还是不能理解。赵姐，你也不要这样伤心，保重身体要紧。不过，现在的孩子们也不容易！就业竞争这样激烈，房价和物价又那么高，他们的压力也很大，所以有时表现的有些自私和贪婪。马鸣不过是不会讲话罢了。您看现在很多退休的父母，不是像您一样，没有幸福的感觉，像是遭遇了绑架。他们过去是为孩子的学习操劳，现在是为孩子的工作和婚姻操劳，然后再为孩子的孩子操劳。就连农村的父母都知道给儿子盖三间瓦房结婚，何况是我们。这就是国情。孩子只要专心工作，挣多挣少我们决定不了，但他们要是生活出现困难，我们还是要出手。我看您忍了吧，一生的心血都献给了儿子，还在乎这一回。这就是命！怨谁呢？孩子、社会、还是这传统的观念？”
送走了赵姐，老公冲着我骂道：“你们这些居委会的干部，就会抹稀泥！”我老公的话说的没错。我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能力解决赵姐的遭遇——操劳会始终伴随着赵姐；马鸣的贪婪还会仍然的存在。我只能为赵姐的不幸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