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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头说起!”焦太夫人皱眉打断他的话,没有因为自己平日宠爱小儿子就任由他说下去。“这样咋咋呼呼,我怎能听明白,由顾经先说,你再补充。”
永康帝虽然下令一切从简,不要大操大办,但皇帝生辰,该有的排场还是得有,像百官会宴,菜品就少不了山珍海味,歌舞助兴肯定也要有,这些都是没法省的钱。
当时的气氛很好,歌舞还未开始,众人先轮番献诗,给皇帝祝寿,这都是预先准备好的。
顾经也小露了一手,当场即兴作了一篇赋,辞藻华丽,深得皇帝喜爱,还赏赐了东西。
轮到太子和益阳王时,他们也都各自作了一首七绝,太子毕竟从小在文学大儒的教导下长大,文采胜过益阳王不是一点半点,做出来的诗句也比益阳王更得皇帝的欢心。
两父子近来关系有所改善,皇帝似乎也不愿过分要求太子,听了太子的诗句便连连说好,还破天荒赞赏了几句。
宴会进行到这里,一切都很顺利。
这时就轮到寿礼环节了。
百官名为祝寿,实际上就是去白吃白喝的,他们用不着送礼。但皇子不行,这是孝心,礼物当众打开,众人跟着应和,能够让皇帝龙心大悦,寿宴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然而当太子亲手敬献寿礼的时候,却出了一个意外。
顾经等人虽然一起赴宴,但因身份不同被各自隔开。
顾经顾凌父子虽然官职不高,但一个是定国公,一个是定国公世子,得以坐在前面一些的位置,顾国顾济等人则被远远隔到后面去,所以就亲眼所见而言,的确是顾经最有发言权。
“当时太子手捧一长匣,说匣中乃是自己亲手书写的九十九个寿字,陛下听了便很高兴,让他将手书展开来看,可当太子亲自将卷轴展开时,陛下的脸色却完全变了,紧接着,太子的脸色也变了。”
听他说到这里,众人都禁不住屏气凝神,生怕错过一个字。
那会儿顾经他们还没闹清是怎么回事,太子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大声喊冤,说自己原本呈上的并不是这一幅。
焦太夫人禁不住皱眉:“那字画到底有何问题?”
顾经道:“那幅字,我看了几眼,根本没有什么九十九个寿,而是前朝遗臣童馥的手迹。”
在场有听说童馥此人的,禁不住低低啊了一声。
这童馥乃是前朝的臣子,本朝太、祖皇帝魏忠以前朝节度使的身份造、反,带兵杀入前朝京师时,曾被童馥指着鼻子痛骂,说他是乱臣贼子,枉名为忠,实则天下不忠不孝之人。
魏忠自然被骂得很恼怒,但因为这童馥当时的名望极高,不好轻易杀之,太、祖皇帝志存高远,想着如果可以收服童馥,那天下读书人也会慕其仁厚,前来投靠,到时候自己也可以大大地刷一把仁君的名声,便将童馥先软禁起来,说服他写一些与新朝气象有关的文章。
哪知道这童馥十足是个茅坑里的石头,软硬不吃,非但没有迎合魏忠,还写出一篇《魏忠十大罪》的檄文来,将魏忠骂了个狗血淋头,魏忠知道之后虽然极力掩饰,但这文章不知怎的还是流落到了其它各国,被引以为经典,尤其是齐国跟魏国争夺地盘的那几年,常常引用里面的话来骂大魏皇帝。
后来童馥自然是被杀掉了,但魏国的皇帝却从此将此人恨之入骨,皇帝做寿,太子却拿一幅大魏仇人的手书来作手里,皇帝能高兴得起来么?
所以焦太夫人就很震惊:“太子怎么可能犯这种错误?那巫蛊妖书又是怎么回事?”
顾经苦笑:“当时太子跪下请罪,陛下大声让他退下,王丞相他们也都纷纷劝说,陛下就很不高兴,拍着桌案让众人闭嘴,因为直起身体,座下席子被挪动,便露出下面的不明物事,陛下拿起来一看,当即勃然大怒,又让人将太子拿下!”
焦太夫人:“那物事便是……?”
顾经:“是,当时陛下便将那东西给王丞相看,王丞相看了一眼就被吓住了,连忙伏地请罪,从他的话里头,我们才知道那是什么,但东西在陛下手里,只有王丞相一人看了,谁也不敢去要,陛下拂袖而走,我等惶惶待了片刻,陛下、身边的陆青出来宣布筵席结束,便各自回来了。”
所谓巫蛊妖书,就是将别人的生辰八字写在纸上,再画上一些符箓,请巫者作法,用来诅咒仇人。
谁也说不清这东西到底有没有用,但纵观史书,与巫蛊有关的大案比比皆是,汉武帝年间就有两桩,一桩直接导致了陈皇后幽禁冷宫,另一桩则更惨烈,太子皇后公主一连串人命悉数被卷入其中。
甭管灵不灵,作为皇帝,没事尚且要担心有人觊觎皇位,更何况是这种有实际证据的诅咒。
整件事看上去似乎很诡异,巫蛊妖书也好,那幅字换成了童馥手书也罢,太子就算有不臣之心,也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让自己出这种丑,除了激怒皇帝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但坏就坏在,这场宴会,是太子主动提出操办的,所有流程事项,也都要经由他之手督查,他根本就脱不开嫌疑。
上次坠马案之后,皇帝与太子父子关系有所好转,太子一提出要帮忙督办寿宴,皇帝就答应了,但宴上却闹出这种事情,皇帝不冲他发火又冲谁发火呢?
仔细再想深一层,如果皇帝对太子失望,那么最直接的利益既得者是谁?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焦太夫人却不敢深究下去,她表情郑重叮嘱众人:“罢了,这件事情,今夜之后必然掀起轩然*,即便当时在场的人为数不少,但你们在外头,切忌胡乱非议此事。”
顾经等人齐齐应是,焦太夫人又交代了两句,就让他们各自回去安歇,至于大家听了这样一个消息,到底还能不能安心歇息,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
遣走众人,焦太夫人神色却越发凝重。
赵氏以为她这是担心今天的事情波及顾家,便道:“方才听国公所言,他们从头到尾都未参与其中,太夫人尽可放心了。”
焦太夫人摇摇头。
她这一生堪称经历丰富,年轻时就亲眼见着前朝覆灭,天下四分五裂,又亲眼见证魏王称帝,北齐称雄,东南西北分而治之,便是寻常百姓家的老人,亲身经历过时代变迁,对儿孙也会有说不完的教诲,更何况是焦太夫人。
她以她这么多年的阅历见识,最后只对赵氏说了一句话:“山雨欲来风满楼,大变只怕还在后头。”
☆、第26章
姜还是老的辣,事实证明,焦太夫人一语成谶。
但也许连焦太夫人也没有想到,这场暴风雨会来得如此快速,如此猛烈。
三月十六日,也就是寿宴当夜,在宴会结束,各人归家之后,皇帝在大政殿下达了搜宫的命令,先从东宫开始,然后是益阳王的广明殿,安庆王魏迈的高门殿,到后宫刘贵妃的麟德殿,前德妃,现昭仪李氏的增成殿,魏迈生母杨婕妤的含章殿等等,一个都没有落下。
甚至是公主们居住的宫室,也都被奉命而来的侍卫宦官一一翻了个底朝天,最后还当真在一处早已无人居住的宫殿内搜出一个同样贴着皇帝生辰八字的诅咒木偶。
巧的是,那宫殿就在广明殿,也就是益阳王的宫室隔壁。
事情至此,已经奔向如同雪球一般越滚越大的境地。
往严重了说,如果皇帝意欲大办,即使贵为贵妃和皇子,刘氏与魏善母子连同与此相关的一干人,一定逃脱不了死罪。
在如今严峻的形势下,魏善自然要大声疾呼,为自己喊冤,连夜跪在大政殿门口,哭诉自己是被人冤枉陷害的,又说自己多年来得父亲宠爱,即使是狼心狗肺,也不可能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情。
站在理智的角度上,皇帝相信魏善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因为就算把皇帝给咒死了,皇位也轮不到他来坐,而肯定名正言顺落在太子身上,可话又说回来了,天家无父子,皇位的魅力有多大,没有人比皇帝更加清楚,要说会有人因此做出毫不符合常理的事情,那完全也是有可能的。
再说了,如果魏善是被陷害的,那么陷害他的人是谁,太子吗?
太子屡屡受到冷遇,担心自己被废,也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陷害弟弟,但当时宴会上,他拿出的那幅字又是怎么回事,总不可能自己陷害自己罢?
一想到太子与益阳王兄弟阋墙,互相倾轧,甚至很可能将巫蛊拿来作筏子,欲置自己于死地,皇帝就越发怒火高涨,即便刘贵妃带着儿子跪在宫门外面苦苦哀求,也无法改变他想要严厉查处惩办的主意。
三月十七日清晨,就在刘氏与魏善跪了一夜之后,终于等来了皇帝的一道旨意:着太子与益阳王二人自拘于宫室,非令不得出,若有为其求情者各自罪加一等。
这道旨意等于是将太子与益阳王二人分别软禁起来,而最后一句话明显则是针对刘贵妃。
不仅如此,皇帝还下了另外一道命令,那就是拘捕与巫蛊案相关的人员,无论官员宫人,先抓起来问了再说,在没能洗清嫌疑之前,一律不得释放。
与巫蛊案有关,也就是与当日宫宴有关,宫宴是太子督办的,但底下的活儿都是别人干的,这里头既有负责侍奉布置的宫人,也有从旁协助的户曹、东宫官员,甚至连万春公主之子周瑞,也因挂了个太子左赞善大夫的职衔,直接被找上门带去审问,万春公主急急忙忙进宫求情,却连皇帝的面也没见着。
公主之子尚且如此,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了,当夜参与宫宴的百官也没能幸免,或多或少都受到了审查,顾经顾国等人同样被叫过去问了两日,最后放回来时,胡子拉碴,整个人憔悴了许多,顾家上下跟着提心吊胆,睡也没睡好,吃也吃不香。
顾经他们还算是好的了,毕竟他们只是去赴宴,从头到尾都是旁观,即使被喊去问话,也就是吃了两天苦头,毫发无损。
但别人就没有这样幸运了,那些低等宫人直接被带去刑讯拷问,从此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皇帝没有将此案交由朝廷大臣负责,而是交给了内侍省负责。顾名思义,这个部门即宫廷近侍机构,任职者也多为宦官。
这个安排,意味着皇帝并不愿意让大臣们指手画脚,而准备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办。
自三月十七日起,到三月二十日,短短四天内,恐慌自宫闱蔓延至京城,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公卿之家如今风声鹤唳,有的是在为至今未归的男主人担心,有的则生怕自己再一次被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