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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马车上往禁军都尉府去,一路上情绪难言。
有那么点紧张萦绕在心头,这份紧张让她出言央霍洹陪她同去。他沉吟了一会儿却出乎意料地拒绝了她,觉得自己去不得。
是以云婵静坐了一会儿已出了一手的冷汗,揭开帘子看看外面,禁军都尉府已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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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见到冯子沅之前,她先见到了霍檀。没有带婢子,独自一人等在禁军都尉府大门外,被禁军拦着不得入内。
不言不语地见了个礼,她未多理会霍檀,更不给她什么说话的机会,径自往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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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情此景摸不清局势,云婵入了大门,目光落在同样正往里走的一禁军的背影上,她出言唤了一声“大人”,思了一思,沉然问道,“明宁长公主在外候了多久了?”
“有一个多时辰了。”那人回道。
云婵一点头,又问:“兄长不在?”
“在。”他颔首道,声音平静,“指挥使大人说了不见。”
也是,那样的事……
尚不知兄长会如何决断,但仅凭对霍洹的了解,她也知道霍檀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偏还生不出什么同情来,觉得霍檀应了“自作自受”的那句话,无论是因为怎样的原因、怎样的初衷。
又有禁军迎了出来,带她去见冯子沅,云婵微笑着先到了谢,随着来者同去。白萱却留在了外面,取了块牙牌交给方才答云婵话的那人,而后又交谈起来,云婵遥遥看着她眉眼带笑,也就不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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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进又一进院子,才可算到了诏狱。
带着她进来的禁军打开了牢门便躬身退下,她自己走了进去,鼓足了勇气才抬了眼帘。冯子沅倒是安然无恙的样子,身上未见有伤,好像并未动刑。
“冯公子……”她重新垂下眼帘,低眉一福,换来冯子沅的一声笑音:“许久不见,陛下倒真许你来了。”
她静默不言,冯子沅衔着笑坐到了案前,从容不迫的样子,仿佛并非身处牢狱之中,而是自家风景宜人的庭院。
云婵行到案几对面,也坐下身去,颔了颔首,温言询问:“不知公子何事?”
“给你个东西。”他一笑,生怕她拒绝似的,未加停顿就忙续了一句,“先别说不要,禁军都尉府抄了冯家,我为了不少周折才把这东西留下。”
“哦……”她发懵着点一点头,看他将手探入衣襟中,取了个锦盒出来。
暗红色的锦盒放在破旧的木案上,他伸手将锦盒推了一推,停在了她面前,一笑:“打开看看。”
云婵屏了息,依言拿起锦盒打开,呼吸窒住。
“这……”她愕然和茫然并存地看向他,他又一笑:“是不是你的东西?”
“是……”她无法否认。心念一动,探手将那盒中玉佩翻了个面。背后那一道细小的裂纹映入眼帘。
竟是母亲留给她的那一块……
“我在当铺偶然看到的。”冯子沅自觉地解释了起来,口气轻松地说起陈年旧事,“好几年前的事了,听说已绝了当,就买了下来。原想还给你的,但是……”
但是实在没有机会见她。他又有一众奇怪的执念,非想亲自交给她不可,不想经宫人的手。
云婵仍是满面错愕,惊疑不定地看着冯子沅,心知那是他二人尚无交集的时候,不明白他为何会留这份心。
“唔……说来话长,但是你别害怕。”冯子沅哑笑着,神情不太自然,“那时我确是不认识你,但绝没有暗中盯过你或是……有过什么意图。我只是……”
他静了一静,稍沉了口气,笑容变得有些复杂:“我知道长阳城里有个姑娘被召进宫封了公主等着和亲,冯家难辞其咎,便记住了她的名字而已。”
他解释得有些急迫,似是很怕她误会什么。解释罢又意识到自己清晰的情绪,尴尬地轻咳了一声:“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怕再无机会,还是尽早交给你为好。”
☆、第70章子沅
“你……”云婵的目光凝在手中的白玉佩上,不知该说什么,一声道不明的叹息。
“我知道那几年你在宫里过得……”冯子沅的话定住,不知该说怎样的词合适。睇一睇她,短促一笑,“过得不顺。”
“也还好。”她颔首淡笑了一声,回想着那几年,心中已经涌不起什么委屈了,“皇太后待人是刻薄些,但那时我到底是要嫁出去和亲的人,她也不敢怎样。”
“呵。”冯子沅轻笑了一声,毫不在意她这番解释,“姑母是怎样的人就不需你同我解释了。她是怎么待你的,我自也清楚。”
那是她最难熬的一段日子,一面想离宫,一面又对和亲充满恐惧。日日思来想去,却是往哪一面想都是绝望。
这他都清楚。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冯子沅默念了一句,而后轻笑道,“这道理,你一个未及笄的姑娘都懂,父亲执掌兵权却安于在长阳城里明争暗斗、姑母贵为皇后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
归根结底,分明不是她的错,她却因为这么一句诗被重罚得人尽皆知。
云婵心里一沉,这桩事……不是头一回听人说起了,霍洹也提过,那时她才知道,后来经霍檀的手送到她房里的那瓶创伤药是霍洹送去的。
“那天我在长秋宫里和姑母吵了一架。”冯子沅回忆着昔年之事不住轻笑,“那天你在长秋宫外跪了半个时辰,我在长秋宫里跪的时间大约比你还长一些。”他摇了摇头,“我自认没什么出息,那一回咬死了不认错倒险些把自己吓死。原想着拿我出了气,姑母就不会再计较你的事了,没想到……”
他的目光在她面上划了一划,颔首一哂:“对不起。”
云婵想了一想,才恍悟他这是在道什么歉。
几年前的事了,她依稀记得回房之后被傅母打得双手都肿了,傅母一声声地责她“不安分”,她还道是怪她得封公主却存了不愿和亲的心思——今日才知,竟是觉得她和冯家公子不清不楚了?
“我知道在你心里我必定比不过陛下。”冯子沅续言道,鼓起勇气对上她的双眸,反倒看得她忍不住地去避,“差不多的年纪,陛下那个时候已经事事冷静了,遇到这样的事也绝不会慌神,我却在听了长秋宫中传出的风言风语之后心惊不已,想着若姑母也觉得我对你存了什么心思,你必定更不好过。”
他吸了口气,又笑着叹出:“于是我纳了第一房妾。”
……竟是因为她?!
云婵听得惊讶不已,全然没想到,这看上去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一桩桩、一件件竟都和自己脱不开干系。
“纳了妾还得好好待她,这才能让姑母不再多想什么。”冯子沅耸了下肩,口气轻松起来,细寻之下有几分自嘲,“后来我发现因我在妾室身上花的工夫多了,陛下对我的敌意似乎就小了。那会儿他还是太子,我想着还有时间,让他慢慢觉得我这要承继冯家家业的人胸无大志,兴许日后冯家就还有条活路。所以后来妾室愈增,人人都觉得我日日花天酒地。”
……那个时候?!
云婵愕住。那时,该是霍洹仍在与皇太后维持和睦的时候,没有什么人觉出他对冯家起了杀心——若有那么明显,冯家必定先一步而动,断不会让他活到继位了。
可是,冯子沅竟已察觉得清清楚楚了……
如此数算,若她未被赫契人退回来、先帝在位至寿终正寝亦或只是多在位几年,也许事情就全然不同了。
冯家兴许会自己衰败下去,又或者仍被帝王拔除,却未必会被满门抄斩。
云婵长长地沉下一口气,不再躲避地与他对望了良久,笑了一笑:“多谢。”
他笑而不予置评,显是觉得她这道谢来得太客套。
“虽然当时不知道,可如今得知在那段我自以为孤苦无依的日子里还有人照应着,也很好。”她解释了一句,言辞诚恳。而后颔首又道了一次,“多谢。”
了解了这许许多多从前不知的事情之后,云婵心绪百转,有许多话想说,却又是不能说的。
比如,她很想感叹一句,如若冯子沅没有生在那时已权欲熏心的冯家、又或是碰上一个如同先帝般无能的皇帝,大抵都可以施展一番拳脚,在史书上留下一段浓墨重彩让后人津津乐道。
可现在,他还能活多久、会如何死去,她皆不敢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