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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临一向都有些心肠软巴,见那小太监抖得跟个筛子一般,咬着嘴唇似哭非哭的模样也十分可怜,动动嘴唇刚想说话,便听博果尔骂道:“外边的人都死光了,让这么个弱鸡来伺候皇上?给我把他拖出去打死!”
小太监两腿一软,“噗通”一声重重磕在地板上,浑身颤抖得不行,端着茶壶的手却还硬撑着纹丝不动。
福临道:“好了,朕觉得他伺候得也不错。”顿了顿又斥责博果尔道,“朕以仁义治天下,这奴才又没做什么错事儿,你这样动辄喊打喊杀的,也未免太过了。”
他话语中意思很重,博果尔连忙起身下跪请罪:“都是臣弟的不是,还请皇兄宽恕。”
福临见他这样,又不免觉得后悔了,他本来就自觉对不起这个唯一的弟弟,如今怎么反倒为个奴才来这样训斥他?人家这是心里有火,不让对着他对着岳乐发,难道对个自家奴才发火还不许吗?
不过话都已经说出口了,再多说反倒更别扭了,福临把博果尔叫起来,再看那小太监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了,便道:“行了,这里不用你了,快下去吧。”
小太监对着他磕了一个头,怯怯看了博果尔一眼,见后者阴沉着脸没有表示,方才小心翼翼用膝盖跪在地上倒退行走。
他本来跪在福临脚边,身子并不是正对着出口的,一倒退就撞到坐在福临下首的岳乐身上了,手里的茶壶一歪,从壶嘴处流出滚烫的茶水全倒在岳乐右腰上了。
岳乐一下子弹起身来,小太监也吓得丢了茶壶,慌手慌脚地连忙扯起衣襟来帮岳乐擦身上的茶水,口中连连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岳乐怎么都没想到这贝勒府上的奴才能这样不长眼,烫得着实不轻,正想着赶紧把腰侧的衣服撩起来跑跑热气,不要再紧贴着皮肤了,感觉着小太监碍手碍脚的,飞起一脚来就把他给踹出去老远。
他也是弓马娴熟之辈,曾经立下过汗马功劳,发怒时用的力道极大。小太监撞到对面的椅子脚上,一口血吐了出来。
博果尔看了看福临略带不忍的神色,赌气道:“要我说这种瞎了眼的奴才就该直接弄死,不过皇兄以仁义治天下,那就拖下去打三十板子张张教训。”
福临正犹豫着是不是该阻止,听博果尔转瞬变了一个口风,幸灾乐祸道:“还得叫个太医给安郡王看看呢,茶房里备着的都是滚茶,可别再烫出个好歹来。”
福临只好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此时自有侍卫进来把那昏倒的小太监给拖走了。人都走了,没一会儿还有打板子的声音传来,他也不好处出声阻止了,只得去看岳乐。
岳乐把衣襟撩了起来散热,等被烫得发懵的头脑渐渐恢复理智,一低头却赫然发现腰间的玉佩被人给换过了——重点不在玉佩上,而在玉佩挂着的络子上。
用大红线打的攥心梅花的络子,看起来有点陈旧了,想是用了一段时日,那手艺却是极好的甚至是独一份的,精致漂亮得不行。
岳乐一愣,只隐约觉得这络子有些眼熟,顿了一顿想明白了,一颗心直直沉了下去,他急忙若无其事地把上衣下摆放了下去,悄摸着抬头一看,果然福临瞪着他腰间瞠目欲裂。
福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跟岳乐腰间一模一样的络子花样他见过,还是自己第二次入宫侍疾时,二人无法相见,董鄂氏托岳乐送入宫中的。
现在那络子缀着玉佩就挂在他的腰间,福临抖着手摸了摸,牙关紧紧咬住了。
☆、开门见山
岳乐一看他是这样的神态,就知道福临不仅已经看到了他腰间的红络子,甚至都已经想到了董鄂氏的身上去。
岳乐面色惨白灰败,跟福临彼此面面相觑愣了一下,张张嘴巴正想说话,听到门口有侍卫前来禀报道:“启禀皇上、贝勒爷,二十三板子打下去,那小太监已经咽气了。”
岳乐只好打消了把络子连同玉佩一起解下来呈给福临的打算,这本来是最好的洗清自己嫌疑的方法,可惜他反应地慢了一步。
侍卫已经赶来说那个小太监都已经被打死了,他此时若是再说自己是被人陷害的,以福临的性格,只会更惹得他生疑。
岳乐看到那个有点眼熟的络子时,就明白自己今天是让人给陷害了,唯一还有疑惑之处在于,究竟是谁设了这么个陷阱要让他跳进去。
这事儿是在博果尔府上发的,那个小太监也是博果尔的人,可关键就在这儿,博果尔刚从外地回来,就算听说了皇上跟董鄂氏的事儿,又怎么会知道他还牵扯在其中?
再说了,博果尔除非会掐指神算,不然又怎么能知道董鄂氏曾经送皇上一个这个样式的络子?他总不能临走前就派了人严密监视董鄂氏的一举一动吧,那时候她跟皇上可还没有勾搭上呢。
岳乐从心底就不信博果尔能神机妙算成这样,思来想去,觉得最可疑的就是在宫中的太后了——从博果尔府上动手,就是存了祸水东引之意,毕竟这事儿上博果尔也是实打实的头号受害人。
岳乐越想越觉得孝庄的嫌疑最大了,面上却丝毫声色不动,镇定道:“襄贝勒何苦这样,不过是个奴才,让人好生调教规矩也就是了,那么小的孩子,就这样给打死了,于心何忍?”
他要是自乱了阵脚,福临更能看出不对来了,岳乐摆出一副问心无愧的坦然模样来,还有闲情逸致关心一个小太监的死活,倒把福临给迷惑住了。
虽然那个络子同董鄂氏送他的实在是相似,但这个花样也不独她一人会打,福临也就来得及瞄了一眼,还真拿不准是不是董鄂氏的手艺。
他正拿不准主意,却听到博果尔愣愣道:“我、我也没让人把他打死啊,那个小太监是年关时才买入府上的,规矩欠点,是惹人生气——可是我着急一向都是说打三十板子的,这一点我府上的人可是都知道的,先前打了那么多次,也没见打死人啊?”
博果尔说完后似乎觉察到不对劲儿了,见回话的侍卫还没有走,沉着脸道:“怎么回事儿?”
侍卫为难地跪下请罪道:“奴才等也没有下重手,主子爷心善,这些阖府上下谁不知道?本想着意思意思就过去了,没成想他没挨完就倒下了。”
他说完后还挺委屈地,忍不住补充道:“若是奴才等诚心想把他打死,那太监让安郡王踢没了半条命,哪里能撑到二十三板子才咽气呢?”
这句话就是在暗指是岳乐把人给踢死的,博果尔动动嘴唇,不好再说什么了,不耐烦地罚了打板子的侍卫当月的月俸,就把人给赶走了。
岳乐觉得这一定是孝庄太后专门派来的人,把差事干完了就心甘情愿死掉了。他现在当真是有苦说不出,又生怕再漏了痕迹让皇上起疑,只好把这事儿给放下了。
福临此时对一个太监的死活早已经不放在心上了,他此行本来想着旁敲侧击博果尔一下,警告他不准再欺负董鄂氏这样遗世独立的女子,现在也全然没有了兴趣,只想着好生把董鄂氏跟岳乐的关系想清楚。
这俩人各自都怀揣着心事,待了没一会儿就离开了,博果尔亲自把福临送出府去,一回来问德九道:“德三没有大碍吧?”
“伤得挺重的,不过没有伤到肺腑,那小子精着呢,早早就避开了要害。”德九笑着低声回答道。他对此做足了准备,连尸体都伪造好了,没成想不论是皇上还是安郡王,都压根没有在意过人被打死了这条消息的真伪。
博果尔笑道:“尚他二十两金子压惊了,今个儿差事做得可真不错。”
德九忙道:“贝勒爷厚赏,那奴才替德三谢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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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果尔在回京半个多月后被封了襄郡王,这期间福临再也没有到他府上去过,弄得博果尔都有些小茫然,总不能岳乐被这么小坑一把就脱不了身了吧,难道他过了这么久都还没有让福临打消疑虑?
其实这事儿也不赖岳乐,福临回去后左思右想,觉得自己就算不相信岳乐吧,总得相信董鄂氏的为人,自己倾心相许的美好女子,绝不是这等朝三暮四之辈。
他的性格中很有几分天真的色彩,想通后还为自己竟然怀疑董鄂氏的品行而觉得愧疚得无地自容,因而很长一段时间没敢登博果尔的门。
不过相思之苦着实很难忍受,福临很快就受不了了,不得已找了个借口再开宫宴,不过明显这时候博果尔已经听到了外面的风声,不仅没有顺着他的意思把董鄂氏带来,甚至都没有给他丁点好脸色看。
这也算是博果尔回京后的第一次跟皇上同席的公开露面,翘首以盼期待着有好戏看的人着实不少,因着博果尔从头到尾都埋头喝着闷酒,席间许多宗亲们交换着彼此心照不宣的眼神,弄得宴席从开始到结束都透着说不出的诡异感。
福临也着实有点受不了如今跟博果尔之间的尴尬关系,但想着既然弟弟都已经知道了这事儿,不如干脆就敞开来说,彼此脸面上也都好看。
他本想等到宴席结束后专门把博果尔叫到了乾清宫去,但被几个宗亲私下里指指点点的,只感觉屁股下面扎了钉子一般,格外别扭,连吃酒都频频走神,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中途离席后,让吴良辅单去把博果尔叫来。
这破差事吴良辅当然不想接,想也知道皇上找襄贝勒——不,现在是襄郡王了——是想要说什么。他要是跑去叫人,直接得罪了博果尔不说,那就连太后娘娘知道了也得责骂他一顿。
福临同董鄂氏的事儿,瞒得了谁也瞒不过他这个贴身伺候的,吴良辅有时候都忍不住以下犯上地想撬开福临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皇上以往时不靠谱归不靠谱,可也没有这样过分过,一碰上跟董鄂氏有关的事情,幼稚得像个奶娃娃。
可惜福临派来的差事,轮不到他来讨价还价,吴良辅再不乐意,也只能乖乖到正殿去叫人,他一走进去尤其是走到襄郡王身边,都能感觉到各位宗亲刺过来的饱含深意的目光。
他心中暗暗叫苦,小心地轻声道:“王爷,皇上召您过去呢。”
博果尔今天喝了不少的酒,醉醺醺的,但看起来神智还算清明,他撩起眼皮来横了吴良辅一眼,冷笑道:“我要是不想去呢?”
“王爷这是有酒了,”吴良辅赔着笑脸,给带着来的两个小太监使眼色,“还不快去搀着王爷点?”
小太监刚上前了半步,被博果尔凉飕飕地扫了过来,吓得一下子就瑟缩了,僵着身子不敢动弹。吴良辅倒是很理解他这副怒气冲天的模样,被亲兄长戴了绿帽子,这一对奸夫淫妇还这样光明正大、兴高采烈的模样,换了哪个男人能受得了啊?
不过他再能理解博果尔,皇上交代的差事也都必须完成。既然两个小太监不敢动手,吴良辅只好弯下腰亲自去搀扶博果尔,求道:“王爷,皇上请您去,奴才只有得罪了。”
按理说襄郡王已经失了圣心,吴良辅惯会踩低捧高,到了此时已经无需跟他如此客气了。但皇上不要脸面了,太后娘娘可是要的,她可受不了满天下都指着皇上骂全无人伦,更受不了宗亲们说皇上虐待幼弟,特意交代了宫中伺候的太监宫女们,谁都不得对襄郡王不敬。
博果尔对让一个老太监扶自己可一点都不感兴趣,抬手直接把他给推开了,嫌恶地抖了抖衣衫:“滚开,爷自己会走。”
吴良辅又恨他落自己面子,又怕他醉成这样再摔跤,只能长着两只手护在他身后往前走。
博果尔顶着一众目光,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乾清宫,见福临坐在龙椅上表情复杂地看着自己,勾起嘴角讥笑道:“哟,臣弟见过皇上。”
福临想起就在半个月之前,他们在博果尔府上见面时,弟弟对自己的态度还是真挚而热情的,一下子就觉得心中有点发堵。他也觉得这事儿上他对不起博果尔,可又不想博果尔因此跟他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