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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那宅子最早便是我娘家祖产,只是后来不幸,世道艰难,那宅子便在我幼时被父亲变卖掉了。父亲一直为此事羞恼,闭眼前拉着我和我娘的手老泪纵横,说他对不起祖宗,连最后一处祖产也没能守住,如今没脸去见先人。
我后来一直念着此事,年初终于听说这宅子有人要出手,便卖了些自己的嫁妆将宅子买下,想来,总算能对我那已故去的父亲有一点儿告慰。倒不成想.....如此被三弟妹误会......”
林氏说的声情并茂,一时倒没人出声,郑泽瑞同二老爷一块进来,本要问问长岭的事,见了这情景傻站了一会儿,默默走到郑明珠下首坐下,朝明玥长一声短一声的叹气。
静了片刻,大老爷郑佑诚进来了,四下一瞧:“怎地了这是?”
邓环娘起身示意他过来,郑佑诚尴尬的咳了两声不明所以的坐到邓环娘一旁。
三夫人回过神来,却不买账,说:“照二嫂这么说,原是我小人之腹了,那我向二嫂道个歉,二嫂也别怪我。我就是这么个直来直去的脾气,既然话说到这,那我就多嘴再说一句,城西那宅子,少说也得七、八百两银子吧,况且听说二嫂又翻了新的,那更不止这个数了!呵,二嫂卖嫁妆.....”
——真当自己与邓环娘一样呢,随便拿出几件嫁妆就够了,你那点儿底谁不清楚!三夫人不屑的想,红红的嘴唇简直要撇歪了。
转而又冲着王氏道:
“娘,此事并非我信口胡说,我也没那个胆子。是有人瞧见了二嫂身边的于嬷嬷拿了钱出去放高利儿,试问一个寻常婆子,哪里来得那么多现银?那可是个来钱快的法子,二嫂你难道又要说不知?
哼,这背地里的营生还不知道有多少,父亲母亲若是不信,大可问问龚嬷嬷,龚嬷嬷也是得过甜头的,不过不用出本钱罢了,只需替二嫂应承着母亲,倒是更保险。真是枉自二嫂也说自己是出身书香人家,咱们郑家的名声就要毁在二嫂手里啦!”
三夫人声色俱厉,显然是有备而来。
林氏浑身发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只道:“没有的事!三弟妹若是不信大可以将龚嬷嬷和于嬷嬷叫来对质,若是于嬷嬷真背着我干了这等子事,我自然不能饶她!”
三夫人这顶帽子扣的大,二老爷也背不住,他蓦地转身往地上一跪,深深看了郑老太爷和王氏一眼,叩头下去,说:“都是儿子平日治内不严,若是真有三弟妹所说之事,儿子.....儿子.....”说到此处他竟有些哽咽,抬手一把拉的林氏也跟着扑倒在地上。
王氏没言语,温和的看着他,似乎在等郑佑礼将后半句话说完,大老爷郑佑诚在一旁蹙着眉头要去拉,被王氏横了一眼。
老太爷却最是受不住老二这般,方才郑佑礼看他那一眼让他心里头一抽,那眼神,太像他死去的亲娘。
他心里微一叹气,今儿这烦乱的家事是避不开的,他便只好过问上一回,因皱眉道:“老二你先起来!事情尚未弄清,何至如此,等下问清了该罚也少不了你的!”
郑佑礼抬头看了看,见王氏神色平平没说话,便只好拉着林氏先行起来,心里万般滋味,都只不能言。
林氏一瞧老太爷这态度倒是放心多了,她之所以要在刚才说这事,就是因为有老太爷在场,她心头有个最大的依仗,——老太爷疼二老爷,并且王氏也有点避讳。
虽然她不知道这里头的因由,但很笃定,——不然王氏怎能放任让她管家?
如此想着,便安生在自己丈夫旁边站定了,仍旧一副万般委屈的模样。
☆、第39章反败
老太爷往王氏身边看了看,问:“怎地不见龚嬷嬷?”
王氏淡声道:“那恶奴现正关在外面的柴房里。”
这里在座的有人已心知肚明,有人则略显诧异。郑泽瑞听见了,眼睛瞪得老大,腾一下站了起来,明玥在下首忙使劲扯着他又坐下。
老太爷是属于全不知情的,他“嗯”了一声,半个字都没多问,只吩咐道:“去将这二人都带来。”
片刻,白霜带着两个婆子压着龚嬷嬷先到了屋里,于嬷嬷随后也被带来了。
大小主子几乎都在,两个婆子都甚是战战兢兢,尤其是龚嬷嬷,被关了这几个时辰后几乎像变了一个人,再没有往日的端持。
王氏问话,老太爷在一旁淡淡听着,先问的于嬷嬷,于嬷嬷自然死不认账,和二夫人林氏所说的几乎一样。
三夫人在一旁看得牙痒,她先前说的除了林氏在城西买宅子的事能有凭有证之外,其他的实际只听了影儿,并没有什么凿实的证据,她今日本就是想先用宅子的事打林氏一个措手不及,只要王氏起疑心一动怒,后面的是否真有其事就都好办了。
然而宅子一事被林氏轻轻巧巧避了过去,眼下老太爷又在这坐阵,凡事都要问个明白,她因而对着于嬷嬷冷笑道:“这婆子是二嫂院子里的人,说话自然是要小心,拉出去打几板子大约就说实话了。”
林氏戚戚然的看着三夫人,似乎很是寒心的样子。
王氏摆了摆手,便上来两个身板壮实的粗使婆子将于嬷嬷架了出去,院子里登时想起打板子的啪啪声,林氏揪着手帕红着眼眶,求道:“母亲,于嬷嬷是媳妇的陪房,年岁大了,还请母亲饶她一命。”
没多会儿,白霜进来报:“于嬷嬷说的还是和刚才一样,在外面喊“她丢了这条贱命不要紧,却不能叫主子蒙冤。”
林氏声音一下高了起来,对着三夫人红了眼睛:“三弟妹还待如何?二嫂究竟哪里得罪了你,你今儿要这般针对我?”
三夫人脸色不好看,然而此时骑虎难下,话都说出去了,眼见于婆子嘴硬得很,因狠呔呔地一指跪着的龚嬷嬷,说:“嬷嬷是这松菊堂里的人,如今最好是说实话!母亲看在你伺候了这么多年的份上,兴许能轻罚些。可是有小丫鬟见过于嬷嬷常去找你的!”
龚嬷嬷头发蓬乱,进屋后一直佝偻着跪在地上,闻言缓缓抬头,嗓子里含糊不清发出一声“嗬”音。
明玥冷眼瞥了她一眼,径自扭开了头。
三夫人一愣,这是?
王氏倒不惊讶,她是吩咐过若龚嬷嬷再胡言乱语便赏她一碗药的,看来龚嬷嬷果然是没安生。
刚押着龚嬷嬷进来的一个婆子忙回话说:“她在柴房里一个劲儿的喊老太太,奴才们制将不住,便用了白霜姑娘吩咐的法子。”
当然,她隐去了龚嬷嬷不肯喝药,于嬷嬷正巧路过,帮了忙的话,因为于嬷嬷顺便将龚嬷嬷手上的镯子和戒指撸了下来,赏给了二人。
王氏“嗯”了声,便道:“如此,你便点头或摇头吧。”
龚嬷嬷期待地看着王氏,又磕了两个头。
王氏不耐地看她一眼,她如今心里膈应,龚嬷嬷的头发丝都是厌烦的,偏郑泽瑞瞧了龚嬷嬷这模样,又想到长岭,再忍不住,起身求情。
王氏立即心火上涌,愈发恨起来,也懒得再看龚嬷嬷,对一旁的焦嬷嬷一招手,说:“罢了,你来问。”
龚嬷嬷心里最后的一点儿希望之火也被扑灭了,恶狠狠的瞪着焦嬷嬷。
她在之前还一心想着王氏是一时动怒,等怒气消了,只要自己能再见王氏一面,凭着这么多年的情分和她声泪俱下的辩解,就算不能和以前一样,至少还能留在松菊堂继续伺候,之后都可以再慢慢图之。
因而她许了之前一直巴结她的一个婆子十两银子,叫她去前院给两个儿子传信,尤其是长岭,叫他去求四少爷。
可眼下这情形......龚嬷嬷心里发寒,已经不敢看向王氏,她又想到方才于嬷嬷的话:“老姐姐你如今不像我,孤零零一个人,你还有儿孙可以靠,眼下只先别再惹了老太太,留得一条命在,总有个念想,长兴求过二老爷了,二老爷能帮的都会帮,你放心吧。”
她如今只有这两个儿子了,长兴还有了自己的孩子,那是她的小孙子.....她怎能给自己的小孙子招祸?
想及此,她心里是万般酸楚,心一横,自是不肯答与二房有害的话。
林氏在旁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得亏她当初坚持要二老爷将长兴留在身边,为的就是防龚嬷嬷有朝一日卖了她。
她二人只有些利益往来,龚嬷嬷更是贼精的不沾手不掏本钱,只撞见了此事却不说破,明摆着是拿了把柄贪钱,林氏怎能不防她,眼下王氏发落了她实在是正合她的心意。
这般,自是问不出什么来。
三房的脸上登时挂不住了,等人将几个下人都带下去,只好硬着头皮最后道:“既是如此,二嫂怎地就没钱拨给厨房了,即便是忘了,也不该有这样的疏忽。”
林氏这下立即上前,朝着老太爷和王氏道:
“这话儿媳本不想说,但三弟妹今儿这般质问,少不得将实情说出来。儿媳手里的银子确实紧张,却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着三弟这个月忘了往内院拨银两!
下午去订席的时候我就想与母亲说来着,可是怕母亲以为我是在这当口故意嚼舌根,又想我们老爷平日说,三房是弟弟与弟妹,平日应多让着,有商有量才好,因而便想等这两天三弟回来了再说。这些天公中所用,俱是我用自己的体己银子在垫着的,三弟妹也晓得,我手上的银子不多......今儿的席面还是多亏大嫂帮忙......”。
邓环娘也有点儿意外,道:“我今儿倒不晓得你用银子是这事.....你若是早说,原不用这么麻烦的。”
二夫人感激的朝她笑了笑。
明玥在一旁几乎要拍手叫好!三夫人出面帮她收拾了龚嬷嬷,她原以为今儿也要把林氏拉下水了,至少在龚嬷嬷被王氏关进柴房的时候二夫人应不晓得这事,可这会子这反应,又是告慰亡父,又是体谅兄弟,叫人不佩服都不行。
三夫人听了这话,当真是傻眼了。
内宅的银钱是外院每月上月底结过来的,三老爷管着外院的账,这自然应是三老爷的事,但三老爷月底之时不在府里,到这月二号才回来,呆了两天便又走了,这两天里一忙就忘记了还真是有可能的......三夫人脸色涨的通红,有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懊恼。
林氏则暗自庆幸,她本来是故意不给厨房银子,等着她们提,到时她再把事情说出来,原是想抓三老爷个错,她甚至有想过借着今天徐璟的到来给三房撂一个大难堪来着,后来左思右想,怕失了老太爷的心,遂这会子才说出来,没成想也救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