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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反倒能放下心,让曲鹤鸣照应。
庄子建在山脚下,极其安静。云意估摸着,陆晋这些年行军打仗没少搜刮东西。譬如她屋子里的密宗“八吉祥”宝瓶,显然是打更西边抢来的东西,早年间她也就在父皇宫里见过一回,听闻是传世达*赖朝宗念法用,可称传世珍宝。
如今就被他随手一扔,规制在寝居里成了个落魄摆设。
她叹一声,想起今早出出进进四辆青布马车,末了轮到她,竟是打扮成丫鬟模样,跟着管家,乘着牛车到了这座僻静庄子。
汤圆与红杏仍留在余宅,她身边又换了人,走马灯一样来回交叠,乃至于她已经懒得去认人。
转念想,必然事态紧迫,否则陆晋必不会冒险送她出城。
但她的命运,自国破一刻起,已不在掌握之中。人说身如飘萍,她如今才能深深体会。
日头偏西,饿了,要吃,吃饱了要睡,干干净净,什么也不必想。
外头风风雨雨争来斗去,她反而作壁上观,任他。
陆晋十月底出征,秋日风霜凋敝,西北军打的是勤王的体面旗号,显得忠义王的忠义二字所言非虚。
可笑的是陆氏父子不接受四方外援,亦不与辽东汇合,双面夹击。此一役出师迅猛,已然将京城视作囊中物,又生怕旁人横插一脚前来抢功。
攻城之战,陆占涛与陆晋达成共识,要快、狠、准,最好留一部分残军,全都赶到辽东去,既让辽东总兵心烦,又抵住女真部,成了京城与辽东之间一道坚实缓冲,如此一来,才算得上大捷大胜。
陆晋出了乌兰城,各方人马便像是得了号令,四下动作起来。
是日,陆寅正因找不着人而大发雷霆,桌子拍得震天响,“废物”“无用”一句接一句,下面的人只敢低着头听训,半句也没胆多说。
陆寅背过身去,连看都懒得看,只觉着花着大把大把的银子白养了一群废物点心,屁大个乌兰城,连个女人都找不出来。还敢说什么尽力什么无果,办不好事还需什么理由?就该通通拖出去活刮了干净。
“爷不管你是明着挨家挨户地搜,还是私下里掘地三尺地找,三日之后,爷要见到坤仪公主活生生站在爷面前!办不到?办不到你也不必来回,自己找个清净地方了结了就是!”
那人吓得忙不迭跪地磕头,这比登天还难的差事,也只得应了。不应?那不必等到三日后,现下就有人拔刀。
世子爷这院子,拖死尸也不是头一回。
“依我看,倒不如换个法子……”
陆寅偏过头,去看匾额下歪着身子斜坐的陆禹。他摇着一柄湘妃竹姑苏扇,莺啼春的扇面,带泪斑的竹,再而是一袭宽大的松花色道袍,费尽心思要扮出一身吟风弄月的才子派头。
对上大哥的眼,他啪一声合上扇,站起身来,慢悠悠开口道:“老二出征,总要留下个信得过的人前后照看,与其捡着那破宅子里的下人一个接一个地查,还不如去追他留在乌兰的几个厉害人物。仔仔细细跟上三五天,不信他不漏破绽。”
陆寅觉着此话在理,吩咐冯继良照办。过后避开人与陆禹说:“只怕老二已经把人带出乌兰城。”
“带走?他一路行军能带到哪去?出了龚州要再打起来怎么办?公主就是个木头做的不会趁乱逃跑?”他又将扇子打开来,冻得人得穿夹袄的天气,他能扇着风说话,“你放心,老二那样的性子,咱们想到的,他脑子里早就琢磨完了。只要坤仪公主在他手上,势必是藏在乌兰城,绝无例外。”
他信心满满,这一回立誓要让陆晋赔个精光。
次日深夜,云意才换了衣裳要上床歇息。忽而门外响起来嘈杂人声,丫鬟顶着一张煞白的脸,推开门急匆匆跑到她身边来,“不好了不好了,夫人,庄子里起火。夫人赶紧起来,找个地方避一避吧。”
云意却不急,慢悠悠地下了床,再慢悠悠梳妆,换一身艾绿的团花褙子,月白的马面裙,穿戴整齐了才扶着丫鬟出门去。
如此一来,将小丫鬟记得满头汗,只怕陪着这个麻烦夫人要被活活烧死在庄子上。
院内火把通明,匆匆一面的故人于马背上细细将她打量。稍顿,敷衍着拱手,算是行过一礼。“微臣陆寅,见过坤仪公主。”
她勾唇浅笑,微微颔首。不见惊,亦不见急,更像是意料之中,早已恭候多时。
☆、第48章做戏
四十八章做戏
曲鹤鸣再度赶回山庄之时,只瞧见满眼火光,整个宅院都被埋在烈火之后,在哔哔啵啵的声响里毁了个彻底。
小丫头发髻散乱横倒在路边,好不容易盼来救兵,当即按耐不住,一把抱住他衣角,嚎啕大哭。
如此,曲鹤鸣那颗狂乱跳动的心终于能平静些许。丫鬟虽哭的喘不上气,但好歹把话说清,云意并没死在漫天的火海之中,她已然在半个时辰之前被世子接走。
陆寅得了她,并不作掩饰,预备堂而皇之的安顿在忠义王府,大喇喇等人来抢。
即便是陆晋战胜归来又如何?有图不献,欺瞒父王,随随便便捏一个道罪名就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此事亦有意外。陆禹虽说平日里荒唐过了,但尚有小才。派出去的人一连跟了曲鹤鸣小半个月,总算捞着了这么个藏人的好地方。
他回头看,远远已看不见燃烧的火光,山与夜都静得出奇。走过一段寂静小道,陆寅心中感叹,老二这个泥腿子倒是懂享乐,宅子是顶好的,女人也是一等一。
难怪心甘情愿把程了了送到他府上,原来是遇着了新鲜的,老了,腻了横竖发愁没处安置,赶巧儿他收着,乐呵呵地当了回乌龟王八。
越想越是气闷,若陆晋在场,他自是恨不能劈了他泄愤。
而云意枯坐车内,身旁还有个吊睛白额虎似的姑婆,鼓着眼睛恶狠狠监视她。仿佛稍稍眨一眨眼,她就能飞出车外,一冲五十里无人能敌。
她双手交叠在膝头,努力让自己呼吸平静,能有一分空余,思量应对之策。
陆寅未将庄内的下人都杀尽,也没趁机端了曲鹤鸣一帮人,便也算不上什么厉害角色。
对手破绽百出,她还须拿捏他禀性。
陆晋急于出征,加之根基不稳,城内势力远不如他大哥,否则,此一役倒不至于输得如此惨痛。
留下曲鹤鸣能做什么?还不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王爷身边没个能说得上话的厉害人物,总归不是办法。她慢慢回想,不知陆家还有几位长辈尚在,若能拉来个爷爷辈儿的人物,往后出了事,关键时刻,也能压一压陆占涛。
她这一下想得太远,愣了愣,再将思绪拖回自己身上。临行前陆晋郑重其事,问她是否无论如何都不肯交出五鬼图。她点头应是,图是她最后的的尊严与底线,她宁愿死,也绝不妥协。
还记得当时陆晋的眼神,有无奈有不甘,还有着她从未在他眼中遇见过的钦佩。
如此一个狂人,竟也有心悦诚服的一日,实乃千金难购。
不知现如今,他已行军到何处。京城高阔的城楼,还有汹涌磅礴的护城河,样样都说明了易守难攻,若不经苦战,怎打得开城门。
然则古来征战几人回?一刀一枪拼来的功名富贵,她这样一落地就得万千娇宠的人,又如何能体会?
苦,自然都由男人来扛。
自年初与北元残部开战,乌兰城内依然执行着极其严苛的宵禁。天一黑整座城便陷落在诡异的寂静中,唯剩下城东一小片花红柳绿的逍遥世界,仍开着门,接着达官贵人的车马,迎来送往。
五年前,程了了便是在姹紫嫣红的小阁楼上遇见当时满身匪气的陆晋。
那个时候的他,那个时候的程了了,原可以是一桩绝妙姻缘。
浩浩荡荡一队人一并停在东侧门外,静静等陆寅下马,挑开车帘去接云意。“臣请殿下下车入府。”
无人应答,身边的空气阒然一窒,陆寅的手伸向她,双双僵持。
陆寅的手修长白皙,并不似武将,追根究底他生来尊贵,陆占涛嫡长子,十二岁请封世子,即便跟前有个陆晋时不时扎眼碍事,但也可说是一路平顺,前程无忧。但怎知朝中大乱,战火四起,给了他机会,也带来重重危机。
短暂而又压抑的沉默,人人都在等她发声。
因而她不负重望,扮演这世间最不识时务的娇纵公主,仍是上对下的口吻,问陆寅,“闹了半宿,就为把本宫再拉回王府?你们陆家可真厉害,一个塞一个的折腾。无非是欺负本宫落难无人帮,见天儿的糟践人,也不怕天打雷劈!”
这话连冯继良听着都冒火,更何况是陆寅,这辈子只有旁人卑躬屈膝奴颜媚骨来讨好他,几时用得着他来受气?但想一想,又是美人,又是宝图,眼前就是江山美人尽在手,还有什么委屈受不得?
故此方能耐着性子劝说,“殿下稍安勿躁,舍弟鲁莽,冒犯了殿下,微臣自当替他领罚。不过时候不早,殿下不若先进府中歇息,有事明日再议。殿下身边随扈,及所有嫁妆行礼一箱不落,全都在库里存着,明日自当悉数还与殿下。”
“真的?”
这就上钩了?二两银子就能收买的当朝公主,看来顾家连个富贵员外都比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