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萍嵋_分卷阅读_207

暮兰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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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今竹安抚似的拍了拍朱思炫的肩膀,“权宜之计而已,已经安排好了,我们放出讯号后,朝鲜国会遣使节来迎接,同时会京城派出使团,提交国书,说你被林同知追杀到此做客,这样他们就不能说你擅离封地,视同谋反之罪了。按照皇上的一贯做法,为了平息众怒,林同知离死不远,都不需要我们亲自动手。”王恭厂爆炸案,工部尚书被推出去顶缸砍了头。林同知追杀宗室郡王,都杀到了朝鲜国了,有朝鲜使者当证人,此事谁都掩盖不住,林同知抵赖也无用。

    朱思炫难以置信的看着沈今竹,“表姨,你何时与朝鲜国有了联系?他们会在站在我这边么?”沈今竹笑道:“去年就开始了啊,你放心好了,不仅仅是朝鲜,日本国表姨也熟的很,日本国的幕府大将军欠表姨好大的人情,表姨会尽全力保护你的。困在东北迟早都会被人鱼肉,东躲西藏何时是个头呢,到了外面海阔天空,你是初升红日,皇上已经日暮西山,众叛亲离,看谁能熬死谁。”

    朝鲜使团早就守候在此了,使团里有一小群人穿着大明服饰,他们昂首期盼看着沈今竹一行人,赫然就是沈今竹的家人,还有沈家大房的沈义然!和朝鲜国密谋救崇信王,此事大部分都是沈义然在朝鲜暗中斡旋而成。

    沈义然娶的妻子是孔家嫡系女,叫做孔珍珠。但是孔珍珠的外祖父却是朝鲜国的李宰相,元朝时鲁国大长公主政治联姻,嫁给了当时还是高丽国的世子,孔家这一支当做公主的家臣迁移到了高丽,后来大明取代了大元,高丽也被李鲜王朝取而代之,不过朝鲜国推行儒学,尊敬孔子,孔家依然在朝鲜国倍受推崇,两班贵族争相和孔家通婚。孔珍珠的父亲娶的就是宰相孙女,在朝鲜国是顶级的贵女了。孔岳父带着女儿归家祭祖,在曲阜认祖归宗,衍圣公给其在金陵国子监寻了个博士的教职,沈义然就是他的学生,娶了其独生女儿孔氏。

    前年沈今竹秘密计划将顺王从海南岛迎回京城,就密信给了金陵沈家悄悄迁移到外地避避风头,沈家大房因孔氏的缘故,全部秘密到了朝鲜国,沈今竹在朝鲜国有日月商行分部,帮着大房一家在这里安顿下来。去年秋天沈今竹得到东宫易主、朱思炫就藩黑山县的消息,暗想朱思炫性命堪忧,便去信给沈义然,托付他和岳家李宰相牵线。

    朝鲜国向来就很关注宗主国的动向,也很愿意横插一竿子找找存在感,是个最懂得趋利避害的墙头草。以前元朝鲁国大长公主还是高丽王后时,高丽王一边和她秀恩爱,扮演夫妻情深,跪舔给元朝看,还装作委屈被逼无奈的样子纳了高丽大臣们的女儿为嫔妃努力生儿子,一口气生了仨!鲁国大长公主却一直无孕。高丽王心里偷着乐呢,一直扮演大元朝好女婿的模样,写了许多歌颂和公主爱情的诗篇,停下笔临幸嫔妃却一点不含糊。

    后来元朝和大明酣战,国力衰败,回天乏术,高丽王乘机派兵跨过鸭绿江占领元朝许多领土,估摸还幻想过入主中原呢,鲁国大长公主也“识相”的暴病而亡了,似乎即将梦想成真。不过高丽国很快祸起萧墙,大将李成桂在战争中势力壮大起来了,渐渐有了不臣之心,当高丽王派他去攻占立足未稳的大明辽东地区时,李成桂倒戈把高丽王赶下台,自立为王,国号朝鲜。

    朝鲜国愿意重礼接纳朱思炫,也是出于国家利益考虑。朝鲜派出庆贺册封新太子的使团才刚回国呢,就传出了太子崩的消息,国储动摇,大明皇帝身体不好,据说肾水亏损,断了子嗣,如今最有资格入住东宫的,就是旧主朱思炫。

    倘若将来朱思炫能回国当太子,那么朝鲜国有拥立之功,为将来积累了政治资本。如果大明江山易主,皇帝被顺王以外的宗室夺去,那么新皇登基,肯定会向朝鲜提出交出朱思炫,朝鲜也能在里头做些文章,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朝鲜在边境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将朱思炫封为上宾,以郡王之礼接待,和朝鲜王世子平起平坐。因为按照大明的册封,朝鲜王是属于亲王级别,授亲王印,王的继承人是世子,是郡王级别。沈今竹带着朱思炫如此高调的入朝鲜国,主要是为了找一个合适的理由避开林同知的格杀令,如果连命都没有了,就没有将来。朝鲜国派出使团带着国书进京,必然会将她勾结匪类绑架崇信王的谣言粉碎,将林同知逼向断头台。告诉世人崇信王还活着,她沈今竹是大大的忠臣啊。

    林同知并没有等到京城菜市口侩子手挥下砍刀——在他听到朝鲜传来的消息时,就写了一封绝笔信,挥刀自尽了。信中忏悔自己的罪行,将所有罪责都揽在身上。说是因外甥太子崩天,他悲痛欲绝,觉得是废太子夺走了太子的运道,遂迁怒于废太子,借着去泰山给皇上祈福的名义,私自伪造了皇上的手令,偷了兵符,调用辽东卫所的兵马,围攻黑风寨,欲将崇信王置于死地,酿成大祸,他后悔莫及,自愿以死谢罪。

    林同知的绝笔信被登在了邸报上,以平息民愤。安泰帝如一朵白莲花般感叹自己识人不清,不过一而再再而三的如此,已经没有几个人相信他是无辜的了,崇信王流亡朝鲜国事件传出,尽管有林同知顶缸谢罪,安泰帝已经失去了一个君王的威严和威信。为君者既然不能宽容做个仁君,那么杀伐决断做一个铁腕强权的君王也同样会坐稳天下。但是沈今竹的谋划狠狠给了安泰帝一巴掌,将帝王的尊严踩在脚下,众叛亲离的安泰帝就差在脸上写无能二字了。

    群臣这一次并没有集体上书要安泰帝派遣使团去朝鲜迎接惊魂未定的崇信王回家——谁都知道主管外交的鸿胪寺卿林大人是林同知的堂叔,倘若由他组织的使团接回崇信王,郡王能够安然回京城?这不是才出林同知的虎口,又入林大人的狼窝吗?

    但是崇信王不能一直呆在朝鲜,于是大臣们开始迂回出击,改为弹劾林大人渎职无能,企图将鸿胪寺易主。林大人表面上若无其事,反正自从安泰帝继位,他成了外戚,弹劾他的奏本可以堆满一个屋子了,虱多不咬,债多不愁嘛,不过这一次他的内心很是焦急,有了堂侄林同知前车之鉴,他很害怕自己也成为一块擦鞋布,用完就扔。

    安泰三年五月初五端午节,大过节的,大朝会上林大人还是被喷了一脸的口水,他已经习惯被骂了,退朝回到家里,林夫人帮着他脱去朝服,换上了家常道袍,嘴里还絮絮叨叨说道:“堂侄媳妇越来越不听话了,今日我不过想套个口风,试探她有没有改嫁的意思,她当着满座宗妇的面,闹的我差点下不了台!真是可恶,也不想想如今堂侄已经死了,世袭的锦衣卫同知也被夺了,她不再是二品诰命夫人,儿子才七岁多,不能顶门立户,将来还不是要指望宗族照顾着?居然敢如此顶撞我,瞧我以后给她好果子吃!”

    林大人在朝上被骂的狗血淋头,回家真的想静静,不愿意管家中琐事,他喝着茶说道:“新寡之人,脾气古怪也是有的,你非要巴巴的去被人打脸,消停些吧,堂侄虽然走了,可是淑妃娘娘还在宫里呢,若有些不好听的传到娘娘耳朵里,对我们都不是好事。太子崩天,林家这时候不能内乱,要同气连枝,互相帮衬着。”

    林夫人说道:“就是看在淑妃娘娘的面子上,我才当场隐忍不发,否则她给我没脸,我就撺掇着宗妇开祠堂,将这个不贤不德的泼妇逐出林家去。世代家奴出身的奴才秧子,也配当我们林家妇?妇人都不愿意和她同席,真是自降身份。我看她不仅仅是身份低贱,而且还克夫克家运,倘若堂侄那时听我们的劝,将泼妇休了,另娶名门淑女,说不定此时还能当锦衣卫指挥同知呢。唉,如今堂侄一去,我们林家势微,你在朝中孤木难支,整日受这些闲气。”

    林大人叹道:“哪有什么后悔药吃啊,说以前的事有什么用?你放心吧,只要皇上还要我,随便御史们怎么骂,我的位置是不可能动摇的。骂就骂吧,我就当听戏了。倒是你,堂侄媳妇还在热孝中,没事你干嘛提改嫁呢,明明晓得她是个官奴出身的泼妇,发起火来不顾脸面。”

    林夫人眼神闪烁,说道:“堂侄这一支算是废了,帮衬不了咱们什么。不过他家财帛甚多,堂侄这两年捞了不少银子,全都交给堂侄媳妇收着,估摸有几十万两银子呢,咱们林家全族加起来都不如堂侄家有钱。堂侄媳妇还年轻,青春年少的,守什么呢,我寻思着给她做个好媒,找户人家嫁了,以前嫁妆容许她带走,咱们不扣一个钱,但是堂侄挣的银子都是一双儿女的,母亲改了嫁,儿女要交给宗族抚养不是,连带着家产也要公中帮忙照看着。咱们和这对儿女的血缘最近,是最亲的亲戚了,当然是寄居在我们家里,产业由我们收着,老爷,这可是一大笔银子呢,有了这些,您这个官不做也就罢了,子孙后代多少辈都不用仇的。”

    夺亲戚家产一事,林大人是做惯了的,以前淑妃娘娘那一支犯了事,也是他这个异母弟弟落井下石,把长兄家产霸占了,将淑妃和林同知发卖到金陵。如今又来了一次机会,林大人有些动心,强嫁寡妇此事不难办,不过到底有所顾忌,“淑妃娘娘那边恐怕不同意呢。”

    林夫人笑道:“您是不晓得,以前我进宫朝拜时,淑妃娘娘也表示过对堂侄媳妇不满呢,估摸也劝过堂侄休妻另娶,堂侄被泼妇迷了心窍,一直不同意。现在堂侄走了,我们只要找算命的写堂侄媳妇的生辰八字,说她克夫克子克全家,留着是个祸害,我们将一双儿女收养在家里,视同己出,她要是不信,可以派宫里嬷嬷们来咱们照顾着,反正不会委屈了娘娘的侄儿侄女,淑妃娘娘准会同意的……”

    第十二卷:飞龙在天

    第194章林寡妇绝地展反击,起高楼终成土馒头

    林大人夫妇正做着飞来横财的美梦,岂料自己磨刀霍霍正待对孤儿寡母动手,一向不问世事的冰糖却出乎意外的先发制人,一纸诉状将林大人告上了顺天府衙门,说他谋夺孤儿寡母家产,并列举了他以前犯下的类似罪行,证词和证人都俱全,林大人家里的管家反水当了证人,咬住旧主不肯放。

    林大人在朝上被弹劾成了筛子,但是从未被自己族人告过,这次祸起萧墙,被侄儿媳妇告上了顺天府,而且证据确凿,一看就是精心准备了很久的,就等着寻机会出手呢,冷不防被看死最为可欺、任人宰割的寡妇咬了一口,林大人心中隐隐不安,连亲人和旧仆都在反扑,背后定有指使之人!

    林夫人听说冰糖状告自家人,气得七窍生烟,暗想真是个克夫克全家的扫把星,林家倒了她能有什么好处?正经一双儿女都姓林呢。当即向宗人府递了牌子,请求觐见淑妃娘娘,求这位娘娘从中说和说和,都是林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闹得对薄公堂,谁都没有面子。

    过了三日,宫里头来了人,宣冰糖进宫,冰糖牵着七岁多的儿子糖果儿,抱着一岁多的胖闺女蜜枣儿进了翊坤宫。林淑妃还没从丧子之痛里走出来,或许一辈子都无法走出这个阴霾了,看见这对亲侄儿侄女,尤其是突然懂事,如小大人般的糖果儿,林淑妃爱不释手,牵着糖果儿的手嘘寒问暖。蜜枣儿还不会说话,并不晓得父亲去世意味着什么,坐在一旁啃着点心,偶尔跟着林淑妃牙牙学语,含含糊糊的不晓得说什么,林淑妃怜爱的掏出帕子擦去蜜枣儿颊边的糖霜,蜜枣儿痒的格格笑起来了,嘴里的糕饼顿时喷在了林淑妃的裙子上。

    糖果儿摆出兄长的架势来,帮着妹妹道歉说道:“蜜枣儿憨憨的不懂事,殿前失仪,请姑姑原谅她。”糖果儿的大名叫做林果,胖丫头叫做林枣,不过年纪还小,大名不常用。林淑妃看见糖果儿维护妹子的样子,一时恍惚起来了,想起了小时候家道中落,父母流放,她和哥哥被发卖成官奴,那时她时常从梦中惊醒,醒来时发现现实比梦境还要残酷,哥哥和现在的糖果儿一样,同样用幼稚的身体拦在她的前面遮风挡雨。

    人生如梦一场,眨眼间哥哥自刎,兄妹人鬼殊途,林淑妃如活死人般在沉闷的后宫里靠着对儿子的回忆过日子。泪水蜂拥而上,淑妃眼睛鼻子都酸酸的,她不愿意在晚辈前流泪,叫了宫女嬷嬷牵着侄儿侄女出去玩耍,留着嫂子冰糖说话。

    孩子们和宫人都走了,淑妃眼泪就滚落下来,冰糖坐在一旁陪着落泪,也不知过了多久,淑妃先止了泪,说道:“你近日和堂叔家里打起了官司?这么大事,为何不先与本宫说一说?本宫虽是出嫁女,但也不会胳膊肘往外拐,反过来帮外人。”

    淑妃这话模棱两可,因为世人一般都觉得媳妇才是外人。冰糖半生娇宠,少时有父母庇护,在瞻园是副小姐,之后有丈夫保护,在家是当家夫人,如今青春丧夫,为了一双儿女开始变得刚强起来了,面对堂叔一家的虎视眈眈,她不会坐以待毙,其实丈夫心中一直提防着堂叔一家,借着锦衣卫的官职,他暗中挖出了堂叔的许多阴私证据,很多事情他在去“泰山祈福”之前已经布置好了,就是防着他无法活着回来时保护家人。林家人骨子里就是互相挖坑算计,动起手来毫不心软。林大人把林同知当做梯子,林同知也把林大人当做头上随时会掉下来的铡刀。

    冰糖是个软和性子,不过骨子里有自己的原则,否则她当初就做不出用性命相逼,逼丈夫放沈今竹走的事情来,堂叔一家要逼她改嫁,霸占家产,触犯了心中的底线,如此卑鄙,实在忍无可忍,她说道:“我们和堂叔家的恩怨纠葛不是一天两天了,其中缘由,娘娘最清楚不过。民妇的丈夫命不该绝,是为了大局赴死,为了皇上的江山肝脑涂地。娘娘失去了亲哥哥、民妇失去了丈夫、孩子们失去了父亲。唯有堂叔一家暗中庆幸,摆手称快,终于可以再一次霸占大房的财物了。这事他们二十多年前就做过一次,没有得到任何惩罚,如今孤儿寡母的,为什么不再踩一脚呢,万贯家财,不要白不要。”

    提起往事,林淑妃眼睛里也是愤恨,当年真的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可是如今情况不同了,说道:“你说的本宫都明白,哥哥是为了我们走的,本宫如何会坐视你们被堂叔家欺负呢?你一个妇道人家,不懂朝政,如今哥哥走了,林家成气候的也只有堂叔,他若倒下,林家岂不是一败涂地了?覆巢之下安有安卵?哥哥这几年在朝中树敌颇多,许多人伺机报复,你们孤儿寡母的,我又身居深宫,消息闭塞,有心也无力啊,堂叔人品确实有问题,不过有本宫在,他总不会让你们孤儿寡母被人欺负的,糖果儿还小,蜜枣儿更小,看在孩子的份上,你稍许忍让吧。”

    冰糖讽刺一笑,说道:“婶娘找娘娘诉苦了吧?这个人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那天端午节还暗示要我改嫁,真是岂有此理!我和丈夫夫妻情深,有儿有女的,以前就在灵前发誓,是要为他守节一辈子的,我两个孩子还那么小,不去照顾自己孩子,难道改嫁给人做续弦,当别人后娘不成?我给了她没脸,当晚她就和堂叔开始算计我们的家产了,为了离间民妇和娘娘的情谊,居然想出找算命先生,说我克夫克子克全家的毒计来,这样的毒妇,娘娘舍得将糖果儿和蜜枣儿交给他养活着?”

    林淑妃拍了拍冰糖的手,说道:“你莫要太激动了,堂叔他们再怎么样,对本宫而言,也亲不过你和侄儿侄女们,本宫是站在你们这边的。只是如今朝廷斗争复杂,堂叔四面楚歌,许多御史要他罢官下台,巴不得他倒霉,你莫要被人利用了,你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道人家,那里晓得堂叔家里在谋划些什么?千万莫要被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言蒙蔽了,这是堂叔政敌故意传给你听的,想借你的手扳倒堂叔。”

    冰糖含泪说道:“若无凭据,民妇如何敢进顺天府告他们呢?堂叔是官,民妇只是个被夺了诰命的普通妇人而已。那些证据,还有安插在堂叔家里的眼线,都是相公亲自做的,民妇没有读过书,只认识账本,只晓的在家相夫教子,这种谋划民妇做不来的。都是相公深谋远虑,提前布置好了,就是防着堂叔的算计。相公从未相信过堂叔,当年公婆在流放之路病逝,相公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过堂叔,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相公的担忧变成了现实,堂叔一家人品果然不堪入目。娘娘,您莫要被这一屋子无耻小人蒙蔽了,孤儿寡母的,若不是被逼的实在走投无路了,怎么会上公堂求公道呢。”

    听说这事是亲哥哥提前谋划的,淑妃心中的天平开始往冰糖这边偏移了,她和哥哥一样,都不曾从心里原谅过堂叔,为了共同的利益不得已重新走起了亲戚。如果堂叔一家确实用这么卑鄙的手段算计冰糖,那么说什么照顾糖果儿和蜜枣儿的全是鬼话,不能相信的。可现在问题是林淑妃身居宫中,哥哥走了,她不像以前那样可以把手伸到宫外去,现在冰糖和堂婶各执一词,林淑妃除了去世的亲哥哥,谁都不敢十分相信,该怎么办呢?

    林淑妃想起了一个人,此人消息灵通,颇有些手段,嘴巴严实,刚刚接任了司礼监掌印大太监一职,深得皇上信任,正是厂公怀义,有他暗中查访,到底谁在说谎就一目了然了。林淑妃找来怀义,以家事相托,说道:“后妃不得干政,朝上的事情本宫不管的,就是娘家闹到了公堂之上,个个都说自己委屈,劳烦公公查一查,这里头到底出了什么事。”安泰帝不许后妃问政,淑妃先撇清说只是家事。其实她担心的是冰糖单纯没有心机,被政敌利用,说一切都是哥哥安排下来的,但是哥哥已经故去,死无对证啊。

    怀义心里明镜似的,说道:“小事一桩,包在咱家身上,能为淑妃娘娘解忧,这是咱家的福分。”

    这事落在了怀义手里,真是瞌睡遇到了枕头,即使林大人确实无辜,也会被怀义往实里做,他很乐意把林大人弄下台,扶持一个自己人当鸿胪寺卿,就能放心的把崇信王从朝鲜国接过来了。怀义不仅仅查出林大人夫妇狼子野心,算计孤儿寡母产业,甚至还挖出了猛料——林夫人收买了伺候糖果儿的奶娘,要她伺机投以慢性的毒药,以方便霸占家产,人赃并获,毒药也在林夫人陪房去外地买的。

    林淑妃看见陪房的供词,里头还说以前父母流放时,林大人也买通了押送犯人的狱卒,在饭食里做了手脚,导致父母在半路上就去世了,时隔多年,手法依旧如故,林淑妃怒火攻心,眼神如三九寒天般冰冷。

    林大人失去了淑妃的支持,加上安泰帝也厌倦整日在朝堂上听到叫骂他的声音,干脆推出去平众怒去了。林大人被革职查办,树倒猢狲散,各种旧仇人纷纷递上状纸证据,争相去咬林大人,林夫人向宗人府递了帖子,求见淑妃娘娘,始终没有回应。意识到大事不妙,干脆脱簪待罪,跪在冰糖家门口,求她看在同族的份上,进宫向淑妃娘娘求情。可是到了门口,看门的老苍头说女主人带着孩子回老家金陵了。林夫人顿时绝望的瘫倒在地。

    林大人最后被判了斩首,家产被抄,家眷皆发卖成了官奴,林家从此一蹶不振,真是看见他起高楼、看见他宴宾客、看见他楼榻了,一生算计经营,终究一个土馒头。

    冰糖带着孩子们先回到金陵,给父母祖先上了坟,然后乘船一直南下,夏日江面上依旧凉爽,冰糖在甲板上陪着女儿玩耍,半蹲在地上,张开胳膊笑道:“乖木枣,快叫娘,娘这里有糕饼吃。”蜜枣儿快步跑过去,踉踉跄跄似乎要摔倒,哥哥糖果儿忙过去牵着妹妹的小胖手,说道:“娘,我们为什么要改姓木了?姓林不好吗?”

    冰糖摸了摸儿子的头,看着滔滔江水说道:“你爹爹和姑姑以前也姓过木的,那个时候的日子比较单纯,娘很怀恋那个时候。后来姓了林,很多东西就慢慢变了,有时候娘看着你爹爹和姑姑,觉得好陌生,明明还是那个人,壳子也还在,就是里头变了样,娘不喜欢姓林的人。还是姓木好啊,姓木的姑娘乐善好施、正直刚强,她会攒了月钱给孤儿们买包子衣服,分得清是非对错,嫉恶如仇;姓木的男子知恩图报,勤快善良……”

    冰糖带着孩子们去了蜀地,定居成都,再也没有踏入京城半步。

    林大人倒台,鸿胪寺卿换人,为了争夺这个位置,各方势力还是新一轮的角逐,朝廷风向是风云突变,安泰帝的病情一直没有气色,反而积劳成疾,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时常好几日都病的上不了朝,都到了这个地步,即使嫔妃肚子大起来了,也没人相信是龙种,群臣见这个势头,议题从立东宫太子,直接变成了谁来接替皇位!

    要当皇帝,年纪小的肯定不成,主少国疑嘛,而且皇帝年纪小,很容易出现后宫和外戚干政的现象,影响文官集团的利益,当年东海之变,就是因朱思炫年纪太小了,太后不得已才立了他为太子,和内阁将安泰帝推上皇位,以力挽狂澜,救大民于水火。要找个年纪相当、懂得政治,能坐稳皇位的,在血缘上接近的,最合适的莫过于南宫里的顺王了。

    可是安泰帝连朱思炫都容不下,如何能禅位给顺王?安泰帝拖着病体上朝,看着群臣们为了利益已经开始站队角逐,各怀鬼胎,而自己的心腹已经所剩无几,臂膀一个个的断了,明知自己最厌恶顺王,大臣们却不厌其烦的提起那个该死的名字!

    顺王!顺王!他怎么总是不死呢!连我的儿子都被他熬死了,他还在南宫活的好好的!安泰帝木然的坐在龙椅上,看着群臣唾沫横飞的争论着。

    内阁大臣刘大人说道:“复立顺王之事万万不可!顺王在位二十余载,顽劣不堪,放荡不羁,毫无政绩,不堪为君主,执意坐海船去南巡,结果酿成东海之变的大祸!文武大臣死伤惨重,大明水师几乎全军覆没,至今都没有恢复元气,此等君王,是我大明祸患的根源,如何能再立他为皇帝?继续祸害百姓?我朝宗室有十万之巨,臣请另选贤良的藩王。”

    刘大人是帝师,也是安泰帝提拔上来硕果仅存的内阁大臣了,自身两榜进士出身,以前也官居二品,同年同党座师学生者甚众,加上祖先诚意伯文成公刘基的威名,在朝中也笼络了一批大臣,说话颇具份量。安泰帝已经绝了子嗣,仇视顺王,宗室各个藩王的心开始活泛起来了,不少人暗中派遣使者接触这位阁老,毛遂自荐,想要当皇帝。

    刘大人的堂孙女是皇后,加上这几年替安泰帝做了些阴损之事,他也是不愿意见顺王继位,极力建议从成年藩王中挑选贤德之人,无论是谁上台,他凭借拥立之功,将来做到内阁首辅大臣都指日可待!刘大人此话一出,呼应着甚众,纷纷说顺王不贤德,不堪为君,宗室人才济济,何不另选之?

    这时户部右侍郎出列说道:“顺王在位二十余年,四海升平、人民休养生息,鳏寡孤独者皆有所养。顺王南巡,是因开海禁之后倭寇平息,福泽百姓,安居乐业,朝廷赋税成倍的增涨,弥补了以前的亏空,国势为之一震,顺王想要去江南体察民情,才决定亲自去巡视一番。至于为何坐船南下,是因从运河南下所费甚众,沿途官员都要送礼设宴接驾,甚至有人乘机索贿送礼,乌烟瘴气,这一去一回,必定劳民伤财,顺王体谅百姓疾苦,所以才决定坐大海船南下,这正是顺王的英明之处啊!”

    “东海之变是红毛番垂涎我大明繁华,想要凭借船坚炮利来抢占之,这正说明顺王治理的功绩啊,民间有句话极有道理,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东海之变,大明损失惨重,或许有顺王急功近利之过,可纵使如此,也是瑕不掩瑜的。臣以为,万万不可因东海之变,而抹杀顺王的功绩啊!连圣人都有缺点,一国之君日理万机,当然不可能是完人,一点错误都不犯啊!皇上对我们这些大臣们宽厚仁慈,就是三年一度的考核得了下等,也会再给一次机会改过自新不是?只要下一次考核得了中上,还是会留任甚至有升迁的机会。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皇上对我们如此宽容,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也要投之桃李,报以琼浆,对一国之君也要宽容,容忍国君犯错啊!”

    右侍郎一番话,句句都是恭敬直言,却暗中指责刘阁老太过狭隘,对上苛刻,并且把顺王树立成明君典范,一看就是专业洗地三十年的,一张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不当御史太可惜了。倘若此时顺王在朝堂上,估摸也会脸红,其实当年他选择坐海船南下只是觉得好玩,运河一路的风景他早就看腻歪了,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干过,天上海鸥飞翔,水里海豚逐浪,新鲜着呢,每次听到沈今竹讲述海上的趣事,他就遐想不已。在位二十余年,不拘小节,是一边玩着一边当皇帝,有时候甚至本末倒置,一心扑倒玩乐上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大臣们连续两三个月看不见皇上的都有,甚至还一度下江南微服私访。

    小事乱来,大事倒是一般都不糊涂,司礼监和内阁都能掌控的住,能够推行自己的治国方略,监视藩王,辖制宗室也做的不错,总之帝位稳固,也混了个仁慈的好名声,他那么忌惮两个同母异父的弟弟,也都封了富庶的好地方要他们去就藩。郑恭王谋反,他能果断的喀嚓掉,子嗣也默默的弄没了,斩草除根,丝毫不拖泥带水。闵福王当王爷时名声甚佳,是出了名的贤王,孝顺儿子,连太后都偏爱这个和她没有血缘的儿子,顺王内心忌惮的要命,还不是照样笑嘻嘻的面对,对这个弟弟各种优待,暗中派东厂密切监视。

    顺王是该仁慈的时候仁慈,该下决心时杀伐决断毫不留情,为君者定当如此。这一点和顺王相比,安泰帝就落了下乘,他勤奋爱民,中规中矩,从不懈怠,可是当皇帝和当王爷是不同的。安泰帝积劳成疾,却到了如今众叛亲离的地步,还没驾崩呢,群臣就开始另起炉灶了。要是换成以前的顺王,谁敢如此?

    廷议的两拨人马就顺王以前是否是明君开展了激烈的争论,这时有一个御史站出来说了一句:“父有天下,固当传之于子,太子薨逝,遂知天命有在。顺王君临天下二十余年,是天下之父也,如今天下盼望父归,请皇上禅位于顺王!”

    第195章求不得饮鸩不止渴,老朱家有郎初长成

    太子尸骨未寒,这句话对于一个刚刚失去独生子的父亲而言,真是太虐了。“太子薨逝,遂知天命有在”这意思就是说你当爹的倒行逆施,报应到了你儿子身上吧!你看看,东宫刚刚易主,就降天谴,发生了王恭厂大爆炸,南宫的顺王安然无恙,你儿子却死了,这是老天的意思啊!赶紧顺应天命禅位给哥哥吧!

    这个御史长了个黄蜂嘴,蛰一口让人疼一辈子,安泰帝气得一口咸腥涌在咽喉,强忍着没当场吐血,一旁的怀义心领神会,递过一杯参茶,安泰帝一口气喝干了,才将这口气咽下去,他坐在龙椅上瑟瑟发抖,指着出言不逊的御史说道:“拖下去!廷杖八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