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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娘一笑,睫毛一颤,一滴泪就落了下来:“是妾不好,又叫圣上担心了。”虽说她一直揣摩着乾元帝性子行事,是哭是笑,全是做戏,全是勾引乾元帝怜惜她罢了。可这回却是拿着孩子来做戏,这孩子虽不是她情愿的,到底也有她的骨血在,是以这一回落泪是出自真情,只觉得自家竟落在这个田地,十分委屈。
乾元帝也不知自家是怎么个情景,初见玉娘,自知是个移情的意思,不过是为着阿嫮死了,把未了的心思转在了玉娘身上罢了,可这些日子下来,却叫玉娘以柔情缠住,如今竟是瞧不得她受委屈,只一看她哭就不忍。所以抽了玉娘手上帕子替她拭泪,又哄道:“傻孩子,都要做娘了,还哭呢,叫旁人看了,还当朕欺负你了,朕跟谁说委屈去。”
玉娘闻言哧地一笑,她眼圈儿尤自是红的,这一笑如海棠带雨,娇柔欲堕,可怜可爱之处直叫人心神荡漾。乾元帝是壮年男子,又正是心爱玉娘的时候,叫她这一笑勾得情动,奈何动不得她,只好忍耐,笑说:“又笑了,朕也不知该拿你如何了。”只在她香腮边香了香,又哄说:“你去歇一歇,朕忽然想起有些事,晚上来同你一块儿用膳。”玉娘点一点头,就从乾元帝膝上起身。乾元帝到底不忍就走,又捏着玉娘的手,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这才摆驾回温室殿。
原是玉娘在乾元帝跟前哭了一哭,又说了谢逢春抬举不起,便提醒了乾元帝,她还有哥哥谢显荣呢。谢显荣做的是翰林。翰林官阶不高,倒是好算天子近臣,尤其翰林待诏,翰林承旨,翰林侍读,更是常见皇帝。且乾元帝只看在玉娘份上,见谢翰林比见旁的翰林多些,这些日子以来,倒也看着了,旁的且不说,只在为人上倒是清明练达,从不仗着玉娘得宠就如何了,一直不卑不亢,倒是好抬举一二。玉娘即说不好封谢逢春,那抬举谢显荣也是一样的。
是以乾元帝废了先头那道封谢逢春为从五品下游击将军的旨意,只将金帛厚厚赐了下去,又召了吏部尚书刘惟谦来问话。过得两日,谢显荣调任吏部选部司左司郎中的调令就下来了。
大殷朝开国太租因秘书丞不能胜任草拟诏书,又看能入翰林的都是学有长材的,故此将草拟诏书的职责慢慢转到了翰林院。翰林从前不过是虚职,陪天子读书罢了,原无品秩,待得有了草拟诏书,传诏之职后才有了品秩,尤其翰林待诏,视同中宿舍人,都是正五品秩。
谢显荣在翰林资历尚浅,虽有个宠冠后宫的妹子,也不过是个侍读,六品秩,吏部左司郎中则为从五品秩。看着只升了一阶,然翰林看着风光清贵,除非做到翰林待诏,翰林承旨,余者都是虚衔,无实权的。而吏部为选官之,下设,选部司、选封司、司勋司、考功司,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而选部司为吏部四司之首,主管文官的阶、品授予、俸禄等级、赏赐、朝集等事务。是以这吏部选部司左司郎中,实在算是个美差肥差,若不是乾元帝一心要替玉娘撑腰,这位置且轮不着谢显荣。
谢显荣领着调令,上书谢恩,却依旧不往未央宫合欢殿递信,看在乾元帝眼中,自是更将谢显荣高看了眼。他虽是为着玉娘才将谢显荣放到这个位置上,却也不愿叫人说他因情徇私,见着谢显荣这样,反倒觉得谢显荣同玉娘这对兄妹都是十分乖巧懂事的,更觉顺心。
只谢显荣这一升,谢显荣自己虽不声张,略知谢显荣底细的也都知道为着什么,梁丑奴如何不知,因请了谢显荣吃酒。酒过三巡,因问谢显荣:“我往日看着贤侄谨慎,今日倒是冒撞了。婕妤才有身孕,男女还未知哩,贤侄自入仕,也才年余,毫无根基。圣上固然爱屋及乌,将贤侄放在这个位置,可也打眼了。若是婕妤有些运气,这回生的是公主,贤侄便坐得稳;若是婕妤生了个皇子,只怕贤侄要拖累婕妤了。若是我,当时就该上表辞谢的。”谢显荣听说,立时离座向着梁丑奴一揖到地:“世叔教我。”
梁丑奴微微一笑,同谢显荣道:“如今你已上了谢恩表,辞不得了。为今之计,只好往你座师府上多走走。”谢显荣脸上一红:“不瞒世叔,小侄才中进士,恩师倒也见小侄,随着婕妤恩宠愈隆,小侄与座师劈面见着,座师也不大肯同小侄说话了。”梁丑奴哈哈了两声,只笑说:“原是他矫情,怕人说他看着你有个宠妃妹子,所以不顾官体,不顾身份折节下交,私下倒是还同我说过,说你是个稳重的。岂不知,人嘴两张皮,好的坏的,哪里听得过来。你只管往他府上去,他还能真不见你这个榜眼学生?你座师身为尚书令,从前掌过御史台,刑部的,绝不能眼睁睁瞧着你吃了亏去。”
谢显荣又一揖谢过,回到家中,修书两封,一封是给他岳父冯宪,打听沈良才为人的;一封便是给谢逢春的,无非是说了玉娘如今专宠,家中更要行事谨慎,不好拖累与她的话。又因冯氏三月前已生下一女,要谢逢春送他们母子们进京团聚。
不说谢显荣这里要接家眷,护国公府同高鸿高鹏兄弟两家看着乾元帝这番动作,自也知道乾元帝是为着什么,对那昭婕妤更是忌讳了。
☆、第86章图谋
徐氏从前进宫,为着高贵妃得宠,遇见的太监宫人们对她从来都是客客气气地,隐约还带些奉承,莫说她要打听一二,便是她不打听,也有人上赶着告诉她。可这一回,太监宫人们见着她虽还是一般地笑容满面,只徐氏却觉得出来,宫人们已疏淡了些,再不是知无不言了,尤其是徐氏试探着提起那位昭婕妤时,宫人们都是客客气气地道:“昭婕妤少出合欢殿,如今越发的不出来了,奴婢等也不清楚。”旁的话竟是再不肯讲,徐氏也只得罢了。
见着高贵妃行礼毕,高贵妃在人前依然是一副贵妃做派,只一见着徐氏,脸上就不大好,等着徐氏行完礼,就屏退了左右,因同徐氏道:“只可恨当日未听嫂子的话!”说了眼泪就坠了下来。
原是高贵妃趁着玉娘有孕,不能伺候,便想用景明将乾元帝引到昭阳殿来。只消乾元帝肯拉来,以她与乾元帝十数年的恩爱,未必不能将乾元帝的心哄转来,到时无论昭婕妤生男生女都不足畏。不想乾元帝对着景明起先倒依旧慈爱,只是当景明要乾元帝往昭阳殿来时,乾元帝便想着玉娘上回随口讲的她在沧池边见着景明的话了,因道:“朕怎么听着你不大爱在书房念书?你大哥二哥博士都在朕跟前夸过,你也该用心些才好。”
景明从来叫高贵妃与乾元帝两个宠着,听着这样的话哪里放在心上。依旧缠着乾元帝,要他往昭阳殿来。乾元帝便恼了,令昌盛将景明送回昭阳殿,又使昌盛传了口谕,只说是:“朕的皇子不是叫你拿来邀宠的。”高贵妃哪里受得住这句话,又羞又恼,即气且恨,只恨没个地洞好钻,依旧得领旨,不由怨乾元帝反面无情,更将玉娘恨得咬牙切齿。
因此这回见着徐氏,顿时珠泪如雨,偏乾元帝训她那话,太过丢脸,只是张不开口,便讲了些玉娘如何专宠,霸着乾元帝不许他往别人那儿去的话,又道:“当日我有景明景淳时,也不像她那样!她自己不能伺候,难道也要圣上跟着做和尚吗?圣上竟也肯顺着她,莫不是圣上还怕了她!”
徐氏听着自家姑娘说出这样的话,唬了一跳,连忙上来握高贵妃的嘴:“我的娘娘!我的姑奶奶喂!这样的话,这样的话怎么好讲。”高贵妃将徐氏的手拨开,哼了声道:“我昭阳殿的话,哪个敢传出去!”到底不敢再说。徐氏就叹息道:“妾当日说,那谢氏不是个好相与的,当时娘娘若除了那谢氏,圣上也不过怪罪几句罢了,还能将娘娘如何了?可如今势已成,娘娘再不好轻易动手,不然倒是便宜了旁人去。”当日她在椒房殿见着那谢氏时,只谢氏那副做派,软绵绵无限风韵,娇滴滴一团俊俏,她个女人瞧着都有些怜惜,况乎男人,当时她便来同自家这个小姑子说过,小姑子只不放心上。当时趁着她立足不稳,就将她压下去,哪里有今日!
高贵妃便冷笑道:“嫂子放心,我也不是那等糊涂的,这话我尽知。我请嫂子来,便是同嫂子商议的。她不是有个哥哥在外头么?圣上才升了他官儿,还是什么吏部选部司的,嫂子请两位哥哥留意,叫她哥哥坏事!一个犯官的妹子,便是能往上去,也有限!”
徐氏听了,只皱眉道:“你大哥哥你也知道,是个闲职。二哥哥在兵部呢,那谢氏的哥哥是吏部的,就是好卖官,只消不是个蠢猪,一时也不敢的。”能考中榜眼,虽有乾元帝看着他妹子份上抬举,自家也不能是个蠢的,徐氏说到这也叹了声。
高贵妃便笑道:“我听着他家眷都未来京呢。”一个男人这些日子来都没个女人在身边儿,只怕打熬不住。大殷朝虽未明令禁止官员女票女昌宿女支,然一个官员真叫人捉着了把柄,御史弹劾起来,少说也是降职除官,何况姓谢的还是个榜眼,更是丢了读书人的脸面,绝难善了。且那姓谢的是乾元帝超拔的,真出了这样的事,何尝不是打了乾元帝的脸。乾元帝叫人这样下了脸面,莫说那姓谢的要倒霉,便是昭婕妤那妖精,也讨不了好。
徐氏听着高贵妃的话,也是心领神会,因笑道:“娘娘这主意甚好,妾这就回去同娘娘的哥哥们商议商议。”高贵妃脸上这才有了些笑容,把徐氏看着道:“嫂子费心。”徐氏忙站起来道:“妾等身家性命全赖娘娘,为娘娘奔波也是应该的,如何敢当娘娘个谢字。”
少顷徐氏回到家中,就叫了留在家中的丫头秋霞:“老爷回来了吗?”秋霞道:“回夫人,老爷回来过,见夫人不在。换了衣裳又出去了,说是同人吃酒去了,叫夫人自管用饭,不用等了。”徐氏听了,微微点头,倒也不心上。只这一等便等到了入更,高鸿才回来,脸上还带些酒色,徐氏过来接了,一面领着丫头们服侍高鸿脱了外头衣裳,取了家常衫子来与高鸿换了,又取热水来替高鸿擦脸洗手,口中埋怨道:“老爷也太心大了。妾今儿见着娘娘,娘娘可委屈着,对了妾哭了好一会,妾都心疼,老爷倒是放得下。”
高鸿把徐氏看俩眼,将她脸一摸,笑道:“我知道你心疼娘娘。可你也别怨我,你道我去同谁吃酒了?”徐氏又叫丫头去煮浓茶来,自己扶高鸿坐了:“妾哪里知道老爷去见谁呢?老爷说了,妾也有娘娘的吩咐要告诉老爷呢。”高鸿就道:“那你先说罢。”徐氏答应一声,就将高贵妃的谋划同高鸿说了,不想高鸿听着,倒是哈哈笑了几声。
徐氏因问:“老爷这是笑什么?莫非这主意行不得妾倒是以为做得呢。”高鸿便笑道:“我笑到底是兄妹呢。你道我今是同谁在吃酒?”徐氏想了想,就道:“莫非就是那姓谢的。”高鸿就说:“可不就是他。”
原来高鸿高鹏俩兄弟不过是军中的低阶军官,因为高贵妃得宠,受了乾元帝提拔,才一个做得归德将军,一个做得兵部部侍郎,在外头行走,人看在高贵妃同两个皇子的份上,对他们也加以颜色。忽然出了个昭婕妤,乾元帝对她偏爱的厉害,她那个哥哥谢显荣中的那个榜眼便有讲究,更何况入仕不足一年就入了吏部,还是油水最多的选部司,一下就是从五品。因此从前奉承高氏兄弟的,就有转向去奉承谢显荣的。
更何况,昭婕妤愈得宠,便是高贵妃愈不受乾元帝看重,而他们一家子的富贵前途,全系在高贵妃身上,高氏兄弟便是为着自己也不能叫昭婕妤得意下去。昭婕妤在宫里头他们动不着,可谢显荣在宫外,他们还动不着吗?
高鸿同高贵妃两个想的大同小异,高贵妃想的是引得谢显荣去青楼楚馆,好坏他名声,连带着叫昭婕妤也没脸。高鸿倒是做了几年官,想得比高贵妃更深些,女票女昌宿女支这样的事,若是事后描补些,未必不能成个红袖添香,才子佳人的“佳话”,倒不如卖官来得好,只消一桩,撤职查办都是轻的。故此高鸿便有意同谢显荣结交。
虽说谢显荣同高鸿两个原是没什么交情的,且一个是文官,一个是武将,在朝堂上,文武向来不同道,好在,两个还有个相同之处,便是都有妹子在宫里。高鸿有意亲近谢显荣,便以这个为引子来同谢显荣说话。
起先谢显荣虽也客客气气,可一瞧就是面子情,待得高鸿与他多来往了几回,这才有些熟络,今日便是高鸿做东,除了他们弟兄两个,还有朝中几位官员,当今兵部梁丑奴、吏部侍郎姜文华、左寺丞臣陶朱、员外郎杨茂仁,又来请谢显荣。谢显荣推不得,只得过来吃酒。从来酒桌上最好拉交情,这一顿酒吃下来,高鸿同谢显荣倒是熟悉了不少。
徐氏听着,抚掌笑道:“老爷真真能干,娘娘知道了必定欢喜的。妾倒是有个主意哩,想他谢家做了几世人的生意,家里只怕有钱,哪肯冒险,倒不如依着娘娘的话,带着他往青楼去,教他认识几个红倌儿,哄得他把钱流水一样的花出去,到时再引着他卖几个缺,那才稳当呢。”高鸿听了果然笑道:“夫人最知我。”
他们一家子算盘打得极是如意,却不想谢显荣看着高鸿过来亲近,他又不是个蠢的,自家三妹玉娘在宫内专宠,旁人还罢了,这高贵妃是玉娘进宫前的宠妃,因为玉娘失的宠,她的哥哥如何能同自家交好其中定然有蹊跷。可若真的不同他来往一二,一来只怕要叫人说他眼里没人,二来,同这高鸿来往一二,也能知道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是以在高鸿高鹏兄弟来寻他时,倒也虚与委蛇一番,这回高鸿摆酒,谢显荣因看梁丑奴同吏部侍郎姜文华都在,倒也不怕他捣鬼,故此赴约。
这一顿酒吃下来,谢显荣愈发觉着高鸿太客气了些,反常即妖,愈发的警惕。
☆、第87章喜欢
自谢显荣中了榜眼,又授了翰林,谢家次子谢怀德,女婿齐瑱都中了举,至此谢家已算改换门庭.更何况如今他们家在宫里的那个三女儿正得宠,如何得宠呢?那便是进宫不足两年,已从八品秀女升到了四品婕妤,如今正怀着身孕,若是叫她生个皇子出来,日后少说是个郡王,谢逢春便是郡王的外祖父,何等风光显贵,故此谢家隐然已成了阳古城第一家,莫说五服以内的亲眷有来投奔的,便是出了五服的,也有找上门来的。这还罢了,还有本城农户携家带口来投奔的,宁愿做谢家佃户,好免了赋税。谢逢春风光得意,一时就欠了考虑,竟是来者不拒。
谢怀德看着不像,悄悄同谢逢春讲:“父亲好糊涂!婕妤在宫内虽有圣上看顾,奈何上头还有皇后殿下、贵妃等,宫中还有旁人,个个盯着婕妤,巴不得她犯错呢,好将她拉下来。父亲不说替婕妤争些光彩,如今倒是递把柄与人呢。若是宫中贵人拿着这些与婕妤发难,连累了婕妤,父亲后悔不来!”谢逢春听了这话,他本来就不是十分糊涂,也就明白过来,知道若是连累了玉娘,自家也没好处,倒是谨慎起来。
只是谢逢春这些日子倒是又纳了个新宠,姓宋,小名叫做巧儿,比玉娘还小两岁,是阳古城领城丰安城大财主家的庶女,生得中等身材,一张鹅蛋脸,一双水杏眼,也有五六分颜色,正得谢逢春喜欢。
早在玉娘得封才人之后,宋巧儿的父母为着攀附谢家,便想将她嫁给谢怀德为妻。因知道宋巧儿虽有颜色,到底是个庶女,谢怀德大着几岁,虽是次子,倒是嫡出,身份上不大般配,就情愿厚厚陪送嫁妆,许下上千亩良田,十数家店铺。
无奈谢逢春这回倒是拎得清,只觉得玉娘得乾元帝喜欢,日后肯定还能向上的,谢怀德又是个秀才,人又聪明,早晚好中举,高门大户的嫡女娶不着,庶女还能娶不着吗?自然不肯答应。
等到玉娘做了昭美人,宋家攀附之心更强些,打听着谢逢春的正妻马氏一直病着,等闲不出来,余下的两个妾,一个也是病秧子,一个徐娘半老,都不好同宋巧儿比,也就改了主意,情愿把巧儿给谢逢春做妾。谢逢春这回倒是答应了,宋家一样将良田店铺陪送,谢逢春自得了新人,自是将孟姨娘放低些。
便是此时,玉娘因有孕而晋婕妤,乾元帝厚厚赏下金帛玩器,同时谢显荣的信也到了,信上依旧教谢逢春要谨慎,不好亏待了孟姨娘,另又嘱咐说:“勿令孟氏见着外人!”谢逢春也知玉娘同孟姨娘有几分相像,倒是不用谢显荣说,等闲不叫她出自己的院子。这回看着谢显荣来信再次吩咐,更是小心,又嘱咐孟姨娘道:“你要什么,只管与我说,多少钱我都买了来给你,千万不要出门,没的连累婕妤!”
孟姨娘从前把谢逢春看做衣食父母来奉承,见他有新宠也不嫉妒,这回索性笑道:“老爷何必如此,婢妾还能不知道?婢妾倒是有个心愿,如今婕妤有孕,婢妾愿吃长素替婕妤祈福,保佑她一举得男。”谢逢春听了,心中倒也觉得,皇后即无子,玉娘又得宠,若生个儿子,大位也不是想不着的,到时真真的是皇亲国戚,贵不可言,一口就答应了。孟姨娘这一吃素,竟就洗净铅华,在家修行起来,只留了从前的一个丫头在身边,竟是连谢逢春也不见了。谢逢春也劝过两回,只劝不转,又有宋巧儿在,便也就罢了手,只供养起来也就罢了。
又说谢显荣要接冯氏母子们进京团聚,马氏那里只说是“丈夫在京为官,当人媳妇的哪有不伺候公婆的理”拗着不肯答应。无如冯宪是来了两回,同谢逢春长谈了回,谢逢春也就肯了,偏马氏那里还是不理,只哭说:“好容易养个儿子,做了官,不晓得接娘进京享福,只把老婆带了去,这样不孝的东西,也配做官吗?”唬得谢逢春差点打她,只骂道:“你昏头了!你若到了京都,进不进宫?你这脸同玉娘哪里像了!”马氏依旧不服气:“天底下母女不像的也多了,有甚奇怪。”还是谢怀德来劝:“娘可是愿意给婕妤磕头请安?天地君亲,走到哪里可都是先论国法再说人伦的。”这才将马氏哄住了。
因冯氏年轻,一儿一女又极小,不好单独进京,就由谢怀德护送,谢逢春又备了一万两银子的银票,一半儿是给谢显荣的,一半儿是要送进宫去。
那宋巧儿父母原是为着攀附谢家所以才宁愿把个女儿给年纪同自己差不多的谢逢春为妾,这回听着谢家的女儿当了婕妤,还怀了龙子,更是着紧奉承。看冯氏要进京,倒也送了五千两银子过来,谢逢春都给了谢怀德,又与谢怀德择了吉日上路。
到得吉日,谢怀德拜别父母,带着嫂子冯氏同侄子谢骥,侄女谢阿宁,并丫鬟婆子们就往京都去了,因带了女眷孩子,一路晚赶路早投宿,行程颇慢,直花了四十余日才到了京城。
谢显荣早在城外驿站接着,先兄弟见面寒暄了回。冯氏才由丫头们扶了,过来见谢显荣。
要说谢显荣名利心甚重,为人也有些狡猾,可同冯氏也算得伉俪情笃,久别重逢,四目相对之际,倒也有些心酸。冯氏又将谢骥拉了来见谢显荣。谢显荣赴考时谢骥才得两岁,如今已过去年余,已然不认得谢显荣了,只将谢怀德的腿抱着,不肯叫爹爹,更别说两人的次女阿宁才八个月,正在乳母怀中,更不认得人。
冯氏看着这样,自是鼻酸,很是落了几滴泪,引得谢显荣也伤了心。还是谢怀德劝谢显荣道:“嫂子同阿驹一路也辛苦了,有什么话回家再说也是一样。”谢显荣拭了泪,亲自扶冯氏上车,一行人就到了位于长宁街的谢宅。因谢显荣独个儿在京,虽谢宅有三进五间,倒是大半空着,更没个女眷在,连个收拾布置的人也没有。
冯氏看着谢显荣在京这样朴素,心上感动不提,又将她父亲冯宪在她上路前送来写与谢显荣的信交给了谢显荣。
又说玉娘自得了乾元帝的喜欢,,乾元帝便常宿在她的殿中,别的还好虚与委蛇,只在房事上有些难熬。偏乾元帝在这儿又格外的有兴,与玉娘来说简直是磨折。如今有孕,御医说了节制房事,倒也算意外之喜,玉娘便以此为借口,要请乾元帝往别处去。不想乾元帝只以为玉娘贤德,不肯专美,便笑道:“没良心的孩子,朕哪里对不住你,巴巴地将朕往出赶。旁人巴不得朕过去呢,朕不干犯你便是。”依旧在合欢殿住着。
然而玉娘有孕以来,虽有御医日日请脉,到底心绪纠结,一时觉着孩儿无辜一时又觉着是仇家血脉,若是生下他,爹爹地下有知,未必喜欢,因此看着乾元帝便觉得厌烦,偏还不能露出痕迹来,实在为难。这一为难,旁的还罢了,只在饮食上疏懒起来,如今她正是一人吃两人用的时候,如何当得起这个,便一日日地瘦下去,以至面目清减,肢体柔弱,仿佛风吹即倒,倒是不损颜色,反更见娇柔可怜起来。
乾元帝也见过几个孕妇,几时见过这样的,不由心焦,私下里将御医一个个叫来问,一个说是胎儿过于强盛,导致母体衰弱;一个说忧思过甚,郁结与心,以致三焦失调的,竟是没个定准。因定不了准,这药方子也开不下来,且孕妇用药又得谨慎,故此只好用些温补的,吃下去直如泥牛入海一般,全无效用。
乾元帝不由恚怒,只说白养了这些庸医,竟要治罪,还是昌盛进言道:“圣上若治了这些人的罪,知道的是御医们无能,不知道的,只怕要以为是婕妤恃宠生娇,还请圣上三思。”乾元帝这才罢了,到底还是罚了俸,又说:“若婕妤母子平安,还则罢了,若有万一,休怪朕无情。”御医们暗自叫苦,只得抖擞了精神伺候,一张方子总要再三斟酌才敢开下来,虽说心病难医,好歹昭婕妤没继续消瘦下去。
只玉娘这一不爽快,未央宫中虽不好说人人称快,倒是乐得瞧热闹的多。偏未央宫中不知从哪里传出流言来,只说是昭婕妤这一胎贵重,是以鬼神作祟,遮了昭婕妤五感,此乃鬼神作为,再吃药也是没用的,驱了鬼神便好了。乾元帝正为玉娘焦心,听着这个竟是信以为真,就说:“朕是圣天子,百神庇佑,有朕在,还护不住她们母子吗?”竟是不脱日子在合欢殿歇着了。
要说皇子皇女哪个不贵重?如何非要特特传说昭婕妤这一胎?要晓得从前凌才人生的那个五皇子,虽养在李皇后身边,乾元帝可一直没吐口叫李皇后抚养呢,且皇长子景淳以十三了,尚未封王分府,更不见乾元帝有立他为太子的意思。这样看来以昭婕妤之宠,若她腹中是个皇子,只怕真是贵重非常了。
☆、第88章破局
昭婕妤腹中孩子贵重的流言传扬开来,看着固然是对昭婕妤母子都有好处,可细细推敲起来,传播这个流言的人可谓其心可诛。
如今乾元帝太子未立,而一说婕妤腹中孩子贵重,皇子生来贵重,而至贵重莫过于太子,这岂不是便是冲着太子位去的?且昭婕妤这一胎纵是皇子也行六,从来太子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若要真要谋太子位,那便是说昭婕妤连皇后位也在觊觎。只要乾元帝也动了这样的心思,昭婕妤失宠指日可期,她一失宠,生下的无论男女,都不足为虑。若是乾元帝依旧宠爱昭婕妤,莫说李皇后不能放过她,便是现今有子的几位妃嫔,哪个肯放过这个昭婕妤去。且这样的“贵重”之说,从来最难辩白,也无从辩白,巴巴地去解说,无私也显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