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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头还声色俱厉,说到玉娘时,又把声气放缓了,等着玉娘过去才出了门。只把气得马氏同月娘抱在一起哭了会,终究不敢不听从谢逢春的意思,只得打了水来,母女两个洗了脸,梳妆时月娘又委委屈屈哭了回,又觉得自家爹爹娘都这样,这个家也没甚好留恋的,倒是顺从地跟着马氏上了车。
一路到了齐家,早有门房报进去,顾氏倒也没太搭架子,自二门守着,见马氏携月娘进来,母女两个都是哭过的模样,脸上一笑:“亲母来了?我这里正等着亲母来告罪呢。我没伺候好儿媳妇,叫儿媳妇受委屈了。”
从来只有媳妇伺候婆婆,哪有婆婆伺候儿媳的,便是尚了主的人家,最多也是公主儿媳不用在婆婆身前立规矩罢了,真敢叫婆婆伺候,御史参劾的折子能雪片似的飞来。是以顾氏这话一出,马氏脸上原本还挂着的几分怒气顿时烟消云散,忙推了月娘一把,教她赔罪认错,又道:“你这孩子太不晓事。你爹爹身上不好,你也该回了你婆婆再回去看他,哪有不声不响地就出门的理。也亏得你婆婆是个明理的,你换别个不讲理的婆婆试试,只怕门也不许你进了。”
顾氏听着马氏这句,只做不懂,过来拉着马氏的手,一路往偏厅走一行道:“罢了,孩子不懂事,慢慢儿教她就是了。说句不怕你恼的话,月娘虽是亲母的女儿,可既嫁到了我们家,就是我们齐家的人了,只有我这个婆婆好教训的,亲母可是不成的了。”
这话听着象是在回护月娘,细辩下来,却是说月娘既嫁到了齐家,就由不得马氏了。马氏哪能不明白,脸上的笑险些儿挂不住,要不是记挂着来前谢逢春的吩咐,恨不得拉了月娘回去。可眼瞅着月娘要去州府了,这会子月娘闹得回了娘家,于玉娘不利,只得忍气吞声:“月娘叫我宠得任性了,还要亲母多费心些。”
顾氏见马氏服软,知道齐伯年同她说的那些果然有用。
原来顾氏不喜月娘,终日在齐伯年跟前抱怨。齐伯年听得烦了,就道:“你是婆婆,你要拿出身份来给媳妇上规矩,哪个敢说你不是?你只不做,偏在我跟前啰嗦,就能啰嗦得宝哥儿媳妇改了不成!”顾氏委屈道:“我倒是想给她立规矩哩,可她那娘不是个好相与的,脸酸心硬,闹起来,可怎么好。”齐伯年嗤笑:“那谢逢春利欲熏心,如今一心在那三女儿身上,巴望着那丫头进宫去给她们挣体面呢,哪里会计较这个,真闹起来,只会息事宁人的,必定会压着媳妇跟你道歉。到时还不是由得你?”
顾氏得了齐伯年这话,倒是有了主心骨,自己来来回回想了几天,才拿定主意。所以今天一得着月娘又同齐瑱闹起来的消息,特特地过来火上浇油,果然激得月娘回了娘家。这回看着马氏过来,声气儿不似往日,连着退让,更加得意了。
两人进了偏厅,分主客坐了,就有丫鬟奉了茶上来,却是立在厅中不动。顾氏含笑瞟了马氏一眼。月娘起先立在马氏身边不动,还是马氏推了她把,月娘这才过来在丫鬟手上接了茶,先奉给顾氏:“母亲喝茶。”顾氏伸手接过,随时搁在手边。月娘这才奉茶与马氏,走到马氏跟前,眼中泪珠转了两转,终是没掉下来。
顾氏又道:“亲母来得正好,我原有件事同亲母商议呢。”马氏赔笑道:“亲母请说。”顾氏便把月娘看几眼,嘴角一扯:“亲母也是知道的,宝哥儿明年是要乡试的,如今一旬里有七八天在书房歇着,刻苦攻读呢。”虽是齐瑱同月娘不和睦,所以才歇在书房的,可顾氏这样讲,也是给了月娘马氏脸面,月娘同马氏再没有揭穿的理,只是满口附和。
顾氏点了点头,笑道:“不瞒亲母,宝哥儿是叫我纵坏的,一贯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他在书房里,身边只有小厮伺候,直裰皱了也不知道,走出去,人家晓得的说他读书刻苦,不晓得的,还以为媳妇不懂事呢。”说了对了月娘又是一笑。
马氏忙道:“是月娘的不是。”又向月娘道:“你也糊涂,你丈夫虽在书房里读书,你也该去瞧瞧,看看他少了什么短了什么。不然出去帽子衣裳耷拉的,知道的,说是你不会伺候,不知道的,还以为亲母不会□□下人,连个伺候少爷的小厮也没有安排好呢。”到底马氏性子刚烈,虽看在玉娘要州选的份上对顾氏几番忍耐,终究忍不住,将顾氏的话还了回去。
顾氏脸上一僵,把牙一咬,脸上挤出一丝笑模样来,又说:“也不碍月娘的事,她是娇小姐,金尊玉贵地长大,不会伺候人也是有的。她即不会伺候人,我当婆婆的也不能太委屈她,总要替她分忧。我打算在宝哥儿身边放个丫头,好伺候笔墨衣裳。”说了对着门外一点头,“香附。”
从偏厅门外姗姗进来个丫头打扮的女孩子,十五六岁年纪,肌肤微黑,却是柳眉杏眼,颇有几分颜色。走进房来就在顾氏跟前跪了,磕了个头,口称太太,正是顾氏放在齐瑱月娘身边服侍的丫头香附。
马氏脸上早变了颜色,霍然立起身来,回头看月娘时,见月娘脸上已是一片雪色,抖了唇,说不得一个字。
马氏回头对顾氏道:“亲母这是做什么?!月娘同女婿成亲才多久,亲母这就打算往媳妇身边塞人,这是不喜欢我们月娘了?女婿呢?我要问问他,若是他也对月娘也没了心思,贵府只要写下和离文书,我这就带月娘回家!”
要是月娘出阁前是觉得齐家是个商家,有些委屈了,可见着齐瑱年少俊秀,也自欢喜,不然也不能在听见齐瑱说起旁的女子来时气得那样,这时间听着顾氏要给齐瑱安排通房,满心委屈酸楚,虽知道马氏竟然说出了“和离”两字,不独不喜欢,反退后了几步。
顾氏看着月娘这样,脸上倒是笑开了,对月娘和颜悦色地道:“好孩子,我知道你是个大方的。左右香附不过是个伺候人的,在你没生下孩子前,不叫她生孩子就是了。”
月娘再任性使气,终究才得十六七岁,哪里就有正主意。虽知道该听亲娘马氏的,又怕真将婆婆顾氏得罪狠了,正是左右为难之际,就听着齐瑱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娘,我不要香附。”说话间就见齐瑱从外头进来,原本梳得整齐的头发也散了,眼角一大块乌青,嘴角也有淤血,身上衣衫更是扯得七零八落。
顾氏看着齐瑱形容,心痛如绞,顿时儿啊肉啊地哭起来,几步上前将齐瑱抱入怀中,待要摩挲几下,又怕碰着了齐瑱伤处,眼中泪如雨下,一叠声的喊请大夫。齐瑱道:“娘别急,不过是皮外伤,不碍事。倒是儿子怎么听说,娘要把香附给儿子?娘,儿子不要她。”
香附一直跪在一旁,看着马氏急怒,看着少奶奶又是委屈又不敢说的模样心中正得意,正暗道:“少爷不喜欢少奶奶呢,只要我哄得少爷喜欢了,日后还怕没前程吗?”正臆想间,忽然听着齐瑱这句,脸上都吓白了,转脸去看齐瑱。
顾氏也叫齐瑱惊了惊,忙道:“香附不过是到书房去伺候你笔墨,收用不收用的,由着你喜欢,你何况这会子就推拒。”你这样推拒,你娘的脸面可往哪儿搁呢!
马氏听着齐瑱推拒香附,脸上倒是笑开了,忙道:“月娘,你个傻孩子,还站着干什么!你瞧瞧宝哥儿伤得这样,还不扶着他下去擦药!”月娘听着齐瑱的推拒,正是喜心翻倒,一时就呆住了,叫马氏说了,这才回过神来,走到顾氏跟前:“太太,我扶相公回去擦药。”
顾氏叫齐瑱气个仰倒,待要再为难月娘,只是伤在齐瑱身上,又舍不得,只得摆了摆手令月娘扶着齐瑱下去。齐瑱顺着月娘的搀扶站起来,向马氏一揖,却是一声不出,随着月娘出去了。
☆、第26章心思
月娘扶着齐瑱回到房中,叫小丫头们去打来热水,自己亲自绞了手巾来给他擦脸。月娘打小儿叫马氏捧在手心爱着,并不管服侍人,虽有心讨好齐瑱,依旧不免粗手重脚,一不小心碰着齐瑱嘴角的伤处。
齐瑱疼得一哆嗦,就有些不耐烦:“你会不会?不会换人来。”月娘见齐瑱语气中满是不满,她是受不得气的,刚想说:“我又不是服侍人的丫头!”又想起方才在顾氏跟前还是齐瑱为她撑了面子,不然这会子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心就又软了,柔声道:“是,我轻些就是了,你别着恼。”下手果然仔细了些,替齐瑱擦完脸,又拉着他的手给他擦手,终究没熬住,轻声问道:“是哪个伤得你?下手这样狠,可是叫人心里过不去。”
齐瑱这一场架却是同谢怀德打的。谢怀德怪着齐瑱说自家爹娘“卖女求荣”,又心痛妹子,在书院找着齐瑱,拉了他出去说道说道,只不想两个人都带着怒气,说话就没了分寸。谢怀德说齐瑱不敬岳父母不恤妻子,齐瑱却是问谢怀德,是不是也打算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主意。
他这话虽说得冠冕堂皇,内里的心思还是叫谢怀德听了出来,原本只有四五分的怒气翻做了勃然大怒,向着齐瑱脸上就是一拳。齐瑱哪里是个肯吃亏的,且他真心觉着谢家父子都不地道,好端端地要将个娇怯怯的女孩子送去那等杀人不见血的地方搏个虚无缥缈的前程,也就还了手。
郎舅两个打在一起,待得打完,气也出得差不多了,这才觉得鲁莽:齐瑱的心思要是叫人知道了,月娘怕不要伤心死,就是玉娘也不能做人,所以倒是有志一同地约好不再提起。所以听着月娘问话,齐瑱皱了皱眉,将脸一侧,自她手上夺过手巾自己按在了嘴角,道:“不过是些皮外伤,值得什么。这事你休管了。”说了竟是抬脚走了出去,只撇得月娘怔怔得半晌才回过神来,向着绿意道:“你瞧瞧,你瞧瞧,好端端地又恼了。这一会子冷一会子热的,叫人摸不着个头脑,也太把我看轻了。”绿意赔笑道:“许是姑爷伤在了脸上,姑娘提了,可不就臊了。姑爷也是疼惜姑娘的,不然也不能当着我们太太的面儿驳回太太了。”
月娘叫绿意劝了这几句,脸上才好看些,只是又想起香附来,皱眉道:“我竟不知道那个丫头心这样大,可是留不得了。”满心盘算着要是顾氏再把香附放回来,左右要寻个错处发落了,才能去了这心腹之患。
齐瑱从月娘房里出来,回到书房,小厮福喜过来接了,看着齐瑱脸上的伤,也是一叠声地道:“我的少爷,怎么伤成了这样,叫太太和少奶奶知道了,可怎么好。”就要去寻药来给齐瑱擦,齐瑱怒道:“一个个的嘴不停,还叫不叫人清静了?滚出去。”抬脚将福喜踹了出去,自己在书桌前坐了,随手拿了本《大学》来瞧,却是一个字也瞧不进去,又将书遮了脸在书房内的榻上躺了。
才躺了没一会,就听得门外有人哭道:“宝哥儿,我将香附安排给你,还不都是为着你在书房时也有人能知疼着热吗?!不想你有了媳妇就不要娘,为着你媳妇喜欢,生生在你岳母跟前打你娘的脸!她要是个懂事的也就罢了,偏是个糊涂东西,你怎么能这么伤你娘的心,莫不是你的书都白读了。”
原来月娘将齐瑱扶回去之后,马氏自觉脸上光辉,在顾氏跟前多少酸了几句,顾氏只觉脸上无光心中酸楚,马氏前头才走,顾氏后头就扶着春罗夏绫去齐瑱月娘房中,要找齐瑱说话。偏齐瑱已走了,顾氏不免又排揎了顿月娘,无非是说她不恭顺不柔和,将受伤的丈夫逼出去云云,直骂得月娘脸上紫涨,这才偃旗息鼓,往书房来寻齐瑱。
不想因齐瑱怕月娘过来寻他,将书房门在内栓了,顾氏推门不动,又想起齐瑱当着马氏叫她没脸的事来,又是心疼齐瑱一脸的伤又是觉得齐瑱护着月娘叫她寒心,就在门前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齐瑱叫顾氏哭得心烦,掷开书起身过去将门开了,皱眉道:“娘,你误会了,我并不是因为谢氏,不过是为着我就要下场,分不得心罢了,我还不知道你疼我吗?且娘给我们房里安置人,也没有当着岳母说的理,我岳母是什么样的人,娘还不知道吗?没的惹个饥荒打。”
顾氏叫齐瑱说了这几句,细想果然是这样,这才慢慢收了眼泪道:“即如此,等你中了秀才再说,要是你不喜欢香附,娘给你留着心好的就是。”齐瑱听着这话,嘴角一扯,道:“哪个都一样,由娘做主就了。”顾氏这才喜欢起来,又零零碎碎吩咐着齐瑱注意身体等话,这才扶着两个丫头回去了。
又说马氏见齐瑱当着自己的面回了顾氏给安排的通房自是为月娘喜欢,几乎是一路笑回去的,到家也禁不住在孟姨娘,卫姨娘余姨娘几个过来问安的时候夸了齐瑱几句。孟姨娘因笑道:“这回齐家太太给的人二姑爷是拒了。二姑爷那样的品貌,以后秀才举人的自然不在话下,只怕进士老爷也有得做呢。”
这话儿听着倒像是夸齐瑱呢,可马氏知道,孟姨娘这贱人从来是牙尖嘴利的,尤其是玉娘记在自己名下后,她便是今日活过了就没明日一样,只捡刺人心窝子的话说,正要喝止她,已然来不及了,就听孟姨娘道:“到时什么上峰啊,同僚啊要送个美人儿过来,只怕就推不开了。太太可要劝着二姑娘,趁着如今姑爷还怜惜二姑娘,早早生下一儿半女的,也就终身有靠了。”
马氏叫孟姨娘气得脸色煞白,碍着玉娘还要去州选,不能拿她如何,只得咬牙道:“我倒不知道孟姨娘这样好钢口。”孟姨娘弯着眉眼,对了马氏一笑道:“谢太太夸奖,婢妾看着太太脸色不好,想是累了,婢妾就不打扰太太休息了。”也不待马氏说话,扇着纨扇摇摇摆摆地出去了,背影依旧纤细婀娜,看在马氏眼中,犹如针刺一般。
马氏再厌恶孟姨娘,也不敢轻易动她,谢逢春那里先不肯答应,再者也怕玉娘心里也不喜欢,这会子可不是得罪人的时候;可要不处置她,马氏又咽不下这口气,脸色格外难看起来,唬得卫姨娘同余姨娘两个大气也不敢出。
便是卫姨娘余姨娘她们在马氏跟前不敢出声,依旧碍了马氏的眼,马氏正要打发她们走,忽然想着前头谢逢春说的话,脸上立时笑了,对着余姨娘道:“余氏,你且留下,我有话同你说。”
余姨娘自打叫马氏放回来,对着马氏倒是多了几分感激之意,听着马氏有话说,立时恭恭敬敬地道:“是,太太。”在马氏跟前垂手而站,十分恭顺的模样。马氏瞧在眼里,不由暗道,要是孟氏那个贱蹄子有余氏一半儿乖巧感恩,我又何必亲自做这恶人。脸上却还是带些笑,伸手要端茶,余姨娘忙抢过来双手捧起茶盏来,奉在马氏手上。马氏笑微微接了,喝了几口,余姨娘看着马氏不想再喝的样子,又接过茶盏,搁回几上。
马氏这才道:“你们老爷前些日子同我说了,说孟姨娘她从前小产过伤了身子不能再生,如今年纪渐渐大了,膝下没有孩子也怪凄凉的,所以想把云娘交给她养,左右还在家里,你也见得着。我先同你说一声,你也好有个准备,将云娘的东西归置归置,到时也免得手忙脚乱。”
余姨娘早不得谢逢春喜欢,前头几胎也没保住,如今把云娘只看得如同眼珠子一般。若是要抱在马氏跟前养,她倒也乐意,庶女养在嫡母跟,日后说起也体面些,可要养在旁的妾室名下,可凭什么!一样都是姨娘,哪个比哪个有脸了,都是小老婆罢了。
眼见着余姨娘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而后一片赤涨,杏眼中闪着光,也不知是心疼云娘还是气恨孟氏。马氏这才觉得一口气出来了些,脸上笑得愈发和蔼了,又道:“孟姨娘是个乖觉的,云娘有她照应,不独不会吃苦头,还多个人疼她,你也不要舍不得。说起来,你们老爷实在是个念旧情的。”言毕,这才挥手令余姨娘退出去。
余姨娘到得门外,只觉得牙齿咯咯做响,恍恍惚惚地走在路上,去到哪里,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儿统共记不清了,直到走到孟姨娘门前时才惊觉,一时也不知道是进去找孟氏这个狐媚子算账,还是折回去抱着女儿一场。正踌躇间,就听得房内孟姨娘道:“你们把左耳房收拾出来,我记得你们三姑娘从前用过的小褥子还在呢,找出来瞧瞧,要是好好的,就铺上。”
要收拾屋子,铺上小褥子小被子,这不就是准备了给云娘住了?!这贱人从前暗算自己不成,这会子又来抢孩子!余姨娘两处恨并作一处,也顾不得什么,两步三步冲上台阶,将门帘子用力一掀,就见孟姨娘闲闲地坐在玫瑰椅上,听见声响,缓缓转过脸来。
作者有话要说:说明下,齐瑱的心思,玉娘是完全不知道的。
☆、第27章殒命
昔日在庄子上时余姨娘也自恃貌美,不负桃花之名,待得进了谢宅才知一山尚比一山高,眼前这位孟氏,出身虽然不堪,却是杏眼桃腮,柳腰莲步,实实在在的好颜色,这会子已是三十来岁的人了,依旧神态风流,目下无尘。
孟姨娘撇见余姨娘,也不起身,只脸上懒洋洋一笑:“妹妹怎么这会子来了?不用照看四姑娘吗?”她不过信口一句,不料正是戳中了余姨娘痛处。余姨娘只觉得耳边似炸响了惊雷一般,什么也想不到了,脚下迈步进去走到孟姨娘身前,微弯下腰,涂着口脂的嘴唇缓缓翕动:“你个臭表子,叫人□□烂的贱人,自己女儿保不住,就来抢我的女儿,你就不怕老天打个雷劈死你这个黑心烂肚肠的贱货吗?”
孟姨娘再想不着余姨娘好端端地会发起疯来,且满口污言秽语戳着自己痛处,顿时又气又羞,脸上红赤,霍然站起身来,骂道:“你个疯婆子,吃错了什么药到我这里发癫,哪个抢你女儿了!我自有我的孩子,你那个病秧子,送我我也不要!”
余姨娘对孟姨娘早是新仇旧恨,一听孟姨娘说云娘是病秧子,哪里还耐得住,几处恨并成了一处,再也顾不得什么,扑上身去就要打,口中还骂道:“我把你这个生不出蛋的老货!鬼知道你是不是从前烂事太多,遭了报应!活该!”孟姨娘哪里是吃亏不还手的,看着余姨娘打过来,抬手将余姨娘抽过来的手挡住,反手抽在余姨娘脸上,只骂道:“你失心疯了!”
如今余姨娘满脑子的“这个贱人要抢我的云娘”,脸上教孟姨娘打了掌,疯性更足些,低了头就往孟姨娘怀里撞,又哭又骂:“你叫太太抢走了三姑娘不敢出声,就拿我做筏,要抢我的云娘,我要叫你如意,我也不活了。”头上的钗环乱坠。
孟姨娘年纪虽比余姨娘大些,无如她是叫谢逢春宠着的,吃用比之马氏也不差什么,身子倒是比余姨娘更强健些,只是余姨娘发疯一般,一时也抵挡不开。偏她房中的彩霞是马氏安下的眼线,彩云又是个怯弱性子,余姨娘是孤身来的,竟连个拉架的也没有。正手忙脚乱之际,就觉着手腕处剧痛,孟姨娘用双手去余姨娘的头,好不叫她撞进来,忙乱见一只手掌就送到了余姨娘口边,余姨娘是发疯的人,竟是张口将孟姨娘的手掌咬住,森森白牙都切进了肉中,沁出血丝来。
孟姨娘急痛之下,用足了力气死命将余姨娘向后一推,余姨娘是外强中干的身子,闹了这一回也有些力有不逮,恰恰张开嘴,叫孟姨娘这么一推,脚下站不稳,蹬蹬蹬退了几步,就撞在墙边的多宝阁上。
也实在的不巧,多宝阁最上头,正放着一只仿周的三足青铜鼐,叫余姨娘那么一撞,青铜鼐晃得几晃,掉了下来,正砸在余姨娘头上,顿时溅出血来,余姨娘身子晃得几晃,摇摇倒在了地上。
这变故一出,彩霞,彩云都惊得呆住了,片刻之后才惊叫起来。孟姨娘也呆了呆,倒是很快就回过神来,喝道:“叫什么叫!去请老爷和太太来!”
彩霞同彩云虽然是丫头,也是头一回见着这样的事,一时哪里回得过神来,哪里听得到孟姨娘的吩咐,直到孟姨娘砸了只花瓶,才叫他们回过神来。彩霞自然是奔去了回马氏,彩云却是往前头去找谢逢春了。
孟姨娘看着两个丫头去远了,对地上的余姨娘一眼也不瞧,回身走到妆台边,对着菱花镜抿了抿撕打时松散的头发,补了些口脂官粉,仔细打量了回,又将原本的淡金色珍珠耳坠子取下,又从妆奁里翻出一对银鎏金镶珊瑚的耳坠子换上,又顾影自怜了会,忽然一笑道:“你也算熬出头了。”
话音未落,就听得身后马氏的声音冷飕飕道:“好一个娇滴滴的美人!杀伤了人命还这样若无其事,莫不是连王法也不在你眼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