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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水真好喝,又解渴又解凉,一杯冰水要八角钱,秧子有些心疼。秧子很想一口气灌下去,那样肯定过瘾,但他又不想马上喝完,咕上一大口含在嘴里,让它慢慢地顺着喉咙往里流,这样冰凉的感觉就可以管长一点时间。
“秧子秧子你也来了。”好熟的声音。秧子忙回头看,是他的同学小亮。秧子好高兴,没想到在这里能碰上他的同学。
小亮告诉秧子他到县城姑妈家里去,从柏镇路过。秧子好羡慕小亮可以走亲戚。小亮也一点不掩饰他的得意。这个时候秧子突然地想起妈妈来,秧子常常想妈妈,想的时候大多是在晚上,一个人悄悄地闭上眼睛想,像现在这样毫无防备地想起来还是第一次。
秧子没有想到他的这次思念竟然最后成了彻底改变了他的生活的契机。他想不到,也不可能想到,要不然就不是他秧子了,他若晓得的话打死他也不会跟了小亮坐上去县城的班车。
当秧子提着他的鳝鱼篓子,光着脚丫赤裸着黑而精瘦的身子站在妈面前时,秧子的妈有一阵子都不太相信是真的。疯子护儿,当初她要带着秧子离开塆子时他差点杀了她。她要离婚再嫁人他可以不管,但想夺走他的秧子他就要拚命。
她搞不懂疯子怎么会让秧子跑到县城来的。
妈妈以前偷偷回到塆里看过秧子,有两次趁学校放假把秧子弄到县城玩过两次,不过都是当天去当天就送回,她怕疯子发病。
秧子喊了声妈,叫得妈好心酸,看着孩子瘦瘦的小身子一把揽到了怀里。秧子说妈我好饿,中午没吃饭,妈的眼泪就下来了,现在都快下午四点了。妈就赶忙火急地奔厨房翻出一筒面,好麻利就煮好了。秧子坐在桌边吃得呼呼拉拉的,秧子觉得妈下的面就是不一样,里面卧了三个糖心蛋,面汤上面漂着绿脆脆的葱花香得不得了。秧子吃的时候妈坐在边上看得也香香的,一个劲的要秧子别慌慢点吃小心烫着。
吃完了,妈说秧子和妈买衣裳去,这么大的人了只穿个裤头不好看。秧子就随了妈到集贸市场去。
转了好长时间,妈终于给秧子买好了一身汗衫短裤,另外还有双塑料凉鞋。秧子看到妈很会和别人还价,走了好多摊点才买好这么多,秧子想妈的钱肯定也不多,不然不会总是嫌贵。
回去的路上,妈说:“秧子,妈买不起好的净买的水货,妈没本事,妈没有赚钱还得靠你后爸养。”说着说着,秧子看到妈的眼睛又红了。
秧子忙拉起妈的手,说:“不,蛮好看我喜欢。”
晚饭妈弄了四个菜,三个青菜,另一大盘是秧子没卖完带来的鳝鱼,用腌菜烧了香喷喷的。
开始吃饭了,艳艳姐一声不响夹满菜就跑到房里去看电视,正眼都没瞧一下秧子。艳艳姐是后爸的姑娘,不是妈亲生的,和秧子打了照面到现在她一直都没正眼瞧过他;包括刚见面时妈说秧子这是艳艳姐快叫,秧子叫了艳艳姐她也不吱声不把正眼瞧瞧他。
后爸坐在桌前喝酒。妈忙不迭讨好地说,吃鳝鱼这是秧子捉的鳝鱼。后爸干咳一声伸过筷子夹了好大一箸,眉头皱了皱只顾埋头吃他的喝他的。
秧子好紧张,端起碗就是不敢动筷子。头上吊扇呼呼地吹,秧子还是感到身上汗流得像水洗了样。妈小心地搛了一箸腌菜烧鳝鱼放到秧子碗里,侧过脸怯怯地看看后爸,轻声说秧子你自己搛点菜到凉台上去吃。秧子觉得妈的心好细,心里一阵松快,忙不迭地搛了箸苋菜逃也似的独自坐在凉台上吃了起来。
夜里,秧子在凉台上铺了席子睡。
妈她们住的是栋很旧的楼房,二室一厅,房和厅都像巴掌大,四五个人在里面就转不开身了,窄脚扁手的比起乡里来真不是人住的屋,像闭得死人的水泥箱子。五层楼的房子,妈就住在五楼,太阳毒毒地晒了一天,到了晚上所有的热量都集中在屋子里爆发了,人在里面像条挨蒸的鱼。
秧子怎么也睡不着,不光热得要死,还吵。前头是一家宾馆,宾馆后面的锅炉房刚好紧对着这边楼房,锅炉轰隆的声音一刻也不消停的在人的耳边哼哼,相互说个话都要提起嗓子。秧子不知道妈她们天天是怎么睡着的。
秧子觉得好受罪,但又想,来了能和妈说说话就不觉得是受罪啦。
吃过晚饭以后,趁艳艳和后爸都出去了,妈烧了满满一澡盆水给秧子洗澡。妈还像原来在家里时候一样,把秧子剥得精光,亲自动手给他洗,她没想到那时的秧子才五六岁,现在的秧子都十一岁啦!起初秧子好难为情,严严地捂住自己的小鸡子,脸也羞红了。妈就笑哈哈地说秧子秧子真的长大了,也晓得怕丑啰。慢慢地,秧子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任由妈温情地摸遍了全身,他好想撒娇赖着不起来
秧子躺在闹哄哄火热的阳台上,想起这些就好过多了,也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睡着了。
第二天,妈带着秧子在县城里四处转,也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逛逛商场和集贸市场什么的,其实也没什么可买,无非是瞧个热闹。天气还是热得要命,秧子一点也不觉得,缠住妈一刻也不愿撒手。
要不是晚上发生的事情改变了秧子的主意,秧子说不定还会在这儿住上两天。
准确地说事情在晚饭前就开始了。开饭的前一刻艳艳从外面回来,一进门脸就阴沉着,不知道是谁惹着了她。秧子不敢看她的脸。
艳艳顾自进了她的房间,也不管天热得要死,顺手就啪的关上了房门,重重的好响。没有消停一会儿,便听到她挨了杀的尖叫:“讨厌!哪个用了我的梳子!脏,脏死了。”
妈在厨房里听到嚷叫,慌忙出来问艳艳怎么啦。
艳艳愤愤地说:“哪个无聊用我的梳子,遢洒!”
妈的脸上涨得彤红,噎得半天出不来气,缓了缓才小心地说,哪个会动你梳子呢,要是嫌脏我来帮你洗洗好不。
艳艳毫不松气,说:“不要你多管闲事,少惹点麻烦就行了!讨厌。”
秧子眼睁睁地看着妈被艳艳抢白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心里疼得滴血,真想冲过去吐她一脸唾沫。
接下来的晚饭秧子更是吃得胆战心惊没滋没味的。
尽管今天的菜还要简单,后爸却比昨天喝得还凶,一个人闷头喝了大半斤。酒杯还没放就发起了酒疯。妈赶忙起身扶他到房里去休息,哪知后爸扬手把妈抡出好远,嘴里不住的骂。骂着骂着他越发性起,又冲过去将饭桌掀了个底朝天,杯盘碗筷摔了一地。桌子倒地时的轰响秧子觉得像砸在了心上,心在那一刻都不跳不动啦,血也像流不动了。
妈慌得不知是去拦后爸好,还是去收拾东西好。秧子缩在墙边不敢出气。他发现艳艳靠在她的房门上冷冷地笑。
终于妈忍不住了说不闹了行不行吓着了伢。不说还好,后爸一听此话不由破口大骂,他妈的!什么野种都敢留,老子不光要闹老子还要打呢!冲过去纠住妈的头发没头没脑地摔打秧子看到妈纤弱的身体被后爸扔玩具似的撕来扯去。
秧子吓傻了,浑身抖个不停,突然妈的一声尖叫让他打了个激泠,他看到一股鲜血从妈的嘴角涌出。
只是片刻的呆怔,秧子的心终于跳动了起来,像一只野兔在扑腾,他猛然冲进厨房,提着菜刀直直地向后爸逼了过去。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妈首先反应过来,挣脱后爸纠缠的手向秧子跑去。秧子喊妈你别管,我要劈死他!秧子一个劲想向前冲,忽然妈捏住了他的手在他的面前跪了下来。
秧子傻了。好久好久,他红着一双血眼吼道:“狗日的,你们合伙欺负我妈,看老子长 秧子背起蔑蒌梦游样地出了塆子,这时天还未放亮,满天的星子在青黑的天幕上悄悄地眨。
秧子只穿了一条小裤衩子,把一身鸡骨头身子完全暴露了出来。那些老爱找他茬儿的家伙就是这么说的,你再叫、再叫,看我不把你的鸡骨头撇断!秧子知道自己长得好瘦,可他讨厌他们这样形容他。只是再怎样讨厌他也不敢反腔,那样只会讨到更狠的揍。他对那些家伙恨得牙痒又毫无办法,有时就在心里吼,等老子长大了看不敲断你们的猪骨头!
秧子最喜欢夏天早起的这个时候,有风不用说,就是没风空气也是凉丝丝的。夜里热得身上都沤出了痱子,这会儿清晨的凉气沁在皮肤上好舒服,比吃冰棒还过瘾。
别人家热得受不了都在外头搁铺睡,他不明白爸为什么偏不这么做,宁愿热得睡不着,身上汗闭馊了也不让出去睡。
塆上的人都说爸是神经病,秧子晓得是真的。爸确实和别人的想法不一样。还经常莫明其妙地和别人扯皮。塆里人烦爸,但又不敢把他怎么样,时不时的小伢们就把气往秧子身上出。
田埂上的草好茂盛落了很重的露水,秧子光着脚走在田埂上,露水和草唰搭唰搭地抽着他的腿脚,抽得痒麻麻的。不时有青蛙被惊得扑通通往水里跳。
秧子下的籇子(注:篾器,一种捕捉泥鳅鳝鱼的工具),在离塆子好远的柳河里。
以前秧子下籇子就在塆子附近的小沟小塘,可是每天早上去起却十有八九是空籇。起先秧子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以为是鳝鱼泥鳅嘴变刁了,不吃蚯蚓了,就逮了龙虾剁成肉泥,用芦花草的叶子捆起放到籇子里。这样做了还是不见效。他发觉有些不对头,便多了个心眼,有一天他起得早早的在下籇的地方躲起候着。果然没过多久有个人影就晃晃悠悠的过来了,尽管看不清他的脸,秧子却知道是塆子东头的跛子五斤,跛子五斤走路的怪样子谁都记得清清的。只见跛子五斤慢慢晃到塘边,非常准确的找到了籇子并把它扯了上来,熟门熟路的把里面的东西倒进了他带来的篓子里。
秧子的气不打一处来,猛然冲将出来,跳着脚喊:“跛子这是我下的籇!”
跛子五斤没防备,秧子突如其来的吼叫把他吓着了,差点跌到塘里去。等他看清是疯子家的秧子,就稳住了神。跛子五斤不是个怕鬼的人:“么事!你说清楚点,你下的?哪里做着记号的?”
秧子晓得跛子坏,可没想到他这么不怕丑,弄了别人的东西还这么嘴硬,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偷我的鳝鱼还耍赖,讲不讲脸!”
跛子五斤恼羞成怒:“日你妈,小卵子再嚎、再嚎看老子不把你甩到塘子里去!”一边说着一边挥舞着篓子颠颠地朝秧子扑来。秧子吓得燕似的飞了。
自此以后秧子学乖了,宁愿到几里地外的柳河去也不在塆子周围下。
柳河在塆子的西北向,有三里路远近,说是河其实叫沟还合适些,一条大沟。寻死的人好往这儿跑,听说淹死过好多人;加上还有血吸虫,平时没什么事没有人愿来。
秧子一共下有八只籇子,每个籇子的地点他心里记得熟熟的。秧子的精明没有人教,他晓得找东西或藏东西最好是做个标记,这样就容易得多不会自己跟自己找麻烦。秧子的法子是把树做他的参照物,他只要认准了那几棵树就等于找到了他的籇子。
柳河边的水草丰茂,秧子扒开密密的水草将绳子轻轻拽起来,上手的感觉有些沉。他麻利地拆开籇子,把手伸进去一捞,满手滑溜溜的,泥鳅鳝鱼都有;他摸到个大家伙差不多有黄瓜粗,足有一斤多!今天开了个好头,秧子心里喜滋滋的。
一路收完收获真的不小,大大小小搞了半篓子,这是好久都没有出过的好彩。
回到塆里天刚变成灰白色,抬头望天,不见一朵云,太阳还没露头暑气就蒸上来了。
大门虚掩着,秧子知道爸肯定是趁早到田里薅稗草去了。
放下篓子,秧子挑了几只大个子红薯准备煮汤饭过早。饭架上有昨天晚上没吃完的剩饭,把红薯切成丁和在一起煮,好吃又饱肚子。灶台对于十一岁的秧子还显得有点高,这难不住秧子,每次弄饭秧子都晓得搬张凳子垫脚。秧子伏在大锅上挥动锅铲,瘦精精的肩胛骨随着这种节奏,像要从黑得发亮的皮肤里暴出来。
秧子做事向来麻利,很快他的汤饭就做好了,他把爹的饭焖在锅里,自己就着咸菜呼呼啦啦地吃了一海碗,吃得全身汗津津的。
秧子盘算该把前几天攒起的存货和今天的收成一并出手,打几斤散酒买两包烟给爸享受享受。爸这几天忙着在田里薅稗草,白天日头毒夜里又睡不好人望着都瘦脱了一层皮。
秧子从小就知道心疼爸,从不为爸有些神里神经的就嫌弃他。秧子晓得爹有神经病是真的,只要心里过得不顺畅就会发病;砸东西、和人打架什么都来,可秧子是他的儿这总搞不混,从来没对秧子动过一根手指头。满塆的人都知道疯子护儿。
柏镇很小但是很精致,不宽的两条马路在镇中心相交而过,路两旁是林立的小商铺。十字路口是镇子的灵魂所在,好点的百贷店和馆子都汇聚在这里。
十字路是柏镇人天然的交易市场,沿路蹲满了人,都是从附近塆子来的,每个人的面前挨挨挤挤地摆放着急于出手的土货。
秧子来的时候这儿早就热闹了起来,买的和卖的忙个不停,只是秧子根本不往那儿凑。他晓得在这儿他难得讨到好。你只要在那儿一蹲不管你的货出不出得了手,马上就会有人过来呲拉撕张票扔给你,喝一声交管理费!你就得乖乖交上,不交的话货就成他们的了。要是运气不好遇上撮吃撮喝的家伙就更倒霉了,他们一般三五成群的,看上啥入眼的东西就说伙计派给我咧!这时你不但要“派”还不能哭丧着脸,把他们惹烦了看不把你揍个半死。
柏镇有几家馆子秧子的心里都有数,尽管秧子从没上那儿吃过饭。在这个夏天秧子和那些馆子管事的差不多都厮混熟了。他没有别的法子和他们混熟,可他的心眼很足,他不提要他们买他的鳝鱼,他只是粘在馆子里,看见有事就抢着去做,择个菜呀洗个碗的。渐渐的就混熟了,于是时不时的他们就把他不多的几斤鳝鱼给买了。
刚刚拐过街角口,秧子眼尖远远地看见君再来餐馆的胖三,赶忙把篓子甩到背上,也顾不得篓子的篾刮得皮肉难受,慌颠颠地追过去。
“胖三叔,您,您家买菜呀!”秧子气还没喘匀就赶忙堆出满脸的笑来。
胖三听得喊就马上淡下了步子,笨笨地回头来,看是秧子冲他乖笑,也不由笑了起来:“我说是哪个这嘴甜呢,是秧子啊!又来卖鳝鱼啰。”
“是的胖三叔,我又弄了几斤。”秧子把他的篓子向胖三举了举。
胖三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蓝子“不要,我今天不要。你来晚了一步,我的菜都买好了。”胖三是个哈喉咙,说句话听的人都觉得吃力。
秧子越发地笑眯了眼:“我来帮您家提蓝子咧。”边说边将鸡爪样的手伸过去抓住胖三的蓝子。
胖三肥厚的巴掌在秧子的脑瓜上乎撸了一把:“算了吧,瘦成了一根刺,把你的屁挣出来你也搞不动。”
“不怕不怕。”秧子抓紧蓝子的提手不松“胖三叔,你不晓得,我今天弄的鳝鱼泥鳅好大,用籇子下的,你养几天也死不了。”
“我是小本生意,不压货的。”
“我卖得便宜,胖三叔。您家收了它。”秧子不屈不挠地笑,腮都快笑酸了。
胖三道:“把你个小卵子没得整!”晃了晃他的胖头“不能要多啊,只要五斤,再没得商量的!”
太阳正顶时,秧子感到肚子开始咕咕叫起来;街面上做买卖的人已不多,路上偶尔有三两个人懒懒地走动。
秧子的货还有三四斤硬是脱不了手。夏日刺眼的阳光让他不由皱紧了眉头。光脚走在灰扑扑的路面上,烫得心里发焦,口里也干得苦。他瞥见路边有家店子在卖冰水,门口的冰水机上,透明的玻璃水桶里,绿莹莹的冰水在不停地流动,秧子的嘴里马上涌起一星口水,他舔舔嘴唇拢了过去。大了不揍死你们!”他看到了后爸眼里露出一丝怯懦的光。秧子挣开妈的手,将刀噹的扔到地上,吼了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昂头冲了出去。
秧子是第三天的上午回的塆上。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反正一晚上不停地走不停地跑,三十公里地就这么走完了,他回来了,他想马上见到爸,没有比这更让他心急的了。
路过塆子头上的小卖部时,他猛然想起要给爸买两包烟,他好像看到爸抽着烟欣喜的样子。爸喜欢抽烟,就是顾惜钱平时很少抽。秧子是个过日子的料子,他买那种最便宜的;差是差点,爸却可以多抽几天。
远远地看到家门大开着,秧子想,爸只怕在田里薅稗草还没有回来。看到了家秧子才觉得好困好困,恨不得马上倒在床上睡他个三天三夜。
秧子昏头耷脑地摸进门。
突然面前的情景把他吓得清醒异常:这哪像个家呀,满屋子凳倒桌翻,床帐枕头撕得碎乱扔洒得四处都是。灶屋里更惨,铁锅碎裂灶台也捣成了一堆砖渣。
秧子搞不明白自己不在的那两天家里发生了什么,这一刻所有的惊惧、愤恨与委屈全都奔泻而出,不由得发出了幼兽样绝望的哀嚎。
整个塆子在秧子的嚎叫中呆住了,狗们昂着头茫然地对着毒辣的太阳狂吠一气,没有下田的老老少少循着叫声围拢过来。
疯子一般的时候是不疯的,照样的回家弄饭下地种田,只要日子过得顺心疯子和正常人也没多大差别。秧子妈决意和他离婚的那段日子他疯得厉害。他恨死秧子妈的离弃,时常扬言要结果了她。正因此秧子妈一直将自己的去向包得严严实实的不敢让疯子知道。想秧子了总是在极其隐秘的状态下回来,每回都要对秧子千般叮嘱不要告诉爸。
疯子再怎么疯他都是知道秧子是他的儿的。离婚时他闹死闹活地不让秧子妈带走秧子,秧子是他的命根子。
确实,秧子是他的命根子,为了秧子少受苦,他可以起五更睡半夜地干活,他不想让秧子过得比塆里别的伢们有什么不同。
正是三伏天,水田里的稗草长得快把谷秧煨死了,一下都耽搁不得了,要不到了秋上就收不了多少谷了。他起早贪黑地恋在田里做,五亩的水田一个人做真的很吃亏,白天在水田里薅草热腾腾的水蒸汽恨不得能把人煮熟。这几日他明显的黑瘦得没有了人样。秧子心疼他说要和他一起下田,他死活不肯,再苦苦自己他不想让伢陪着他爱罪。伢还真是个懂事的伢,从不埋怨日子苦,上学回来晓得帮着烧火做饭,还学会了捞鱼摸虾贴补家用。
秧子到县城去的当晚他发了病。
那天的上午还好好的,他从田里回来吃过秧子留在锅里的红苕汤饭就又接着出门忙去了。
中午的时候他回来还不见秧子,灶屋里冷火息烟的也不见做饭,往日这个时候秧子肯定做好了饭在等他。开始他也没有往别处想,以为秧子贪玩去了,就自个钻到灶屋把饭弄熟,自己吃了给秧子也留了。
直到晚上,他还不见秧子的人影才慌了脚手,围着塆子找逢人就打听,隔不一会儿,又跑回家看秧子回了没有,却不见了秧子平时弄鳝鱼泥鳅的篓子,他的脑子就开始混乱起来,一下子联想到他的秧子在水里挣扎的情形,这种意念一但形成,就迫使着他再也无法停顿下来。
他在塆子里四处游走,语无伦次地嚷:“你赔我秧子赔我秧子”“秧子哎——回来——”
满塆的人被他闹得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天亮了,塆里的长辈看不过眼,喊起塆里男男女女一大帮子,到附近的水塘、沟里找寻秧子,但这么多的沟沟汊汊哪里好找呢。找过了大家也就回去忙各人的活路去了,反正尽心也只能到这个份上了。
在秧子和妈幸福地在县城转悠的时候,秧子爸的疯狂达到了顶峰,在家里发动了毁灭性的行动。整个白天塆上被疯子的打闹声弄得沸反盈天,没有人敢于去阻止,人们被他的疯狂闹麻了头。什么时候停下来的却弄不清楚了,反正昨天晚上是安静了,大家睡了个好觉。
现在人们极力回想昨天的情形,想要回忆起疯子究竟是怎么安静下来的,可是竟然都想不出,好久放牛的幺爹说,昨天天煞黑时好像看到疯子在柳河边窜来窜去的!
正午的日头打在秧子的脑瓜上,秧子不觉得疼;荒野的柳河像死过去了,几丝热风将晒得怏头耷脑的野草拂得乱糟糟的。柳河边的青草上散乱着爸的破衫。
秧子不停地在岸上来回地逡寻着,哪里有爸的身影呀!
秧子扑通一下跳进河里,像一只哀伤的幼犬,双手扑打着滚烫的河水凄厉地叫:“爸哎——我回了!爸哎——我回了!”
荒野的柳河一遍死寂,远处的水草棵里一只水鸟“吖——吖——”地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