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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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这个冷漠的世界里只有妙妙与我同病相怜。

    我们惟一的不同,是妙妙比较急切,而我我相信,任何一个人,都不能从我的脸上找出破绽。

    只有妙妙。

    实在抵不过荒凉的时候,我就抱着妙妙躺上陆凉睡过的床,枕头和被子才刚刚洗过,有太阳晒过的干燥。陆凉何曾离开?床上布满他的味道。

    妙妙也安分了。不再随意乱窜,乖乖地窝在床头,像陆凉在的时候一样。

    陆凉走了有一个月。整整30天音讯全无。

    妙妙是一只流浪猫,被陆凉捡回来的时候,只剩下半条命,身上又脏又臭,被无耻小人剪去了毛,丑陋异常。妙妙缩在陆凉的怀里,小小一团,瑟瑟发抖。

    陆凉说看到妙妙虚弱地倒在垃圾堆旁,就动了测隐,他说要是苏沫你在场,也会赞成我的决定。

    我无语。妙妙留了下来。占去我的地盘。

    我常常沉着一张脸,看陆凉愈发细心地照料妙妙,他的眼里透出无限温柔,妙妙就象是他深深溺爱的情人。

    如何才能让妙妙消失而又不着痕迹?这个念头慢慢慢慢在我脑子里浮现,盘旋着不肯离去。

    我处心积虑地开始布署我的计划,陆凉盯得很紧,不能让他有所察觉,他也实在精明过人,稍有风吹草动便能将我的阴谋识破。

    2

    陆凉一年前出现在我家门口,背着大大的黑色行囊,一条又旧又脏的牛仔裤,依稀能够分辩出曾经的蓝色。他长发过肩,胡子在脸上肆虐疯长,很厚的一层,模糊了他的脸。

    我确定我不认识他,我的眼睛里写满了疑惑:你找谁?

    他说他找苏媚。他说有人告诉他苏媚会在这里。

    隔着防盗门的栏杆,我将他挡在门外,我说:对不起,苏媚不住这。

    你认识苏媚?他着急,从栏杆里勉强着伸进几根手指头,不让我关门。

    我不答。这样的问题我素来屑于回答,二十六年来一直都是这样。

    我知道她嫁人了,我只是想试试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她。他并不需要我的答案,自顾自地说话,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看得到他眼睛里炯炯地闪着的慑人的光。

    我将门打开,侧过身子让他进来。

    我真的很好奇。这个男人同苏媚的关系。

    3

    苏媚是我的姐姐,只是我从来都不这样叫她。

    她有很多漂亮的衣服,穿剩下的偶尔才轮得到我。她想吃什么,家里就有什么,吃不完的或者倒掉,或者剩下给我。玩偶,是她喜欢的芭比,从粉红公主裙到运动装,她有无数个,我没有。童话故事书,格林也好,安徒生也好,都是她的,不属于我。

    她是高高在上的宝贝公主。我是不如灰姑娘的野丫头。

    苏媚才诞下人世,爸爸的事业便顺风顺水,一路高奏凯歌。媚媚成了他的福星,万般疼爱,捧在掌心里当做宝。

    我在妈妈的肚子里撑圆了她腰身的时候,爸爸另结新欢,家外筑巢,日日懒得归家。要不是惦记着媚媚,他最心爱的宝贝女儿,爸爸恐怕会断了妈妈所有的念想。

    于是苏媚那样小的时候就与妈妈结成了同盟,妈妈满足她所有的要求。只要她,哄得爸爸甘心回家。

    苏媚很小,她调遣男人的手段就渐渐崭露头角。

    我成了弃儿。遗弃的弃。被所有的人遗忘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三岁开始,我寄宿入托,六岁那年,寄宿入校,这样寄居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大学毕业。家是迫不得已才回去的地方,那里不属于我。

    我找所有合理的不合理的借口,寒假暑假所有的假期都不回家,家里的人从不在意我的去处,我的事他们懒于放在心上。我渐渐习惯他们对我的漠然,这是一个不属于我的家,我是一个不属于这个家的人。

    大学毕业后我就搬了出来,租一个小小的屋子,混简单的一日三餐。没有人知道我是名头响亮的苏逸华家的苏家二小姐,更不会有人知道美丽的女主播苏媚是我亲生姐姐。

    4

    陆凉在我的屋子里住下来。他随身的东西不多,几套简单的衣物,还有一架寸步不离身的照相机。

    我打电话给苏媚,算准了时差,她正在美国的某个无名小岛上渡蜜月。苏媚嫁得飞快,她实在是太过聪明。

    即便换做是我,我的选择也会与她无异。那个我应该唤作姐夫的地产商人有钱有势,更何况还假模假样的一表人材。我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尚懂得要抓住身边最佳人选,何况是苏媚,自小家学渊博,抓得到的东西,绝不会放手。

    苏媚很生气,电话里埋怨我不应该让他留下,她说我知道你安的是什么好心,挂断电话前她狠狠地扔下一句话,你要是喜欢,留下也无妨。

    苏媚料定我不会接受她的施舍,从小到大,凡是她不要的东西,我亦不要。

    一个月后,苏媚出现在我家门口。她的脸上有一些风尘仆仆,戴一副大大的太阳眼镜,明显晒得黑了一些,却还是那么漂亮。

    她敲开门,不等我招呼她就闪进来,她脸上的神情是那样轻蔑,我看得出来,却早已经刺不到我。

    我示意她坐,陆凉还没有回来,她要找的人不是我。

    她扫一眼简陋的沙发,拒绝了我的好意:我这次来没有别的意思,是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打算让他继续留下?

    他没说要走,我怕你和他之间还有什么瓜葛需要解决,我轻笑,怕传出去了不好,你必竟是我姐姐。

    谢谢你的好意,苏媚拿出一张支票,我和他之间没有什么。她把支票放在我面前,这个你交给他。

    我拿起来,支票上的数目字很大,你为什么不自己交给他?我抬头看看墙上挂的时间,他就要回来了。

    不必了,苏媚的语气很不耐烦,你告诉他,以前的事情早就过去了,叫他不要再来纠缠我。

    5

    支票顺利地交到陆凉手里,他的脸上有质疑的神情,这是什么?

    苏媚要我交给你的,我耸耸肩,你应该知道。

    陆凉的脸瞬间阴沉下来,她来过了?

    是的,今天下午,你还没有回来。

    陆凉笑,随手把支票递给我。

    我不接,什么意思,我可没有时间当你们的传声筒。

    不,陆凉说,这些钱是给你的。

    我更不解,没有必要拿这么多钱开玩笑吧。

    给你的房租水电还有煤气费,我在你这住了一个月,吃的用的全是你的,这些够不够?

    我还是拒绝,手里的遥控器随意地转换着电视频道。陆凉站起来,把支票推到我面前,去买几件好看的衣服,你会比她更漂亮。

    陆凉转身走进他住的那间杂物房,电视画面停在苏媚好看的脸上,她是市电视台的女主播,是台里的当家花旦,很多喜欢看她节目的人就是因为喜欢她那张好看的脸。我的心里充盈着鄙夷和仇恨,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慢慢发热,幸好陆凉没有看见。

    陆凉剪短了头发,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很干净和清爽的样子,原来他满脸的胡子下,是这样英俊的一张脸。

    他已经渐渐习惯在属于我的房子里随意逗留,早餐他喜欢白吐司和脱脂奶,也习惯早晚两次用黑人牌的牙膏刷牙,他穿浅蓝或深蓝的平脚短裤,还有被他按灭在烟盅里的烟头每一个都留下很大一截。

    陆凉的生活习惯很简单,平日里无非是几条牛仔裤和格子衬衣换着穿,不知道他怎么和金枝玉叶的苏媚会扯上关系。苏媚从小名牌加身,诸多挑剔。

    我一边质疑他的身份来历,一边慢慢熟悉他的一切。我终于知道他不是什么无聊小报的记者,也不是他嘴里曾经说到的小摄影师,他在业内已经小有一些名气,经他的手捧红过不少人。苏媚就是其中的一个。

    曾经有一段时间他是苏媚的御用摄影师,那一段时间里他们传出过绯闻,苏媚出面澄清此事,后来不了了之。事实的真相没有几个人真正想要了解。

    帮他收拾房间的时候,我找到了有关苏媚的很多资料,还有他们在西双版纳照的照片,像一对亲密恋人,所有的幸福都写在脸上。

    我相信他们的确是曾经在一起,至于现在的状况不用说也猜得到,他们分了手,苏媚嫁了人。个中原因除了他们自己,不会有人知道。

    6

    陆凉常常出门,一去好多天,背个简单的行囊就走,他会在家里留下字条,或是给我一个简短的电话。原本已经习惯了拥挤的家,因为他的不在,空气里有寂寞的感觉在游荡。

    陆凉有一次外出归来,就带回了妙妙,一只没有人要的小流浪猫。妙妙在他的悉心照料下很快活泼了起来,他减少了出门的时间,我和他不得不常常在家里碰面。

    陆凉知道我不喜欢妙妙,他坦然接受我做得并不好吃的饭菜,却从不敢叫我帮忙照顾妙妙。他不得不出门的时候就把妙妙送去很远的宠物店里,他越是对妙妙好,我的心里,就更生嫉妒。

    为什么老天爷对我如此不公平,我待他这般好,他却从不放在心上。他的心里只记得苏媚,还有苏媚从小到大养的一只名种暹罗猫,也叫妙妙。

    陆凉回来,手里却并没有抱上妙妙,他告诉我,妙妙不见了,有一天宠物店里送来一只很凶猛的狗,结果妙妙就失踪了。他开口问我,妙妙有没有回来过?他希望妙妙有可能记得回家的路。我告诉他没有,他盯着我,仔细分辩我脸上的表情,没有他想要的答案。

    我心里的失望多过他的,他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询问妙妙,我在他眼里渺小得不如一只街头的流浪猫。我瞪着眼睛看他,大声向他吼,她们不要你了,苏媚是这样,现在连妙妙也是,你醒一醒好不好。

    他怔怔地看我,我的事不需要你管。

    我拉开门,那你走,这是我的家,请你出去。

    陆凉看我,眼睛里重重的忧郁一下子就击中我,我不敢再看,我怕再有一眼,我的心就会绝望到崩溃。心里在一遍遍地祈祷,不要走,不要走,陆凉,不要走

    陆凉还是走了。他扭头走出了门,没有一丝犹豫。

    我无力地靠在门上,慢慢滑倒在地。

    第一次有这样一个人闯进我生活,现在他走了,我无力挽留。

    带走了我无望的爱恋。

    7

    我从宠物医院里接回了妙妙。妙妙的确找到了回家的路,被伤得很重,那头可恶的狗把它咬伤了。我看到它的时候,它倒在楼梯口,腿上流着血,骨头已经断掉。

    我本打算把它送去垃圾站,这样就遂了我的心愿,我找出纸盒,把妙妙装进去,它小小的身体在纸盒里抖得厉害。

    我终于知道陆凉为什么会收留妙妙。只有遭遇过抛弃的人才能体会到那种心碎,我端着纸盒往楼下走,妙妙的眼睛里泛起了暗淡的光,它缓缓地合上了眼。刹那间就刺痛了我。

    我端着盒子,一直走到一家宠物医院的门口。

    我苦苦哀求一个年轻的宠物医生,请你一定要治好它,求求你

    我把陆凉的东西收拾到一个大纸箱里,他在这里停留了一年,曾经幻想他一直一直停留下去。他的东西不多,苏媚的照片,还有苏媚的剪报,所有的记忆都是有关苏媚的,我把那些东西放在箱子的最下。

    那些有关苏媚的东西上沾满了灰尘,看来他亦很久没有再翻看,我讨厌他一直随身带着这些照片,现在我终于有机会把它毁掉。苏媚说得没错,不属于我的东西,抢也抢不到。

    我端着箱子往外走,有关这个人的所有一切,我要把他从我的生活里一笔抹掉。

    妙妙用嘴咬我,冲着我大叫,它已经瘸了一条腿,这段日子以来我们相处得很好。我知道它和我一样伤感,知道我手里要扔掉的东西属于它曾经的主人,它想阻止我。

    我蹲下来,妙妙哽咽着说不出话。

    妙妙咬我的裤角,把我向陆凉的房间里拖,我跟着它,妙妙用嘴掀开垫在床上的床单被褥,我拿出几张照片,照片里的人是我。

    很显然是陆凉趁我没有注意的时候偷拍的,照片拍得大失水准,照片上的我并不漂亮。

    我看看妙妙,这个可怜的小家伙它什么都知道。

    这个寒冷的世界里,还有我们,不会彼此遗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