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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漂泊在外，每逢灯昏雨骤，总会想起那个雪夜，有人提着一盏灯笼，踏着积雪沿着大街小巷喊我的乳名：回家。
那时的我是幸福的。虽然冷风吹疼我的脸颊，雪花打湿我单薄的棉衣，心情总被那盏灯笼照得温暖。
是母亲。母亲提着灯笼在找我，沿着大街小巷。那时的我年龄尚小，还不大懂得天气的冷暖，就像那样一个雪天。更不懂得人情的冷暖，就像对母亲，对找到我的母亲，心里免不了一阵抱怨。
母亲当时也只四十多岁。四十多岁的母亲据说是不大说话的，总爱绷着脸，眉头拧起一个结让人错以为她是在生谁的气。其实母亲从不跟人生气，她心地善良，街坊邻居都说她有一副热心肠。
母亲从很远的一个地方嫁到我们村，母亲的村子在我们看来很漂亮，我们不知道为什么母亲非要嫁到我们这样一个穷地方，嫁给父亲，父亲并不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
母亲当初来我们村的时候一定坐着马车，因为后来舅舅来我们村的时候就是赶着马车，一匹枣红马，马鬃飘飘，体格健壮。这给儿时的我增添了不少快乐，盼舅舅来我家就是为了看那匹枣红马。当年母亲坐在这样的马车上，被这样一匹马载着，该是很体面，因为当时的女人出嫁，多半坐牛车，有的还坐驴车，一点也不威武。
在我们这样一个村子母亲生活了十几年，后来就有了我，一个整天沿大街跑的淘气男孩。为了这个男孩母亲没少跑了腿，从东家跑到西家，从河边跑到山上，找她的宝贝儿子。
父亲是一个整天在外面的人，教育子女的重任就全落在母亲一个人肩上。我们弟兄姐妹多，母亲天天有缝不完的衣裳，做不完的饭。这样忙碌的日子也仅持续了二十几年，在我六岁之前母亲就离开了我。
母亲最初离开我的日子，常常带着微笑伏在我床前，为我拾起掉在地上的棉被，柔声细语地问寒问暖，等我醒来她就离去。我模糊了泪眼，四下里找母亲，等母亲再来，可是母亲没有，我只得再次入睡，盼望在我入眠后母亲能够再到我身边。
这样的日子过去了三年，或者五年，母亲竟不来看我了，因此在我心里她的形象慢慢淡薄。后来在堂屋的墙壁上，就有了一幅照片，很小的黑白照片镶在一个玻璃镜框里，母亲就这样整天看着我，眼角多了一丝忧郁。我知道母亲最不放心的是我，她的小儿子，她离开时尚不懂事的我。没有把我培养的大是她的一块心病，据说在她临走的时候张着嘴想说什么，单没有说出来。其实以前她早就说过了，只不过再想重复一遍。所以我不知道母亲最后想给我说什么，当时我没有在她身边，我还在街上跑，不知道死是一个什么概念。
再后来，母亲的镜框旁边有多了一个更小的镜框，一个头发蓬松的男孩，住在里面。抿着嘴，露出淡淡的酒窝，也许他被人错以为在笑，其实他不会笑，哭的时候也这样。这个男孩是我，我紧紧依在母亲旁边，隔着一个镜框，隔着镜框就是隔着两个世界。
我常常注视那张黑白相片，母亲去了哪里？
她也许坐一叶扁舟沿着一望无际的水面划向远方，或者乘一袭紫衣飘向天堂，不时回头俯视尚在人间的儿女。
我们在大雪飘飘的傍晚匆匆往家赶，她看到了；我们昏昏沉沉站在十字路口不知所往，她看到了；我们穿越千山万水出外谋生，她看到了。她向我们眺望，当我们躺在绿色的草坪上，悠然地眼望天空，她以为我看到她了，也许我在思念她，于是她才重新划了桨，转身继续她的航程。
记忆总随着时间流去，母亲在我心里消失了。每年只一个节日，我匆匆回家，到她坟前看上几眼，偶尔掉几滴眼泪，多半是自己人生中遇到了不顺心的事，到母亲身边诉一下委屈，其实并没有想到母亲。
再后来我就到处漂泊，很久不去到坟前看母亲。父亲已老，他常捎话给我“回家来看看吧！”
我会的，我会回家。如果遇到雪夜，我会提一盏灯笼，沿着曲曲折折的街巷踏雪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