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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牧马人中,给我深刻印象的,也是最感人肺腑的地方,是在李秀芝(丛珊饰演)和许灵均(朱时茂饰演)之间的几段戏里。
电影故事里讲述到:李秀芝从西南农村来到陌生的西北大草原,好心的郭碥子要给她找个“家”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了那间破旧的小屋。她不知到这个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的男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对自己的生活和命运怀着恐惧,又抱着希望。在这样的情况下,许灵均的感情还要更复杂一些,在他看来那郭碥子的行为未免太荒唐了,这样的结合似乎不符合他的恋爱观。然而姑娘已经走进门来了,媒人把姑娘和已经开好的结婚证书留下就走了。他面对这位突然闯进自己生活中的外乡姑娘,甚至来不及清理自己矛盾的思绪、复杂的心情,只是忙于关照她,给她端水端饭,生怕她遭到冷落,受到伤害。
但是无论如何,他必须面对现实。按照他的道德原则,决不能在别人最困难的时候捞取好处,更不愿意那顶“右派”帽子给一个纯朴的姑娘造成重压。当他拿出积存的钱和粮票想帮助她返回家乡,于是使得两颗心灵在并发出感情火花来:
李秀芝:“你嫌我丑?”
许灵均:“我是个右派!”
李秀芝:“郭大叔说了,你是个好人。”
李秀芝:“我命好。我看出来了,我遇见一个好人。”
这部电影播放以后,很多人认为李秀芝和许灵均的结合只是出于“求生的愿望”根本谈不到什么爱情,而在坎坷的人生道路上究竟磨练的许灵均,也不会为一个陌生姑娘的几句感动得热泪盈眶。然而,在这部影片中反映所处的社会背景下,李秀芝的纯朴话语不仅打动了许灵均,而且两个人的感情交流也拨动了观众的心弦。就在这个时刻,我们从感情的共鸣中又回到“原则”的思考。后来在媒体上看到许灵均的扮演者朱时茂对于这样的角色说道自己的心理体会:“现实的生活几乎没有给我们提供做出选择的余地,但生活所赋予的我们两个善良的人的一切又是那么不公平!人生的酸甜苦辣一起涌上‘我’的心头”
也正像人的其他感情一样,爱情也并不是“神圣”到不可捉摸地步的抽象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经历,每个人都会面临不期而至的境况,它们往往不受自己意志,惟独“感情”是别人不能强制的。郭碥子可以为许灵均和李秀芝领取结婚证,但却难以强制他们产生感情。当他们处于不由自己选择的境况中时,用特有的方式进行心灵交流,激发了他们相互爱慕的感情。对李秀芝来说,她接受郭碥子的撮合可能只是出于“求生的欲望”但在那一夜的亲身经历中,在确认了别人对许灵均的评语并庆幸自己交了好运的心境下,她确实燃起爱情的火种。许灵均从对方纯挚的话语中发现了一颗纯洁、善良的心,那些话出自一个陌生姑娘之口,抚慰了他那满布创伤的心灵,潜藏的爱情的种子也开始萌芽生长。在这里,两个人爱情的建立和交流的方式,似乎显得太简单了。他和她既没有诸如海滨漫步、花丛细语之类的历程,甚至也来不及到充满诗情画意的草原上“你追我赶”;这并不是他们不懂得爱情,而是现实环境不允许他们这样的机会。然而就在这间破旧凌乱的小屋里,在两颗心灵交流的那些画面中,却洋溢着诗情。这种诗情既不是来自外在迷人美景,也不是来自与“爱情”相对的细语漫步,而是来自两颗纯朴、善良、圣洁的心灵碰撞。
或者,影片的导演谢晋一直在追求这样的目标:“将人物的灵魂深刻地、具有个性地揭示出来。”也就是说,他是在探求着“人情美”与“性格美”的统一。而这里的“人情”指的是人的感情。而每个人感情的内容及其表达方式,都具有个性的印迹。艺术家要揭示人情,既不能离开特定的环境、关系,也不能忘记人物特有的个性。像李秀芝这样一个远离家乡在异土求生的、只上过小学四年级的女孩子,她纯洁刚强得象一快水晶,那水晶上又笼罩着一层由贫困生活造成的阴影。而许灵均作为一个饱经横逆的知识分子,在善良、坚毅之中,又潜藏着一颗期待得到抚慰的受伤的心灵。在这里,对于“人情”依附于人的个性,是由个性中并发出来的,因而就有了“真实性”而在同一部影片中,凡是“人情”与“个性”相统一的地方,就会有一股冲击着观众的感情。可是一旦导演离开了这个原则,只是为了让“人情”屈从于艺术家的主观意念时“真实性”便会受到损伤,而“人情”本身也就变得漂浮空乏,也不能那么强烈地感染观众了。当许灵均要离开李秀芝去北京会见父亲时,夫妻之间是这样一段对话中告别的:
许灵均:“那我只好一个人走了,叫郭碥子再给你找个对象!”
李秀芝:“你混蛋!你别吓唬我,你走不了,在我心中有数!”
许灵均:“为什么?你觉得我离不开你,是吧?”
李秀芝:“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你舍不得你的那些小学生,你舍不得老乡们,你离不开她——”
画面出现墙上的中国地图。
李秀芝:“你天天趴在墙上看的地图,你可以把它取下来叠好装在口袋里带走,可是那是纸上,祁连山你背不走,大草原你背不走!”
有人说,李秀芝在这里已经由儿女情升华到祖国爱,一番话道出许灵均“生命的跟”其实,编导者在这里与其说是把儿女情向祖国爱(原则)的升华,到不如说是强求前者去适应后者。正是在这里,原则虽然被体现出来了,然而“人情”却离开了个性的制约,因而也就失去了“真实性”的根基。
然,这种“人情美”可能来自个人感情和社会原则直接的和谐一致,而在个人感情与客观现实的矛盾体现出某种社会原则,也可能展现出“人情美”但是要获得真正的“人情美”还需要使“感情”与“个性”相符合。影片牧马人的特点是力求体现出前者,它的长处和弱点从正反两个方面说明了这个道理。因此,我们在与主人公的感情发生共鸣时,必须改变这样的客观现实。
在电影艺术中,我们强调对人物独特的心灵世界深入探索,强调深刻表现人物独特的、丰富的情感生活;同时,我们也不主张把人物同其所处的社会生活割裂开来,不赞成把“人情”看作是与社会原则无关甚至对立的东西。我们强调塑造那些“个人感情”与“社会原则”直接和谐统一的人物形象;同时,我们也应该塑造各种各样的两者并不直接和谐统一的人物形象。即使是前一种人物,也不应该把“人情”净化为“原则”的图解物,而应该体现出某一个性的感情的丰富性和复杂性。至于后者,人物形象塑造的途径将是更广阔的。尽管矛盾的内容不同,但其归宿却是一致的,是表现的是“人情”体现的是社会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