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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江梓然会不由想到:那时候的自己为什么要答应呢?若在那时候,他可以清醒一点,早一些明白自己的心情也许,自己今天就不会落到这步田地了。
然而,那也仅仅是“也许”而已。没有人可以回到过去,所以他也无能为力——但如果,只是如果,自己在那个时候,选择了和季沐海这个人分道扬镳,是不是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不可自拔?
答案又有谁知道呢?
而在这样的?*拢谧约捍笏哪且荒甑牧拢图俱搴0崛肓嗽谘w蠼囊患湫”1?br />
这一次,是江梓然自己的选择。
房间的采光算是不错,管理员也是一个十分亲切的人。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是——这里一到台风天,天花板就会“严重”地漏水,也不怪季沐海可以用那么便宜的租金租到,果真便宜没好货是世道人情的真理江梓然微微感叹。
季沐海已经毕业了,现在换成自己在赶那个该死的论文,所以他一天到晚在跑图书馆,根本没有自己的时间。加上季沐海也要打工、找工作,房间里的箱子因而堆得又高又多偏偏两个人皆腾不出时间来好好整理,也只有放在那里有凝观瞻了。
直到江梓然的论文到了一个程度,他才空下了一个季沐海不上班的星期天,来整顿他们二人未来的“家”
是的,家。他的亲人只有奶奶一个,而季沐海的兄弟姊妹虽不少,但是个个住在加拿大,久久才回来一次,所以季沐海在台湾也是孤家寡人一个。也因为,季沐海现在的妈妈并不是亲生的,和他的关系似乎不大好。
除了这一些,江梓然对季沐海的“人生”其实也是不清不楚的,当然,他也没有那个“清楚”的意思就是了。
“这是你的箱子喂,那是我的!里面的东西你不要乱动,叫你不要动你是听不到啊!”江梓然扯下了季沐海手上的note本,怒气冲冲地瞪住他。
“看一下而已嘛”他嗫嚅。
“我不管你看一下二下,反正我的东西你不要碰!”
“小气耶”
“小气?!”江梓然气得被自己的口水噎到。“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从来不给我碰你的桌子——”对,真的是“碰”上次他只是不小心碰到了季沐海桌上的“一张纸”这个人吓得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比起来,他这样也实在是客气了吧?
“好啦好啦”明白自己理亏,季沐海也不再同他辩斗,反而乖乖收拾起地上的箱子。
见季沐海老老实实去整理了,江梓然也松了一口气。
真是,这个又不是可以随随便便给人看的,他翻了翻手中的note本,其中除了上课的笔记,也有一些日记和心得感想——这是他的习惯,若哪一天有了什么感触,或是看了书、看了电影等等有了什么感觉,他总是会纪录下来,方便未来的自己明白现在的所思所想,这样私人的东西,他又怎可能给季沐海看到?!
即使是再好的朋友,也是有秘密的。
两个人于是忙了一天,等到整理得差不多了,太阳也已经下山很久很久了。
“肚子饿不饿?”
“废话!”饿啊,怎么不饿?“快快快,我要吃饭——”
对季沐海幼稚的行为,江梓然也仅仅是扯了扯唇,未下一字的评语。事实上,他也饿到不行了,从早上吃了一份三明治之后,他们二人就一直忙到现在,他也想要学着季沐海那样倒下来,可一想到自己还有二个人要养,叹了一口气,江梓然认命走入了厨房。
江梓然开了冰箱门,只看到其中剩下的蛋和火腿。
糟,他忘了去超市了
现在去?算了吧,自己累成了这个德性,这一种虐待自己的事情,还是少干一点的好。
取出了蛋和火腿,再检查检查昨天剩下的米饭,想想这样应该可以做出二人份的炒饭了,他开火,加油热了热平底锅,把火腿丁放入锅中炒了炒,再放了白米饭下去。
未久蛋和火腿的香气弥漫在不算大的屋内,口馋的季沐海亦闻香凑了上来。
“好香喔”
“什么?烫!”未注意到季沐海人在一旁,专心料理的江梓然吓了一跳——烫到了手。
“梓然?!”
见着他急急忙忙关上火,又冲到水龙头下冲水的样子,饶季沐海再笨再蠢,也晓得发生了什么大事。
“你烫到了?”不会吧,他有这么“带衰”吗?
江梓然无暇回答,只等到冲得差不多了,他才关上水龙头,用卫生纸把手上的水珠擦了去。
然后继续开火继续炒。
季沐海人在那里看,看得有些不可思议。“梓然你不是烫到了吗?”
“小伤口而已,水冲一下就ok了。”
“可是”手整个肿起来了耶
“没事。”江梓然不大耐烦地瞪了他一眼“你要是进来没事,乾脆把筷子拿出去,不要在这里碎碎念个不停。”小心他等一下又来一个“意外”
“喔喔好。”
送走了季沐海这个瘟神,江梓然吐了一口气,允许自己露出“痛”的表情。
真是的刚刚不小心被铲子烫个正着,痛死了
秉持着莫名的自尊,他就是不甘自己在季沐海面前示弱,宁可以冷漠的表情驱赶他出去,也不要他知道自己易于受伤的事实。
也许是他不想要季沐海担心吧谁知道?他还是不想要承认,在他们认识了近四年的现在,自己依然在意着这个人的“完美”
所以既然长相是天生的,他无能为力,也唯有让自己的能力比季沐海要强。而且强上很多很多。
真是无聊啊他自我解嘲地勾了勾唇,把饭均匀地分成了二盘,又拿了胡椒、水、杯子等等有的没有的,十分非人地“抱”了一大堆东西走出了厨房。
而这一厢只拿了筷子的季沐海见状,不禁露出了钦佩之色。
梓然果真是超人啊。
他一度以为梓然是超人——像是小时候自己崇拜的那样,一个无敌的,不败的存在。
偏偏在经历了那一些大大小小的、有甜有苦的岁月,他“超人”的面具渐渐不再,季沐海才惘惘明白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是的,梓然从不是超人,他只是一个人,一个人而已。一个和自己一样,需要关心、需要温暖,也需要另一个人的爱的,一个人。
他在十年的时间中了解了这一点,也了解了自己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不是超人,只是人。
晚上十一点,季沐海自健身房回来。才开了大门,不知不觉在沙发上睡着的江梓然也被开门关门的声音叫了醒。他揉揉惺忪的眼,恰恰和季沐海在灯光下显得益发深邃的眼目对上。
“唔你回来了?”他伸了一个懒腰,又打了一个呵欠。
“嗯。怎么不到床上去睡?”季沐海问得韦柔。感觉上自己从不曾这么温柔过。
也许是梓然现下如孩子一般娇憨的模样,令自己渐渐放柔了心吧他悄悄走到了梓然那儿,坐在沙发的扶手上,以手轻轻抚上他柔软的鬒发。
“嗯”在半睡半醒间,江梓然微微呻吟了一声,很舒服的样子。夜半降下的温度,令他不知不觉寻觅着温暖,并把自己的身子略略靠了近。
而那个暖源就是季沐海。见到江梓然往自己身上磨蹭的样儿,季沐海不由笑笑,把这个人的上身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希望他睡得安稳一些。
睡下后的江梓然,天真得仿佛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也只有季沐海知道,江梓然惟独在睡着的时候,才有办法去卸下一切的防备,回到他本来该有的自由自在。
忍不住想到了过去,想到了那个在淡水的夜,季沐海心中微微一痛,衍生出了不舍还有心疼。他一直寄望这个人可以依赖自己,也寄望自己成为一个可以令这个人依赖的人。六年的时间,他总是以来抱持着这样的想法而不断不断努力着,假使不能成为这样的人,似乎什么也没有了意义。
也仿佛是在那时候开始的只要这个人、也只有这个人——这个,总在故作坚强的人。他感叹,不晓得梓然喜欢的那个人,会不会是个让他足以放下武装,不再是一副视天下为大恶的人?
应该是吧如果,那个人也喜欢梓然的话。
他定定眙着江梓然的睡色,心中隐隐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郁闷。为什么,那个可以令梓然依附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一个不知道自哪里迸出来的路人甲乙丙丁?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人不是他?那个可以令这个人不顾一切来依靠的人。
他真的不明白。
他们住在一起也有四年了,但是江梓然对自己的事一向是说得不大多,纵是季沐海也只晓得他的父母在小时候离异,现在已是各自嫁娶、互不相干。而身为大型拖油瓶的他,则是跟到了乡下的外婆一起。直到江梓然在十八岁之时考上了台北的学校,才离开了自己一贯居住的穷乡僻壤,搬到了五光十色的台北城来。
而无论季沐海是站着问、坐着问、直的问、横的问江梓然的口中总是千年如一日的答案;问他知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在哪里,他不回答;问他乡下的奶奶现在怎么样,他淡淡回答:“还不错”;问他要不要回去一趟,他笑一下,不再说话,俨然一脸“不干你的事”的样子真不懂世界上怎会有这么闷的人!可偏偏季沐海就是喜欢和他在一起,连自己也不明白他这样委曲求全是为了什么。
因为他是被虐狂?哈哈哈长到这么大才知道自己有此一嗜好,真是
无话可说。
只是他季沐海是什么人?人家不说,他不会自己看吗?
于是,在他偷窥不不,观察的过程中,季沐海才知悉了梓然和他奶奶的感情,并不是他想像中的淡泊,而是深到了一种令人羡慕的境界。
至少他是很羡慕。
梓然往往是一个星期写一封信,另外也有一天一通的电话。而一开始季沐海怀疑他们家的电话被人盗用了,不然电话不大在用,何以电话费会高到吓死人?在他气呼呼准备去抓住犯人以泄自己口袋中银子之恨时,梓然才欲言又止,拉住了他,说明那是他自己打的,并不是别人的错。
而至于过年过节,乡下那里也常常会寄上一堆有的没的,大多是梓然喜欢的东西。住在宿舍时,他以为梓然也有一些爱慕者,才会这样天天收东西、月月收包裹,直到第三年的端午节,宅急便送来热腾腾的粽子,梓然不大好意思地拿了一个给自己,先是说一个人吃不完,后是说奶奶总是这样大费周章有的没有的一想到梓然在那时候一副“爱吃又假客气”的样子,季沐海真要忍不住笑上三天又三夜。
对自己这个和家人若即若离的人而言,江梓然和他奶奶的情深骨肉,令季沐海也常常感染到了一种温暖。
也之所以,在这样静谧的夜下,发生了那样令人措手不及的悲剧之时,他才知道,看起来已经长大成人的他们,竟是如此的脆弱而不堪一击。
——江梓然的奶奶死了。
很晴天霹雳的消息,不只是打电话的江梓然呆了,连在一旁听到电话中的大婶嚷嚷的季沐海,也傻住了。
死了?什么死了?江梓然面无血色,眼珠子睁得大大的,颤抖抖的手却是牢牢地握住了话筒,而电话一端的大婶仍是聒聒叫个不停——
“你是人在哪里啊?我们这里一直找不到你她老人家死了三天了!还是隔壁的王妈妈闻到味道才晓得的你这个作孙子的是怎么一回事?去了台北就不要乡下的阿嬷啦?!好歹打电话回来关、心一下”
她在说什么?
“说起来,你那个阿嬷也实在可怜,生了一个不孝的女儿,还是在十年前记起了自己有一个老母,丢下你这个拖油瓶一去不回,看看她年纪也大了,又要再养一个你,好不容易你有了一点出息,她老人家也可以享享清福了,偏生在这个时候唉!”老太太昔日和自己是有一点交情的,现下出了这样的事说有多惋惜,就有多惋惜。
“我说,你要是真有那个心,不如早一点回来把丧事办一办。”
碰!电话硬生生被挂断,不想也知道是哪个人挂的。
茫茫地目眙着不知道哪里,江梓然的手脚麻痹了,喉咙像是塞着一个什么,咽也咽不下去,不上不下地卡在那里,好难过。他的眼眶也是酸的,肚子闷闷的:心呢?心在哪里?他好痛,偏偏不知道哪里在痛他的嘴唇一颤一颤,开开合合,却是吐不出一个字来。
死了奶奶死了
“梓然?”
就这样,死了?
她
“梓然?”
死了?
在自己来不及报答她的养育之恩前;在自己来不及好好让她安享天年前;在自己好不容易考上了一所好学校,等到毕业找一份工作,和奶奶两个人相依为命前死了?
谁死了?
“梓然!”季沐海大吼,他趋前摇了摇江梓然的肩,像要把他的理智摇回来——“冷静一点!”天,他的脸上几乎没有血色了
“冷静?”他缓缓地集中焦距,把自己摆入季沐海的凝眸中。呵,这是自己第一次没有避开季沐海的注视呢“我很冷静啊”冷静到不能再冷静了,浑身上下都是冷的,似是血液也冻结了。
“你这个叫冷静?!”白痴才会信!“你、你再咬!以为你的嘴巴不会烂是不是?”
什么咬他没有咬啊“还有你的手赫!握成这样是在做什么?嘴巴也流血了?!快!快放开你”而不顾季沐海的阻止,江梓然依旧紧紧咬住唇片,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中,留下了红色的痕迹一个一个,好不吓人。季沐海索性一狠,撬开了江梓然的嘴巴,把自己的手臂送入他的口中。“咬啊,你继续咬啊!我的肉多,不怕你——痛!”
江梓然真的咬了,而且咬得毫不留情。
这就是他刚刚咬自己的力道吗?季沐海痛歪了脸,却也有些庆幸自己的愚行。虽然真的痛得要命他左手任凭江梓然咬,右手则是攫住了他的手,不使他自残下去。
忍住痛,季沐海见着江梓然扭曲的脸,心下也明白这个猝然的消息的的确确打击到了他。
他是不大明白怎一回事,自己只听到了梗概,似乎是扶养江梓然长大的奶奶过世了本来是个风平浪静的夜啊,又哪里知道天上会打下一道雷,震住了未有准备的他们呢?
一开始只是梓然打电话回去,没人听,以为奶奶在邻近的大婶家,又拨了电话去
感觉上一切不大像是真的,要不是手中的痛楚犹在,季沐海真要觉得这是一场梦了说死就死,人的生命消逝得竟有这样迅速?甚至梓然的奶奶还是在三天前过世了的三天前,那时候他们在干什么呢?是笑着谈天说地,还是出门逛街购物?
恍惚中尝到了口中的血腥味,江梓然渐渐地镇静下来,他松开了牙关,憨憨看着季沐海吃痛的脸,嘴巴呆呆张了张:“季沐海?”
“这下好了,你终于回来了。”他勉力一笑,抽回了手。
“我”怎么了?
“你没事,只是一时受了太大的打击而已。”他喟然“坐着,我去倒一杯水来。”
“喔”他傻傻地应,傻傻地望着季沐海走入了厨房,又傻傻地望着季沐海端了一杯水回来——自始至终,也只有“傻”一字,可以解释他现下的样子。
季沐海把杯子放在他的手中,不禁要唏嘘:“有些事不是我们可以预料的,你也不要太自责了。”他也不是不明白江梓然的心情。小时候妈妈去世,自己的反应和这个人的样子其实也相去不远。
他知道这样的感觉。那不只是一个“痛”字而已。那是一个遗憾、一个不完全从此他的心少了一块,找也找不回来。
“真的,不是你的错。”他再一次强调。
江梓然没有说话,他只是白白看着手上氤氲的水,整个人还在呆滞中。
季沐海叹了一口气。“总之,把水喝了,然后去睡一觉。你需要休息一下,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
他连哄带骗,等江梓然真的喝下了水,再引领他到了房间,二话不说把人压在床上,接而盖上了被子。
“乖,好好睡。”
“”“睡了才有力气去处理,明天的课我会找人代点名,你就不用担心了。”他的声音软软的,一副就是在哄小孩的样。
而江梓然真的就是被哄了。他缓缓闭上了眼,一部份是因为他真的累了,一部份是因为他想要逃避这个残酷的现实,一部份也是因为季沐海这样的温柔。他只知道自己需要好好睡一觉,也许一觉起来之后,他会发现那只是一场恶梦,他的奶奶没有死,季沐海也没有这么好好到几乎要让自己心痛
睡吧,睡了就可以忘了。
睡吧
他向学校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回到了自己一度居住的乡下。
唯一不在计画中的是,季沐海也一同去了。
“我哪会放心让你一个人去?要是你一个想不开,跳火车自杀怎么办?”
他才不会。自己是想要这样说,可也明白现在的他真的是孤弱的。要是没个人在他的旁边,他也不晓得自己会不会干出什么事情来所以江梓然也没有拒绝季沐海的陪伴,仅是淡淡说了一句:“随便你。”
而季沐海也是真的“随便他”陪着他一同回到了乡下的那一间古宅、陪着他去殡仪馆,也陪着他来安排一切的大小事甚至,陪着他一起选了灵骨塔,和那一些不肖商人们讨价还价。
说真的,季沐海的种种行径实在令江梓然怀疑,谁才是奶奶的孙子了。
可江梓然自己也明白现下的自己并没有那个能力——单单要接受自己的至亲已不再世上的“事实”他已经要负荷不住,遑论要他去处理那一些大大小小的后事了。
所以,纵是说不出口,他其实十分庆幸季沐海在这里,而自己,也并不是一个人。
江梓然慢慢把手上的纸钱一把一把投入火中,也仿佛投下了自己的一部份。在他眼中的火光炬炬,他的眼眶是热的,也是红的因为火。江梓然一边凝视着纸钱慢慢燃烧殆尽,一边平平静静地开口:
“奶奶她一直准许我去做任何的事情,只要不会伤害到自己和别人,她没有不同意的。要是我和人打架了,她也不会骂,但也不会站在我这里。她总是告诉我,自己闯的祸要自己去收拾小时候我以为奶奶是不喜欢我,其实根本不是。她放任我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可是也要我为自己的一切负起责任,一味向大人求助是不会长大的,这样永远只是躲在别人之下的投机份子罢了。”他娓娓道来,睇眄着火苗,像在黝目中燃了一把火。“不论是为了什么,伤害别人的时候也不可能不伤害到自己——这是奶奶说的。”
“你的奶奶听来很与众不同。”
“是吧。”他浅浅一笑“就算奶奶知道了我喜欢男人,她也没有因而排斥我,反而告诉我男人与女人的结合也未必是好的。她只是感叹我的路不好走,可既然生在世上了,也唯有义无反顾地走下去”他顿了顿,说:“其实我的爸妈就是一个绝佳的例子,奶奶也是因为见了她们,才会这样说的。”
江梓然也是到现在才晓得,即使在逢年过节,奶奶也不许自己回来,是因为她的身体在自己去台北之后,不但是每况愈下,甚至在严重的时候,走路也不能好好走。奶奶就是担心他回来看到这样子,会毅然决然舍弃自己在台北的一切,回乡下来照顾她这个老人家,才以“好好留在台北读书,不要浪费回来的钱”为由,拒绝了他的思念。
一想到奶奶在信中、在电话中那样故作硬朗的样子,江梓然心中一恸,揪住了自己的心口,痛苦得不由自己。
而见到江梓然一脸的悲凄,季沐海也无言,索性问:“你的妈妈呢?”自己的母亲死了居然连一丝一毫的消息也没有?季沐海不禁纳闷起来。
“去美国了。”
“啊?”
“美国。”江梓然重复,像是担心他听不懂,又解释:“我妈在四五年前嫁了一个美国佬,早住到美国去了。”说得好轻描淡写,像是他妈妈只是去了便利商店买茶买烟似的。
“那爸爸呢?”
江梓然嗤之以鼻,提到那个花心又少了良心的“爸爸”更是一肚子的哭笑不得。“不知道,我有千百年不和他联络了,八成是窝到哪个温柔乡去了吧,而且奶奶和他什么关系也没有,他也不会在意的。”
“说来我妈妈也不是什么好女儿,她在和爸爸离婚之后,带着我到了这里,连一句你好不好?也没有,只是把八岁的我丢了下来,像在丢弃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你知道吗?她在怪奶奶,怪奶奶怎么没有反对、没有阻止,让她不明不白嫁了一个猪狗不如的男人、生了一个猪狗不如的儿子——”
“梓然!”季沐海斥责他,脸上的表情十分难看。
他不喜欢看到江梓然这样贬低自己。他是哪里做错了?归根究底,他也是那一个婚姻悲剧下的牺牲者啊他没有义务要受到这么不公平的对待,也不该这么看不起自己的存在。
江梓然扯扯唇,笑得好无奈。“我以为只要自己好好读书,考到一所好学校,等出了社会,就有能力让奶奶享福了,偏偏”在自己什么也来不及的时候,她已经走了走了。
“梓然”季沐海伸出了手,想要摸摸他,但江梓然在这一刹站了起来,他把手上剩下的一点点纸钱扔在火中,由炽焚的火炎来掩饰他的虚弱。他不再说话,这个晚上自己说的已经太多太多了他面无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看着,让自己心中的纷乱,渐渐沉淀下来。
良久,他轻轻说:“我累了。”
“嗯,去睡吧。”季沐海也只是说了这一句。他用钳子拨弄着火堆,说:“这里我来收拾好了,我不大困。”
“谢谢。”
“谢什么,是朋友就不要随便说谢谢。”哼,老是这么见外。
江梓然一哂,没有附和也没有反对,可脸上的笑不知怎地有些僵。
是朋友啊是啊,是朋友了。
“那,晚安。”
“晚安。”
目送江梓然回到屋中,季沐海心中一痛——那个人细细长长的影子,仿佛要断了联系般看起来极度孤立无助。
现在的梓然是难过到一个极限了,瞧瞧他本已是太纤细的身子又瘦了一大圈,枉费自己出了那么多钱、买了那么多“好料”来贴补他,真是滔滔江水一去不复返啊要是梓然哭出来他也不会这么忧心,偏偏他就是没有。明明伤心到了极致,却是一个呻吟也不吭,除了一开始的自残行为外,他可以说是平静得太平静了,这样并不表示梓然冷漠,而是他根本不习惯坦白自己的懦弱,也只有一味把痛苦往心中塞。季沐海相信他再这样下去,一定会闷出问题来。不是今天不是明天,也不准哪一天天气好一点,他兴致一来开始爆发他不想也觉得实在可怕。
这样的江梓然,真的令自己心痛。
心痛得不明所以但是,就是心痛了。
如果时间真可以疗伤止痛的话,那么,他希望回到台北之后的梓然不要再这么压抑了。
他需要好好大哭一场,哭出心中所有的痛、哭出心中所有的悲——
不然,他会、心疼的
锵——
已不晓得这是多少次的声音,季沐海挣扎了一会,终是按耐不住,走到了厨房。
他叹一口气,走去拍了拍江梓然,拍回了他的三魂七魄。
“梓然,盘子破了。”他仅仅是陈述,并没有责备的意思。
“喔”恍惚地应了一声,江梓然又问:“什么?”
“盘子破了。”他手指比比地上,指着地板上不忍卒睹的“盘屍”道:“第三个了。”
“啊我马上收拾!”江梓然慌忙蹲下来,在季沐海不及提醒他“小心”之前,他的手指也已经划出了一道血口。
“笨蛋!”他把江梓然抓起来,小心翼翼自他的手中取下了碎片,扯住他离开一片狼藉的厨房,拿出了早早准备好的医药箱来。
“还好,割得不深”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上好了药,季沐海把电视的遥控器放入他未受伤的手中,指着电视,然后说:“你乖乖坐在这里,盘子我来洗。”
“可是”
“现在的你根本是乱七八糟,我来反而可以保住一些碗盘的性命。”
“”江梓然想要辩白,却在瞄到了自己手上的伤口后,默默住口不语。
沐海说得对现在的他,一整天都在恍恍惚惚的,唯一在做的就是给人添麻烦而已。
他垂下头,沮丧之情显而易见。
“欸,别这样。你只是这一阵子反常一点,又不是一辈子这样了。”他拍拍江梓然的肩,安慰道:“现在你需要的只是多吃饭多休息,你的人生可不是到这里结束了,再少也有五十年要活下去哩!”
江梓然朝他眨眨眼,不知是有懂还是没懂。
季沐海喟然。第一次看到梓然这么心不在焉的样子,要觉得没有不忍是假的。他宁可梓然对自己冷嘲热讽、挑毛拣刺,也不要他和行屍走肉一样,人活着偏偏少了灵魂。
他揉揉江梓然的发,心中叹了叹:痴儿啊痴儿
瞅着季沐海走入厨房的背影,江梓然放下遥控器,压了压自己的伤口。
一点点的刺痛,证明了自己还是有感觉的。
并没有想像中的糟糕啊整个人倒在沙发上,久久未听到预期中的破裂声,江梓然不解地走向厨房,只看到地板上的碎片早已整理好,而季沐海正一个接一个把盘子洗乾净,再俐落地放到架子上,完全看不到昔日的笨拙。
“沐海你”哪时候变得这样厉害了?
瞟了他一眼,本来要骂怎么不坐在客厅看电视,偏偏又想到自己喋“盘”山河的丰功伟业他咋咋舌,不甘不愿地解释:“我之前不是一直在打工吗?这——”意指自己出神入化的洗盘子功夫。“就是在餐厅给老板磨出来的。”又顿了顿,他说:“以前是你打死不许我来越帮越忙,现在可好了,以后洗碗的工作,就是我来负责了。”
“”“不说话,我当你是默认了喔?”
“钱是你出的。”无功不受禄。
“菜是你炒的,家事是你在做的。”他轻轻松松堵回去,想来是准备了很久。
“”“就这样,ok?”
江梓然开口欲言,可还是默不了声。
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说真的,他对季沐海的态度一直不算好,他甚至常常撩拨他,不把这个人弄到七窍生烟的地步不甘休,以抨击他的自信心来满足自己微薄的自尊,思及此,他苦笑了起来。
——伤害是一把两面刀,你伤害别人,也等于是在伤害自己。
奶奶曾经这么说,自己却是忘记了。现在这样是自食恶果吧?他自嘲一笑。
“我找到一份工作了。”江梓然莫名天外飞来一笔。
“嘎?”
“晚上六点到十一点,从下个星期一开始。”办奶奶的丧事花了他不少积蓄,他不工作不行了。
“呃,我明白了。”
他觉得自己的答覆好愚蠢,偏偏不解江梓然何来一说的他,也只有这样回答了。
“我会在工作前准备好晚餐,我本来是不大放心似乎是没问题了。”他苦笑。
自己的顾忌果然是不必要的。总以为季沐海没有自己,就什么也不会,实际上并不是这个样子,他太自以为是了,其实,也不是非他不可啊。
稍稍安静了一会,像要掩盖住自己的心情一般,江梓然问他:“你呢?你毕业也有一年了,找到什么像样的工作没有?”
季沐海在十八岁一个人自加拿大回到了台湾,并在考上大学前服了二年的兵役,所以现在的他并没有这样的问题。
而这一阵子季沐海出门的时间不多,几乎三天两头都在家里闲着,一副坐吃山空的模样着实令江梓然不解了好久。
“这个啊”季沐海搔搔头,然后笑了笑:“秘密。”
江梓然呆住。
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