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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他要领胡越等一干人去那些老臣、废臣宅子里挖人家家里的财库,不得不承认宝和骂的对,这不抵干的是偷盗匪类干的事,堂堂户部侍郎,虽然管着皇帝的钱财,可没管大臣的钱财,若是叫人发现,真是要叫天下人耻笑了,韩应麟向来爱惜自己的羽毛,犹疑好长时间才下定决心要去挖别人家财库。
他不得不挖,皇命难违且国库确实空虚,他再不愿意干也得干,而且要仔仔细细干的鬼神都不知,韩大人心思重,几番思忖修改所挖府邸的顺序,快要到子时时候才从书房出来。
院外早就放了一顶两人黑轿,韩大人着常服,抬轿人一身黑,若不是称着月光,这轿子与人都要融进夜里。
“走罢。”韩应麟坐在轿子里道一声,这轿子就悄没声儿的开始移动。
出了韩府,转过三两个胡同再上大街,街口又是一小撮人,胡越领着几个要挖地的人连同两个缠了车轮包了马蹄的大马车正在街口等着,见胡同口转出一顶轿子便知是韩应麟来了,遂连忙上前,韩应麟低语几句,一行人就开始移动,寂静的夜里,车马都是无声,偶有马儿的响鼻在夜里想起,街上过于空寂,那点声音也就不足为道。
之所以这样慎重小心一则是此事事关皇帝治国密辛,另一则是他们所干事情毕竟不光彩,遂等一行人在暗里黑丛丛挪到一幢废宅子前,韩应麟没下轿子其余人秉着呼吸翻墙而入。
当朝显赫氏族与巨富商贾流行在家里选一处将家里钱财都埋进去,除了明里修建的府库,这埋在地下的才是占了大半家财,这是从高祖时期就开始的。
高祖时期天下初定,战争四起年代人人都叫动乱祸害怕了,有点家私万不能带身上,流亡时候带着家产不抵是不想要命了,毕竟天下人十之八九是连饭都吃不上了。后来高祖一统天下,这家里地底下藏私也便就继续了,传闻当时高祖最初叫人盯着各个朝臣也是为了这些朝臣地底下的私财,后来才演变成盯着人家一举一动。咸平晚年,大量朝臣食禄不事君,以防人言地底下藏私财仿佛成了显赫人家约定俗成的一样,有一阵子风水先生大兴盛,旁人不知缘故,大约也是因为这些人要在府里选地方藏私财缘故罢。
此次皇帝给的单子上皆是前太子一党重臣,事发突然况且太子一党过于笃定太子要登大统,谁料想尚寝局都将太子登基冠冕赶制出来却是突然遭当今起事,当今起事真是雷霆一般,不及太子一党有动作就已经杀头的杀头收监的收监,家里私财自然没能转移出去,若是不出意外,今夜不知这两个马车能装下挖出来的钱财否。
韩应麟闭眼靠着轿子等着,好半晌过去,却是突然有人来禀报了,听闻来人言语,韩应麟睁开眼睛坐直身体,说话人说“大人,有人捷足先登。”
“什么?”韩应麟脸色凝起来,这些私财万不是个谁都能知道的,况且这些府邸都有官府封印,寻常人别说寻找私财,就是进府都不能。
“按照吩咐将所指位置方圆二十米都挖了,空无一物,如果地方无误确实是被人先挖走了。”来人低语,韩应麟心里已经打了好几个转。
皇上给的东西自然无误,已经死了的人自然不能将东西挖走,剩下的便只有皇帝登基之后有人将东西挖走了,可是,这是谁呢,这样的事情除了这府里的家主,谁还能知晓?
“打扫好地方就出来罢,去下一家。”韩应麟吩咐,不多时众人都出来了,这时候韩应麟只当这一家是无意叫人知道才被挖走了,可是等第二家还没有挖出任何东西时候韩应麟直觉今夜要去的府邸应该都挖不出什么了。
果然,晨曦未露时,众人奔波一夜一无所获,韩应麟直觉这是一人所为,将天下有名的盗匪都想了一遍,韩应麟一时拿不准是谁到底将这几十个府邸都挖了个遍还精确知道这些藏私财的地方。
连他都不知道这些,知道这些的如若不是皇帝身边人就是江湖巨盗,本事还要比宝和高出几十倍才能行。此时韩应麟轿撵恰好停在酒海街附近,这是最后一家,天光亮起来之前他们必须要回去,这是兴盛三朝之久的萧家,如若萧家都被挖了,那盗挖的人不光要懂风水还要懂机关了,像萧家这样的大氏族,藏私财的地方定然是有讲究,寻常人知道地方都不一定能挖出来。
“大人,这家土最陈,应该是最先挖的。”胡越出来禀报。
“先回去罢。”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韩应麟着众人先回去,挖了一夜,据胡越观察这些府邸土翻出来的新旧都不一样,也就是不是同一天挖的,甚至是隔一段时间去挖一次。如果是懂的人,该是最后才挖萧家才是,越是大家族越不容易挖出来,风水奇门六术都要精通才敢去挖大家族,怎的萧家还是最先被挖的,甚至那些地方都被恢复的很好,一点流血受伤痕迹都没有,显见着是熟悉极了这些个。
到底是谁才能做到这样地步?韩应麟百思不得其解,因了宝和缘故,他对江湖也有所了解,这事朝堂人干不出来只能是江湖人干的,可是这样大笔银钱被挖出去,市面上该是有迹可循,况且那些家私里有些东西还是宫里专用,这些竟然一点风声都没有过。
韩应麟也知道指望市面流通查门路无疑是难于登天,当朝贸易兴盛,周边各国往来密切,商贾流通频繁,市面上兴盛,市面底下也兴盛,朝中不少好东西都是在黑市里流到各个地方的,先前还有禁止贩卖只产于我朝的紫流金通过黑市贩卖到别国过。
韩应麟想了好些人,可最终都摇头,这事是真的不知道,江湖事不知从锁儿楼里能否探查到一点消息,可宝和正正好不在,他也无从问锁儿楼一干事宜,遂今日早朝时候韩应麟空手去回皇上的差了。
早朝一下,韩应麟胡越两人就被皇帝招到书房了,韩应麟如实将夜里所有情况同皇帝说了,他话音一落,书房里就死一般安静。
胡越头皮早就渗出了一层汗,韩应麟也硬着头皮站着,他也想将事情处理的妥妥帖帖再回给皇上,可这事儿显然他办不好,必须交予皇上才能行。
“你说所有府邸都被人挖过了,你们忙活了一夜一文钱都没有?”皇帝开口,声音低沉话里冷淡,在书房里转一圈都能将人一层皮刮下来。
“启禀皇上,没有。”韩应麟道。
皇帝没言语,那本子是先帝传下来的,他一登基根本懒得着人弄那些个,能这样精确的找到位置还神不知鬼不觉将这些府邸钱财挖的一干二净连转移都无人察觉,这着实不是个简单的事。首先得知这些家财的位置是极其不容易,青天白日在管府封印的府邸里寻找位置,找着一家还能行,找着所有府邸简直是不可能,要么是这些人临死前都不约而同将自家家私位置告诉别人,要么是有人看了先帝记下来的本子。
前者绝对不可能,至于后者,那本子除了皇帝,历来无人能看,仿佛这也是极不可能,皇帝垂眼思索半晌,将韩应麟与胡越都挥下去,眸中颜色浮沉最终转冷。
“严五儿,着沈宗正即刻进宫。”皇帝吩咐。
本来要挖钱财这事皇帝本不很在意,可是眼下国库空虚,凉州六谷藩部局势紧张,是个说不好立马就要收藩的地步,粮草物资必然要早早备好,天下泰半地方前一月遭了大水,从地方收缴赋税显然过于苛刻了些,这时候要挖出来的这些钱财就是极重要了。
然最重要的不是这个,皇帝不相信寻常人能那么精确的知道这些府邸信息,知道这些的定然是先帝身边极亲信的人。那人看了这本子,还将所有东西都挖走,这不是一个人或者几个人的能干出来的。皇朝脚下,能将东西运走的人,说不定在朝中,太子还在西南蛰伏,若是看了这本子的人跟着太子,那这样大的一笔银钱必然是流向太子一方,这才是让皇帝最恼火的。
他已经坐上这个位置,等闲人但凡敢觊觎一下,他定然是要将那人碎尸万段。皇帝深知只有坐在这个位置,他想要的他已经有的,才能继续是他的,倦勤殿里那人现在还在倦勤殿里,最主要原因便是她知道他是皇帝,她走到哪里他都能将她找出来,如若哪一天他不是皇帝,手里能不能攥住人还是不一定,遂那弄走私钱的人简直就是罪该万死了,皇帝咬牙切齿想。
“去找御天,查清楚谁将这本子上记载的东西挖走了,给我将这人找出来。”
沈宗正将将进宫,脚下就被扔了一个本子,沈宗正拿起来一看,也是一眼就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先前先帝还在的时候,先帝派的人将这些记好,他们设法抄回来,遂那时五皇子知道朝中众臣所有人软肋。
沈宗正领了旨便出宫去了,皇帝一个人在书房恼火的摔了好几个本子,仔细将先帝身边亲信的所有人都过滤一遍,先帝身边亲近的现在大多已经不在了,因着李自中是他的人,这时候已经回了益阳安享晚年,几个奴才们在后宫,老臣们倒是有几个还在朝中,可先帝定然是不能让朝臣们看见这些个,那皇帝亲信的人还有谁呢?
皇帝垂眼仔细回想,将他两年前见先帝时所有画面都回想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人,却是蓦地,皇帝睁眼,除却了早朝时候,但凡他在殿里见着先帝时候,总有个人陪在先帝左右伺候先帝。
皇帝书房里向来没有伺候的奴才,严五儿都站在殿外候着,遂他听见皇上在里面说让他倒一杯茶来严五儿虽然忙忙跑进去可是心生奇怪,平日里皇上除了用膳的时辰,瓜果小食一概不吃,连茶水也是有大臣了才用,今日怎的一叠声的着人上茶。
在倒了三四回茶之后,严五儿确定皇上不是早膳吃食咸了便是叫静妃折腾火太旺了!可不是么,同床共枕了这许多时日,皇上连一个人都没宠幸,那静妃同个纸片子一样,皇上估计也是没有兴致宠幸,看吧,放着一后宫的女人还将自己憋成这样,真是,要知道憋出来的那火茶水可是浇不熄呀!
穆清今日睁开眼睛已经很晚了,皇帝自然不在,她在床上躺了片刻,一想起昨日里的闹剧恨不能一被子将自己给捂死,昨日她定然是失心疯了,自己懊恼片刻起床,将将用了一道汤药,便见皇帝一阵风似的从殿外旋进来。
穆清端着大药碗立马将头脸埋进碗里恨不能皇帝瞬间消失,这人这两日怎的这样闲,见天儿的往倦勤殿跑,心下埋怨,头脸一直不能抬起来,昨日的自己真是太不成体统了。
她将头脸埋在碗里半天没抬起来,好一阵子才觉着殿里真是太安静了,莫非皇帝是走了?将头脸从碗里移出来,穆清登时被吓了一大跳。
皇帝坐在对面榻上眼睛直勾勾看她,真是直着眼只盯着她,今日不知怎的头发也没纶起来,他头发浓密还黑的吓人,别人将头发散下来就多一份文雅柔和来,他将头发散着却恁的吓人,能将小孩儿吓哭。仿佛同个狂野粗俗的武将一样,英俊是英俊,刚毅也是刚毅,然总仿佛是金钩铁画才能画出来的样子,不似个寻常的人样。
“好端端坐在那里干什么?”穆清问。
第46章找人
穆清问一句,皇帝无话,就那么坐着,半晌竟然嫣然一笑,穆清惊的目瞪口呆。
皇帝本来是个艳丽的长相,有着天家子孙特有的双眼皮长凤眼,他眉毛也长,眼睫也长,鼻挺唇薄,倘若肌肤丰腴该是个祸国殃民的角儿,可他偏生沙场一去回来之后肤色再没有变回来过,脖颈粗硕肩宽腿长,于是本该是个香馥的笑称着他的身体,简直叫人要捂住眼睛叫他闭嘴了。
穆清被皇帝无端的一个笑惊的言语不能,就连昨日她那样闹腾都忘了,半晌开口“有什么高兴的事么?”
“唔,没有。”皇帝笑嘻嘻回答,仿佛高兴极了,然却说没有高兴的事儿。
“没有怎的笑成这样。”皇帝继续笑的灿烂,就同个黑玄铁大柱子上强行开个艳丽的花一样奇怪,穆清简直不忍目睹,低头端起自己另一碗药抿了一口,被苦的舌根都发麻,皱着眉头一鼓作气将汤药喝下去,这药真是太苦了,喝完之后不觉将手里的碗重重扔在桌上,是个蹙眉发脾气的样。
穆清对于自己的行为无所觉,皇帝看她半天,“嘻嘻”笑了一会就没有笑了,只是坐在榻上又是专注的看人。穆清教从肚里往上涌的苦味折腾的苦不堪言,无意再一抬头,看皇帝又是个同最初看她的那样盯着她,立时奇怪,不仅奇怪起来简直就要毛骨悚然,这人这样沉沉盯着人不知心里又在想什么,莫非还是因为昨日野夫闯进宫里他还没有过劲儿,于是心下惴惴,借着喝水漱口的当儿端起杯子从杯沿去看皇帝,却是和他的目光正好相撞,当下确定皇帝真是因为昨日的事情还在生气。
“用过早膳了?”穆清磨磨蹭蹭终于将自己所有的汤汤水水喝完皇帝还那样坐着,虽然知道皇帝因为野夫的事不痛快,但是她自己是绝口不提这茬,无话找话干巴巴问了皇帝一句。
“嗯。”皇帝回答。
穆清觉着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同皇帝说的了,往日里都是他缠着她说话,她头一回主动想要说几句话,却是找不到要说什么,遂垂着眼睛乱转。然她本就不是个热情的性子,一时还真找不出什么想说的话来,真是愁人,愁人并且急人,穆清这时候也为自己的性子发愁,记得小时候还在萧家的时候她是个活泼的性子啊,被三哥抱着上树翻墙的,怎的长成这样个闷嘴葫芦样,着急时候一句话都找不出来,尤对着皇帝更是这样。她向来是个端庄的样子,外人那里总是冷静自持,能少说话就少说话,这世上她愿意主动说话的人少的可怜,遂老是个板着端着的样子,想要说几句软化嘴皮子硬的都说不出来。
她那厢里因为找不出什么叫皇帝开心的话而伤神,皇帝却是蓦地开口“过来。”皇帝招手。
终于不用想说点什么好话了,穆清听皇帝开口,连忙起身走了过去,因着多少因为野夫的事心虚,脸上表情也带出一点乖觉走过去,皇帝依旧盯着她,像是从未看过她一样。
“怎的今日这样闲,在这里一坐老半天。”皇帝侧了身将靠窗的地方空出来仿佛又要在这里晒太阳,穆清边上榻边问了一句,然后就靠窗坐好,看皇帝半躺在身边,还真是个要在这里晒太阳的样子。
“我们来说说话罢。”皇帝没回答穆清的话,却是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
“……好。”这人是怎的了,以往是个有话就说动不动发脾气,今日显见着心情不好却是绷了半天都没说,终于说了却又是这样个开头…
“你同我说说你在宫外是怎么过活的罢。”皇帝道,他靠着枕头半坐半躺,看着自己大腿来了这么一句。
“嗯,每日里就给太傅家孩子们上课,下午便看孩子们交上来的大字或者文章,晚上自己看书,每日里都是这样。”穆清转脸看着窗外低声说。
“我每日里就是上早朝,然后看折子,然后又是上早朝。”皇帝也低声道。他说话,仿佛阴冷幽暗的大殿里,永生都只有他一人。
穆清转回头看皇帝,细细看他,觉得他真的同记忆中的人不大一样了,那时候还嬉笑发狂动辄变脸,眼下虽然也是这样,可大半时间觉得他真是个大人了,声音沉沉也多了些稳重,真是天底下的人都靠他,也不知什么时候他就成了这样。
自她从城墙上跌下去临掉地上看他双眼爆红她就再没仔细看过皇帝,上几回昏昏沉沉也像是仔细看过皇帝,看他痛哭看他憔悴的不成人样,那时候毕竟脑里不大清醒,那些印象都不若那晚城墙下时候清晰,她掉地上时他双眼爆红仿佛痛到极致的样子,叫穆清再不愿意仔细看皇帝,那个样子的皇帝,仿佛是个枷锁,叫她要动弹不得,倘若她身心都不归他,就要欠他良多。
回头看皇帝半天,穆清心下长长叹息,从今往后着她担心,着她挂念的东西里,是不是该有皇帝,她掉地上,他像是痛到骨子里了,这世上哪里有无缘无故的痛,她板着了这样许多天,脑里乱的停不下来,终究只是因为不知如何要将过去与眼下连接起来。
“你还记得唯祯么?”皇帝道,他现在竟然能坦然说出太子名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