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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湖心小筑。
茶盏里的上好龙井已经冷了好久了。小筑的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绵绵的没有一点力道，像是待嫁的姑娘一般羞涩。
湖心小筑昔日的老板娘已经不知所踪，如今打理这里的人是我。
我的名字是追玉。
我已经忘记在这里呆了多长时间，往来的皆是些武林人士，黑白两道皆有，经营这家小筑也已有了颇长的时日，待客之道自然也学得了几分当年老板娘在时的风范。
“玉姑娘，今儿个有什么消息给兄弟几个透露的么？”一个英气的男子上来拍我的桌子，我回了神看他，是近几年道上刚出名的旋风，听名字便知是轻功绝好的新锐。
“我能有什么消息。不都是托了你们些个的口舌才知道点皮毛，是不是老样子？”我有些慵懒地拿了一坛女儿红递给他。
“姐姐真是说笑，就凭姐姐和现今武林盟主的关系，大家还不得多给足面子，多来光顾，到时候说不准让盟主看上了，也好找到个正经差事做做。”旋风一脸孩子气的笑，讲话却早就有了自己的江湖腔。
“好你个小子，存心气你姐姐是不是？”我装出一副受气样，噘嘴不理他。
“我的好姐姐，别气啦，你瞧瞧谁来了？”旋风朝小筑门口努努嘴，我回头，是萧函，现任的武林盟主。
“萧大哥，最近事务还忙么？”我不理旋风，看住走进来的萧函。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他了，听说是为了处理最近在江湖上莫名多出的几桩血案，牵连的又都是黑道上有头脸的人物，盟主的压力过大也是无可非议的。
“还好。”他温和地笑笑“旋风，我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
“盟主，不是我没尽力，是真的找不到啊”旋风带着几分抱歉“玉笛公子失踪那么多年，江湖上连见过他真面目的人怕是也找不到几个了，盟主又何必执着于一定要叫他出山呢”
“你个毛头小子，自然不知道五年前的那场大战。五年前，魔宫肆无忌惮，杀了多少江湖豪杰，让武林一度生灵涂炭，要不是玉笛公子即使出面带领黑白两道人士讨伐魔宫，将魔宫的女魔头歼灭，如今你会有这样逍遥的太平日子过么？”萧函一叹“只可惜当年我尚年轻，对玉笛公子的影像也不深，师傅这几年退出江湖不问世事，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我才希望你能帮我，谁知道”
“这次的血案跟五年前魔宫里的小魔女惯用的杀人伎俩很相似。当年玉笛公子有好生之德留了那小魔女一条性命，如今是不是又出来危害武林，只有让玉笛公子亲自去看过一眼才可以肯定。”
“萧大哥，你确定那真的是小魔女做的么？”我的心一跳，脑海里蹦出多年前的一个白衣女子的影子“说不定只是有人仿冒，并不是真的。”
萧函摇头：“你不会武功自然不知道。这次的血案，死者身上留下的飞刀正是当年小魔女用的，在武林上可以算是独一无二，而且从力道上来看也绝非一个初出江湖的人可以办到，必须要有上乘的内力才可以，所以我才想找到玉笛公子”
我的心一下子往下沉，那个女子，她答应过玉大哥的啊
雾峰山。
我看着着雨后山上升起的雾气，有微微的释然。
提一口气至丹田，登足跃上石阶，身边的景物飞速掠过，雨后的风带着一丝潮气，却是叫人爽快的清新。
山顶的茅屋，已经有一些年岁了，我总是坚持要修缮一下，只是玉大哥总是不让，屋顶的茅草有些褪色，该是想法子换些的时候了吧
屋里传来好听的笛声，我站在外面不敢进去，玉大哥每一次吹笛，总是让我有望而却步的感觉，追玉，追了这么多年，依旧只能够留下无奈二字。
“玉大哥，我给你送点吃的过来。”我笑着推门进去。面对我坐着的那个男子，穿干净的白色长袍，右手拿着那支通透的玉笛，微笑着看我。
“玉儿，最近店里的生意好不好？”他放下手中的玉笛，我强迫自己不去看另一边空荡荡的袖管。
“还好啦，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没有什么生意头脑，来的都是当年那个风骚老板娘的回头客，也来了一部分新人。就跟你说那个旋风啊，仗着自己的轻功好，就在老前辈面前趾高气昂，要是他跟玉大哥你比比轻功，一定会叫他尝到苦头”
“玉姐姐，我倒是不介意，和这位武林人人称道的神秘人物玉笛公子比试一下轻功”不知何时，门口站定了一个人，唇角留有一抹玩世不恭的微笑。
旋风
“你跟踪我？”我眯起眼睛看他。
为了不打扰玉大哥，我将他拖到屋外。
“玉姐姐，你的轻功那么好，真的是叫我这个只有三脚猫功夫的晚辈大开眼界呢。”旋风眨着眼睛“还有，玉姐姐演戏的功夫也很好呢。”
“你究竟在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在演戏了！”我有些生气。
“玉姐姐一早就知道玉笛公子的下落，却始终不让世人知道他的存在，害得盟主三天两头找我的麻烦，我现在算不算是人物完成？”
“不可以！这件事情绝对不可以让武林上的人知道！”我的脸色顿时变白“就算是姐姐求你好不好？玉大哥不过是想过普通人的生活，求求你们不要再来打扰他。他现在什么也不是了，又失去一条手臂，你难道就不可以放过他么？”
“玉姐姐，我不知道为什么赫赫有名的玉笛公子会沦落到如今落魄的样子。”旋风沉声“我只知道，人一旦踏入江湖，那么他就休想从江湖脱身，除非他死。如果他真如大家口中那样是一个大侠的话，就应该站出来成为武林盟主，治理武林，而不是躲在这间破茅屋里当什么卧龙先生！”
“够了！”我大吼：“你不准这么说他！他是有自己的苦衷，轮不到你来过问！”
“玉姐姐，恕我这次不能听你的了。”旋风的眼神冷下来“这么多年了，你应该也看得出盟主对你的一片心吧。我之前还以为你是看破红尘，所以才对盟主不温不火，原来你是早就有了心上人！而且这个人居然还是一个没有出息的窝囊废！玉姐姐，醒醒吧！守着那个残废对你根本就没有好处，你还是接受盟主的心意，而我也会告诉盟主我看到的一切。玉笛公子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玉笛公子了，他的话根本就没有任何参考的价值。”
“旋风，你不要逼我”我有些无力地握紧手心，内力已经提了上来。
“玉儿，不要动手。”无力传来他的声音，依旧是没有任何波澜的平静。
我转身，玉大哥从茅屋里缓缓走出，他的手里握着那支玉笛。
“玉儿，他说得没有错。”他微笑着看向旋风“我很早就听玉儿说过你，旋风，对不对？那轻功一定很好了”
“前辈，是不是有兴趣领教一下呢？”旋风挑眉。
“愿意奉陪。”玉大哥一欠身“只是，如果我赢了，希望你不要再为难玉儿，也不要再来，就当玉笛公子已经死了，好不好？”
“爽快！如果我赢了，你就必须放了玉姐姐，而且必须跟我去见盟主。”
我有些心惊地看着他们掠下雾峰山。
握紧手，我追下去，可是他们的速度好快，快到我根本就看不到他们的影子！
终于，我来到山脚，玉大哥依旧淡笑着，手中的玉笛反射出雨后的阳光，旋风则是有点不敢置信地苍白着脸，胸口有微微的起伏。
结果已经很明显了。
“玉大哥，我们回去吧。”我上前拉住玉大哥。
“你，有那么好的功夫，为什么不站出来为百姓效力，成为武林盟主，带给所有人力量，不是很好么？为什么不接受前盟主的好意？就算失去一条手臂又算得了什么？男子汉就是应该为大局考虑不是么？”旋风急急地说，额头上滴下汗珠。
“旋风，你还年轻，假以时日你的功夫一定会青出于蓝的。”玉大哥上前拍他的肩“只是年轻人切忌心浮气躁，可以这么说，要是玉儿使出全力跟你比一次，你也未必会是她的对手，明白么？”
“我问你的不是”
“有很多事情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我答应过一个人永远不出江湖，所以我不会再过问江湖的事情了。而且我也无心再过问。告诉萧函，最近江湖上的血案跟魔宫没有丝毫的关系。五年来魔宫没有再在江湖上兴风作浪，也请那些武林正道人士不要再跟魔宫过不去，退一步海阔天空。”
“既然你知道事情的真相，为什么不自己站出来说？”
“旋风，我再说一次，我已经是个平凡人，你如果想在武林上有所作为，这正是你最好的机会，好好利用，你会平步青云的。”
说罢，玉大哥对我点头，我扶着他往雾峰山上走去。
“玉笛公子！你记住，我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
“玉大哥，你的身体”我有些担心地看他，五年前的那场大战，玉大哥的身上早就留下了难治的恶疾，常人当然不会发现。
“我有很听话地按照药王谷的方子办事，放心，偶尔一次不会有事的。”玉大哥摆摆手，却一下子咳嗽起来！
“玉大哥！你这又是何苦？”我有些不忍心“珏姐姐，真的就值得”
“我说过，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你不要来插手！”玉大哥沉声“明天就是老日子了，行李准备得怎么样？”
“没有问题。”我回过头去，不看他的眼神。
我知道此刻的他眼神里一定充满温柔，五年前的今天
这是一处少有人来的地方。
偌大的宫殿看上去如此潦倒而萧索，空荡荡的没有生气。
昔日的金碧辉煌早就不复存在，独留下这一重又一重的帷幔，记录下曾经有过的冷酷与温情。
玉大哥的脚步很轻，踏在薄尘上，溅起一点小小的尘埃。他越往深处走，他的脚步声就越轻，笑容也更温和。
“是你么？”一个淡淡的声音响起，五年来，当中的杀气已经越来越淡，直至现在的消失不见。
“珏”玉大哥温和道，拉开最后一道帷幔，看住坐在里面的人。
姣好的容貌，雪白的皮肤，穿着简单的白纱长袍，安详地坐在那里。五年的时间，没有叫她的容颜有丝毫改变。唯独那空洞的眼神，让人不忍去看。
就是她了，玉大哥每月必然会来的地方，会看的人，五年前叱诧风云的魔宫小魔女，瑶珏。
如今的她，唇角总是有淡淡的笑，带一点点悲伤，更多的是平静，她的眼睛在五年前的大战中受伤，自此生活在充满黑暗的世界。
“怎么样？最近过得好不好？”这是玉大哥常说的一句话，他坐到她的旁边握她的手“我让玉儿做了你喜欢的菜，吃一点好不好？”
“不要了。”她微笑着摇头“听外面的人说最近有人模仿我的样子杀了人，等等说不定又有来寻仇的了。我说过我不会还手的，我答应过你的。”
“你”玉大哥皱眉撩开那披在她脖子上的白纱，一道道伤痕让人触目惊心！
“你总是这么固执！”玉大哥有点无奈，我心领神会地递上药王谷的跌打药，玉大哥温柔地帮她抹上“如果来人不怀好意，你至少懂得怎么防身吧！用飞刀吓吓他们也好，叫自己这样受伤，你知不知道我看着会心疼”
“玉”瑶珏的眼中似乎闪着快乐的晶莹“你总是对我那么好，从七年前开始就是。我为了杀掉母亲，在五年前利用你，可是你还是原谅我了，为什么要对我这样的人那么好？你明明就知道我不值得的。”
“你值得。”玉大哥坚定地说“五年前要不是你来找我，留下那些话，要我配合你的计划，如今江湖早就是一片狼籍了，你用你的眼睛换来的和平，我为什么要责怪你之前做的一切呢？何况我们都是一样的不是么？如果说你有错，那我”
“不要说了”瑶珏捂住他的唇“是我先砍掉了你的手臂，还你一双眼睛也是应该的，我早就不该苟活在这个世界上了，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连累你断送自己的大好前程，这一切你是应该怨我的呀！”
“你知不知道”玉大哥握住她的手“当初我认为你和那个女魔头不一样，就是因为你的眼睛。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有多么希望逃离那个人的魔掌，现在你办到了，可是也失去了当初叫我动心的东西。不过没有关系，我们至少是在一起了呀”
瑶珏的唇角有笑，淡淡的，却是绝世无双
她依偎在玉大哥的怀里，安静的仿佛是一幅画。
我慢慢退出他们的世界
“现在你们可以了解了么？”我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微叹“告诉你们我们的行程，就是为了让你们看到这些。萧大哥，玉大哥的身体终究不方便，希望你可以派人在这里保护珏姐姐，她是好人，是玉大哥爱的人，我不希望他们再被世人打扰了。”
“玉儿，这些年，苦了你了。”萧函扶住我的肩，我故意忽略他眼里的疼惜。
“再苦也不会有玉大哥和珏姐姐苦不是么？他们的幸福建立在那么多的痛苦之上。”我缓缓说“五年前的大战，珏姐姐为了杀那个女魔头，不惜与武林为敌，她让玉大哥带着武林正道人士讨伐魔宫，却让自己处在最危险的境地。我清楚地看到珏姐姐在那些所谓的正道人士之间周旋，飞刀一次次出手，直到她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可是，那些人为什么那么残忍，为什么？他们居然用飞刀刺瞎了珏姐姐的眼睛！我开始问自己，这个世界上到底存不存在所谓的公平？”
“后来玉大哥说，算了，一切都无所谓。让江湖上的人以为珏姐姐死了，这样她就可以过平静的日子。而玉大哥为了陪她也决然又一次隐退江湖，每个月的这个时候来看她，总是可以看到珏姐姐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她都已经那么努力要离开这个江湖了，为什么大家还是不愿意放过她？”
“珏姐姐因为眼睛的关系不愿意接受玉大哥，玉大哥就这么默默地陪她。”我说着说着，心中的苦涩喷涌而出，模糊了我的视线“每个月来看她，给她上药。就这么过了五年啊。就算我把名字改成追玉又怎样？就算我喜欢玉大哥又怎样？他们的爱根本就不是任何人可以插足的！”
“也好，只要玉大哥觉得幸福，我就幸福”
我以无力再支撑什么了，五年了，我真的已经撑不下去
“玉儿。”萧函抱住我“玉儿，爱一个人就是要他幸福，你做得很好，所以没有必要悲伤。今天的一切，我会当作没有发生，也绝对不会再有人赶来打扰魔宫了”
“玉姐姐”一边的旋风始终沉默“对不起。”
“你现在可以明白了么？”我抬头看他“很多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简单，如果你肯用心去看一些事情，你就会明白。江湖，真的让人很无奈”
江湖，真的让人很无奈。
萧函做到了他所说的，珏姐姐的生活自此真的变作平静。
玉大哥在我的劝说下在魔宫住下，照顾珏姐姐。每个月的这一天我带着湖心小筑的酒水看他们，他们始终依偎在一起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这样的生活，就够了吧
萧函很照顾湖心小筑，不定时会过来坐坐。旋风似乎一下子长大了一般，做事也沉稳了不少，萧函也愿意让他自行处理一些武林中的事情。
旋风曾不止一次地说，萧函喜欢我，每次他这样说，眼中总是有抹不去的遗憾。
而我知道萧函是懂我的，感情，如果可以控制，也许所有的人也就不会如此痛苦了。
江湖，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还有多少人记得这段故事呢？多年前风流倜傥的玉笛公子，刀刀致命的小魔女瑶珏
这段记忆，随风而散。江湖需要的永远都是新的故事。
新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