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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予很快便七岁了,在大娘子的安排下跟着哥哥们到了顶级的贵族学校国子学潜心学习。久国公虽是浠国的从一品文臣,可久予对这却丝毫没有兴趣,甚至觉得“这课分明是让我修炼如何打盹不被博士发现啊。”她认为自己更有学武的天赋,也时常跟着哥哥们舞枪弄棒。
坐在国子学的塾堂里,久予丝毫不在乎形象,身着群青绣暗水纹钴蓝滚边的男式交领长衣,用左手拄着小脑袋。面露倦意,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时不时努力睁开,但眼皮又如负者重担一般,重重落下。
右手里捏着一支轻巧的紫毫笔,笔杆由棕竹制成,上面仅雕着简单的连金色锦纹都没有的双凤,在棕竹的竖纹下显得甚是简陋。她右手的手腕偶尔动两下,装模作样地写着什么,其实笔尖里连一滴墨水都没有。
久予打盹的一幕幕,坐在她后面的殳弋都看在眼里。看着久予傻乎乎的模样,他总是不禁地嘴角上扬,但又下意识缩回,恢复成冷若冰霜的模样。他有些瘦削的面孔失去了幼时的可爱,却变得更加俊俏,眸子里装着与同龄人有些不同的东西。
在久予前面坐着大久予两岁的远郡公府嫡子——远杞。只见他挺直了背,头昂着,博士走到哪,他就看到哪,还不停地变化着坐姿,想要挡住后面正在打盹的久国公府四姑娘久予。
久予毕竟是久国公府的嫡女,眉眼如画,品行……除了平常和博士斗智斗勇偷个小懒外,还是很讨喜的,因此也结交了很多想远杞这样的同窗。
风刮了很久,风里夹着博士讲的课,轻轻摇着笔架上的紫毫笔。久予听着这风声,百无聊赖,其实她瞌睡极了,但是她害怕博士的板子,总是努力瞪圆眼睛,不让自己睡着。
曾有一次,她在上课时画小鱼儿不禁笑出了声,被博士发现后,罚她把那日的所学的内容抄了十遍。
她自然没有乖乖听话,只潦草地写了一遍,然后找远杞帮她写,可远杞哪里像她一样整日“无所事事”,便找了个理由推脱了。
久予找不来帮手,只好让大字不识几个的丫鬟们帮她“画”。交给博士时,博士看着纸上画的字,直接气得摔了手中精致的珐琅玉盏,又罚了她二十遍。
她灵机一动花了二十条小鱼儿交了上去。毕竟久予已经在私塾里,借着无聊画了这么久的画了,画技自然不会差,二十条五彩斑斓的小鱼儿一个个灵动逼真,几乎可以和当时的皇室画师相媲美。博士也拿她没办法,最后摆摆手,无奈地让她走了,但把画都好好的收进一个错彩镂金的盒子里。
终于,下课了,大概是下雨的缘故,博士竟然没有拖堂,诸生都起身,面带惊讶地向博士作揖。久予也猛地惊醒,僵硬地起身跟着他们一起拱手:“不对啊,今日这时间甚早,难不成是我真的睡着了?”
她的左手在沉甸甸的小脑袋下压了许久,早已麻木了。猛地起身拱手让她痛得紧紧咬住嘴唇,吸了一口凉气,眉头拧在一起。
她保持着这个动作,直到博士以及助教离开,才准备将手臂放下,但左手臂仅微微动了一下,便疼得她面目“狰狞”。
一旁的丫鬟栀子看着她,一边咯咯的笑,一边把桌上没蘸一点墨水的紫毫笔和干干净净的纸收进书箱。
远杞扭过头来,笑盈盈地看着左手僵在空中的久予:“久姑娘,今日的功课还写吗?”
“今日的功课是什么啊?”久予问道,她再次试着把左手放回来,但刚刚碰到就又紧忙把右手缩了回来。
“今日功课许多,我帮你写一半吧。”远杞的小厮已经收拾好书箱,在一旁候着。
案牍的右侧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久予撇了一眼,是殳弋,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似是要说什么,但又什么都没说。
“好吧好吧,我写一半,你将那一半的功课写于我,我回去写便是。”久予不耐烦地说。一边说着又撇了一眼殳弋,他正在笑着自己这一副滑稽模样,看见自己看过来又立刻把满脸的嘲笑收了起来。
远杞将所有的功课都写在一张附着笔记的纸上,放于案上。那张纸质是极好的,没有一点粗糙的纹路,纸边还有细小的金纹,与久予的纸相比,一个是光丽灿烂的云锦,一个是粗糙的麻布。做工精良的纸配上他入木三分的字,赏心悦目。
远杞拱了拱手,转身随着诸生离开。他站在香阶前,停了许久才差小厮撑起纯色的墨绿青凉伞,不慌不忙地向着雨里走去,步伐矫健。
久予目不转睛地盯着手臂,试着一点一点晃动,缓了许久许久。
殳弋装作在找着什么东西一直围着她的案牍转圈,趁机将一把绘着小荷的浅绿色青凉伞偷偷递给栀子,并悄声吩咐她不要让久予知道,仍是一脸严肃。
说罢,他也带着小厮离开,他的头一动不动地端着,背着手,笔直地往前走去。腰间,白鹤玉佩上挂着的浅绿的缨穗整齐垂着,丝毫不因走路而动摇。
久予见塾堂渐渐只剩下自己,心一横,猛地一下将手臂扳回,因为已经缓了许久,并没有很痛,但她的眉尖仍皱在一起。
她一边轻轻揉着手臂,一边向着外面走去。
“姑娘,姑娘!等等,我带了青凉伞啊!别一会儿着凉了!”栀子艰难地想要撑起手中的伞,可手里沉甸甸书箱,压得她连把手抬高都吃力。
久予见状自己撑起伞,继续走着:“我们去东阁的小池塘看看小鱼儿吧。那儿的荷花好像已经开了。”
“姑娘,这雨怕是要越下越大,我们……”栀子看着久予丝毫不打算回去,觉得自己说再多都是无济于事。
虽是初夏,但雨依然如栀子所说,愈来愈大。颗颗雨滴,砸在荷叶上,荷叶如水一般,被激起层层“涟漪”;砸在青凉伞上,溅起的滴滴晶莹的小水珠,轻轻落在久予的肩头;砸入久予的心里。
穿过雕花走廊,她望见对岸在雨中逗小鱼儿的殳弋,不带一丝惊讶。绯红的脸颊上有几滴伞上溅出的小雨滴,可爱的小酒窝嵌在脸上,衣袂盈盈,一种不该出现的素雅气韵在她的背影中浮现。
殳弋用略显纤弱的手指将手掌中的小米碾碎,又把细碎的小米捏起,悬在水面上方。水里的小鱼也十分配合地接二连三跃出水面,水波阵阵,推着荷花荷叶一起晃荡,花叶上的水珠也配合着鱼儿,纷纷跃入水中,水波荡漾。
久予走近,学着殳弋的样子,把书箱暗格里放的小米撒到水中,使水面上浮着一层朦胧。不一会儿,便有小鱼从对岸匆匆赶来,张嘴吸走水面上的小米碎。
殳弋似乎察觉到了正盯着自己的久予,他抬起头,与久予四目相对。
久予朝他挥手,恰巧一滴雨从伞骨滴在她如嫩笋般的指尖上,顺着细细长长的手指滑入衣袖,一丝凉意泛上她的心头。
殳弋装作没看见她,继续碾着手里的小米,双目凝视着荷叶上一滴通透的水珠。他扬起手,任手里的小米碎随着风,向着其他地方散去,有的落在荷花上,有的归入水中。
撒完了手中的小米碎,他拍拍手掌,又有一些细碎的粉末漂浮在空气里。捋了捋玉佩上的缨穗,转身,仍是端着头,仍是背着手,仍是笔直地往前走去,毫不犹豫地离开。
久予仍微笑着,酒窝里多了几分无奈,遥遥望着他的背影。她不傻,她能够感觉到,那不是真正的他,只是他不小心弄丢了自己,弄丢了心。
温雨绵绵落屋檐,凉叶浅浅袒水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