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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这个圈套已经准备多时了,”江宁叹了口气,与吕氏往来的信件彻底坐实了她是“吕氏一党”的人,“环环相扣,天衣无缝,我看是我这次真地跑不掉了。”
“你还有机会走开。”
“我不要。”她否定得干脆,“我不要陛下做违心的决定,也不愿意这样苟且偷生!”
嬴政望着她久久不语,可一双眼眸中却又千言万语。
“别露出这副表情嘛,陛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也承担选择之后应有的代价。”她伸出手伏在嬴政的手上,语气轻松,“其实我一直在思考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经过时间的洗礼,我隐约间感到了答案。”
“也许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替普通人发出声音,让你们听到他们的声音。作为一个后世之人,我总要为他们,为你们做些什么。也许我会因此而死,但是——”江宁看向嬴政,目光坚定,“不鸣而活,吾宁死!”
“你有想过其他人该如何吗?”
江宁的心头沉甸甸的,好像压了千斤重的石头。但她还是说道:“人生在世总要先做了自己之后,才会有成为谁的谁一说,否则他连一个完整的人都不算。一个残缺的人又怎么能回赠出一段完整的感情呢?”
“就像陛下一直朝着古往今来第一人的目标前进,我也希望用自己微薄的力量让更多人能够安居乐业。一路上难免会有令人难过的事情发生,但我们并不会因此而放弃自己的理想。我想陛下会很明白我的心情吧?”她望向身旁的人。
“……我自然明白,我怎么会不明白呢?”嬴政长舒一口气,回望着她,“你与你所说的君子并没有两样。”
江宁闻言一笑,语调明快:“不过陛下也不要过于杞人忧天,事情不到最后是看不到结果的。而且我相信即便到了最危险的情况,陛下也会保我一命的!”
“哦?为何如此肯定?”
“陛下要是真不想管我早把我丢进牢里了,才不会把我放在熟悉的长安宫中,又让熟悉的人照顾我,还放岁安和岁欢来找我。”她露出狐狸似的笑容,“而且我猜百里长史也在暗处吧。”
自打春天那场刺杀时百里蓼及时出现,她便知道自己的身边有嬴政的人在暗中保护。如今自己岌岌可危免不了被宵小所害,嬴政在长安宫外的人手自然只多不少。
话音刚落,她的鼻子便被嬴政捏住了:“你的鼻子倒是灵敏。”
“跟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别的没学会,就是学会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静默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看向嬴政又道,“再过几日陛下便要出巡了,一路上气候多变,陛下咳疾又未痊愈要仔细身体才是。”
“知道了。”
“每天都要吃一些生津解渴的食物。”
“知道了。”
“也要注意安全。”
“知道了。”
她每嘱咐一句,嬴政便应了一句丝毫不见厌烦之情。
江宁歪着头看向对方,“我算是体会到当年我去东郡查案时陛下的心情了。第一次没有跟陛下同行,我还真是忧心忡忡。”
“知道就好。”嬴政看了她一眼后,又握住了她的手,叮嘱她,“你自己也要当心了。”
“知道了。”她回握住嬴政的手,用空下的一只手把玩着对方刚刚交给自己的物件,兴致起来后她唱起了诗经的选段。
萤火虫穿梭在莲花之间,红色的鱼尾排起银色的湖水,粉嫩的莲花被水花击中,清淡的花香顿时弥漫在整个空间,闯了祸的游鱼却躲进了月亮中。光怪陆离的景象,让这次的夏夜泛舟别有一番风味。
第154章
天空瓦蓝,日头高照,一看就是出行的好天气。
子婴在同嬴政说完话后,便向自己的马车走去,在路过扶苏的车驾时,看到了来送别的阴嫚。对方在看到他后,一声子婴阿兄叫得人心花怒放。他温和地回应了对方。
“刚刚还想着去找阿兄呢,没想到阿兄就来了。”阴嫚招了招手,让身后的仆从上前,“阿兄你来点一点,若是有缺我让人回去拿。”
他看向仆从手里的出行用品,大到各种场合的行装,小到常用药和驱虫喷雾,足以见准备者的用心。
“让伯母费心了。”他看向阴嫚,笑着说,“替我向伯母道谢。”
“那我呢?”阴嫚追问道,“我也有帮忙的!”
在一旁的扶苏:“你确定是帮忙不是帮倒忙?这次没有把梅汁打翻吧。”
“你才把梅汁打翻了,我再说一次上次那是一次意外!”阴嫚掐着腰,气鼓鼓地看着扶苏,“要不是你把梅汁放错了位置,我怎么会把它都倒进了锅里!”
子婴自然会知道两人说的是初春的时候,伯母想用青梅汁做鱼,结果在添加调料的时候,阴嫚拿错了调料将一罐梅汁都倒进了锅里。而伯母一向不喜浪费粮食,于是那顿饭实在让人记忆犹新。
他打了一个哆嗦后,拉开斗嘴的两人:“好了好了,只不过是一次小意外而已,便不要揪着不放了。行装的事情也辛苦小妹了,”
阴嫚顺着台阶下来:“好吧。看在子婴阿兄的份上这次就不跟你计较了。”
“阿兄你未免也太娇纵她了。”扶苏撇撇嘴,很是不满。
“说我?你自己不也是冲着她?”他意有所指道,“上次阴嫚不想写罚抄,还不是你一人写两份。”
冷不丁被人戳穿的扶苏尴尬地咳了咳。
“口是心非。”阴嫚如此评价。
子婴点头。“赞同。”
“哎呀你们两个!”扶苏恼羞成怒。
说说笑笑后,他们三人说起了正事。阴嫚看向他们两个说道:“阿母如今处境险境,我留在咸阳宫以备不时之需。但阿母能否脱困,便要仰赖两位兄长了。”
扶苏安抚阴嫚,承诺:“你放心,我会想办法救救阿母出来的,一定会!”
看着兄妹两人协力救母的模样,他不禁感叹,伯母当真有两个好孩子……
“公子是在想太子和公主?”寺人尖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子婴抬眸看去,便在马车外瞧见了赵高。狭长的眼眸配上似笑非笑的神情,让人想起了儿时听到故事中的精怪,狡诈阴毒。
“原始太仆,失礼了。”子婴敛去多余的神情,声音平和,“不知所为何事?”
“陛下命我检查各部,瞧见公子未归,又瞧见了公主身边的仆从来给公子送行装。”此时,赵高的眉眼变得更弯了,“想着公子大概需要下官在这里等上一等。”
子婴知道赵高是在点他,而他的脑中也确实浮响起那年冬天赵高说的话。
“昔年长安君是陛下最具威胁的对手,而当时陛下又被人质疑非庄襄王之子,但是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让长安君登基。可是偏偏在那个时候长安君就死了,其中道理不用我明说,公子心里应当清楚。”
清楚吗?他问自己,不久后他又有了答案,大抵是清楚的。王位争夺一向血腥残忍,父子、兄弟相残更是常有。在王位更迭中所有的巧合都是精心设计过的必然罢了。就像现在一样。
他淡淡地扫了赵高一眼:“我分得清好坏,知道该怎么做,太仆多虑了。”
赵高依旧是乐呵呵的模样,看不出喜怒:“公子是个聪明的孩子,一向懂事。”
子婴轻笑一声对赵高话不作评价。然而却在他踏上马车时,赵高忽然说道:“公子眼下是好时机。”
他转过头看向赵高不语。
赵高再次盯着他的眼睛说道:“现下是拿回一切的好时机,公子。”
他垂下眼眸看向仰头静静地看他的赵高,直到将军任器出发的声音响起后,他才将知道了三个字丢给赵高。
车轴声缓缓响起,子婴转头透过窗户看向外面的铁骑心道,看来这一路并不会太平了……
这次出行的重点在南部,一来是为了查看岭南一带近况如何,二来是想看看江南地区的开发如何。初入南郡便能感觉到属于荆楚一带的湿热气候,尤其是大雨将至时,更是让人觉得难以呼吸。
子婴刚刚从南郡郡守处回来,便撞上了愁眉不展的扶苏。他问道:“发生了何事?太子为何愁眉不展?”
“已经出来多时了,却迟迟没能寻到为阿母求情的机会实在焦虑不安。”
子婴拍了拍扶苏的肩膀:“这事急不得,伯父毕竟是一国之君总不好徇私枉法。不过伯母乃才女,岭南江南能有如此发展都依赖伯母,伯父不是弃才不用之人。”
扶苏如醍醐灌顶,激动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谢谢你了阿兄,我这就去找阿父!”
他看着扶苏远去的背影,目光悠长却又让人看不懂里面的情绪。身后传来掌声,子婴回头看去果然是赵高,看他的模样应当是将刚才发生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妙啊,”赵高连连称赞,“太子一旦以郎中令过往功绩求情,在陛下的眼里便是要挟。帝王最忌挟功邀恩,而太子偏偏踩了陛下的底线,我们有好戏看了。”
“到底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即便很聪明也不会料到身旁的人会在背后给他一刀。”子婴似是有感而发,转过头看向赵高,“暴雨将至,还是早些回屋免得被淋湿。”言罢,他便离开了。
如子婴所言,临近傍晚随着惊雷响起,一场暴雨轰轰烈烈地到来。他披着外袍,坐在屋中下棋。油灯中火苗在风中舞动,却被突如其来的强风压倒。
“太仆怎么来了?”子婴头也不抬道。
“太子被陛下贬去北边监军去了。”赵高说道。
子婴哦了一声反应平平。
“你做了什么?”
“太仆不是看到了吗?何必问我?”在感受到赵高怀疑的目光后,子婴才懒洋洋地分给对方一个眼神。
“太仆觉得我们的陛下是个感情用事的人吗?”
“自然不是。”
“既然如此,太仆就该知道郎中令被圈禁的最根本的原因是什么。”子婴一边挑烛火一边说道,“帝王不喜挟功邀恩最忌功高盖主,太仆想想郎中令这些年在民间积攒的声望,再想想熊氏回朝意味着什么?”
赵高顺着他的话琢磨,倏然错愕地看向他。
“太子的羽翼越是丰满,陛下心中的忌惮越多。无论有没有反心,只要有了能随时颠覆一切的能力,在君王眼中就是错的。”他看向赵高似笑非笑道,“天家可没有父子情深。”
赵高的面色变了又变,而后挤出一抹笑容:“公子英明。”
子婴无视掉赵高的不自在,又低头下起了棋:“好了,我的事情已经做完了,该你们了。”
赵高恭敬道:“公子不必着急,臣这就是安排。”
“好啊,我等太仆的好消息。”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群臣心中的那场暴雨却迟迟未停甚至越演越烈。自古以来君王嗣嫡不可帅师也,如今陛下将太子贬去北境是不是要……群臣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对此发表看法,于是各怀心事地继续陪同嬴政巡视全国。
直到临近沙丘的时候,这诡异的局面被打破。
子婴刚刚打发走了前来旁敲侧击的大臣,便看到一直在服侍在嬴政身边的宫人脸色煞白地疾步走来。他察觉到了事有不对,于是将人拉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询问:“怎么了?”
“公子,陛下突然昏迷不醒了!”
子婴心头咯噔一声,伯父一向身体康健,怎么会突然昏迷呢?然而很快他便想到了一个人,他维持着面上波澜不惊的表情,对宫人说道:“控制住所有人知道的人,外传者杀。”
“是。”
待宫人离开的一炷香后,赵高缓步走来。
“陛下昏迷不醒,你做的?”子婴直截了当道。
“下官是陛下的臣子,怎么会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呢?”赵高继续道,“太医验过,陛下日日食用的枇杷银耳汤中有一种慢性毒药,而且毒性是被太子的悖逆之言引发出来的。想必是郎中令和太子早有二心,欲弑君谋逆。”
听完赵高的话,子婴便知道了对方已经向江宁和扶苏举起了屠刀。
“这是陛下的遗诏。”赵高从袖子中拿出了旨意,“陛下有言,废扶苏太子位,另立公子为储君,即可诛杀逆贼。”
子婴看着赵高手中的旨意:“杀了儿子立侄子,太仆不觉得很奇怪吗?”
“非臣一人所见,还有任、赵两位将军,以及廷尉作证,诏书乃陛下亲笔。”赵高冲着他的身后问道,“是吧?廷尉。”
子婴转过头便看到了李斯,在短暂地愣怔后,意味深长道:“还真是让人大吃一惊啊,廷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