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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婆子迭声应下,欲往外去,又听见姑娘唤自己,转过身恭谨听吩咐道:“你盯着点,莫让她们克扣了大嫂那边的份例,两位小爷正是用功读书的时候,香烛比别的房里用得多。若是精简到他们身上,世子爷回来头一个不答应。”
婆子晓得其中利害,保证把眼睛放亮,不会让府里的下人慢待大奶奶和两位小爷,见姑娘收了话语,她才出屋。
理完一天的俗务,世英浑身疲乏,歪在大迎枕上连妆都懒得御。还是身边的大丫头丁香几下为她除了钗环换过衣裳,服侍着躺下。
困极了反倒睡不着,世英与值夜的丁香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她在府里也就能和几个陪嫁说说心里话。
世英自觉心虚对着婆母有几分畏惧,说话做事都循规蹈矩。大嫂做世子夫人时,两人还有说有笑,后来大哥弄丢世子的位置,连带大嫂也搬到府里的偏院静居。两人再碰面时,总有那么一股子别扭气息,使得以前的情谊淡了又淡。
因太公公尚在世,宁远侯暂时未分家,乔家二房那帮人背地里指不定恨死大房上下,世英更是不敢同二房的婶娘、妯娌们闲坐叙家常。
深夜静谧,丁香说起白日里不能谈及的话题,掌灯坐到姑娘身旁劝道:“姑娘,等世子爷回来,说什么你也不能把他再推出去。你是不知道,大奶奶这两天哭得眼睛都肿了,求了侯爷又求了夫人,盼着能捞出她娘家一大家子人。说到底,若是燕家的世子爷好好活着,就没有后面他家二爷跟着楚王谋反的事。”
乔家大奶奶的娘家正是东平伯燕家,东平伯世子声色犬马早早蹬腿去了,天子驳了他家请封次子为世子的奏折,这才有燕纪仁跟着楚王谋逆的事。八月十五宫宴,楚王派系全被拿下,燕府难逃覆灭的命运,家中老小都在狱神庙关着。
京中年年都有抄家灭族的,燕家与赵家的事说来也不稀奇,可这两家与宁远侯府乔家瓜葛太深。乔家大奶奶牵挂亲人求了公婆,又求了老侯爷,她能使上的劲全都用上也收效甚微。
谋逆大罪,等闲人不敢在天子面前求情。虽说乔家对新帝有拥立之功,正是宁远侯出山调动西郊健锐营,与孟焕之配合拿下楚王一系,燕赵两人谋剌太子被抓个现形,求情的话儿叫乔家如何张的开口。
世英翻了个身,轻身应道:“我知道了。”
见姑娘还不当回事,丁香也是恨铁不成钢,轻摇世英,言辞恳切:“姑娘,你放眼看看,京中那个正室夫人不是费尽心思把夫君拢到房里。世子爷敬你是明媒正娶的娘子,又是他的嫡亲表妹,这才由着你冷落他好几年。换个别人,丫头的肚子里早蹦出孩子来,那能容你清闲度日。”
才九月的天气,屋里点着熏炉,仍能感觉到冷,世英裹紧被子,含糊其辞:“只要表哥平安回来,比什么都好。”
“姑娘”,丁香惊讶,“你还是挂念世子爷的对不对?”
黑暗中,世英不发一词,许久后她的呼吸平缓,似已睡着。
苦口婆心劝了半天,还是老样子,丁香也是无奈的叹口气,熄了烛火自去睡下。
“不能再这么下去。”世英默默对自己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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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在征北大军回京前昔,世英找到婆母处,摒退杂人,说出自己的想法。
“什么?!”秦樱语气中含着怒气,长眉轻拧,质问道:“你要与骁儿和离?”
“不成!”秦樱继而斩钉截铁道,神情不无威严,气派十足,想来真是动了怒。
“姨母。”世英没有像往常一样唤母亲,而是改称姨母。她起身缓缓跪在秦樱面前,仍坚持己见:“燕家若不是因为袭爵的事情,断不会起了谋逆的心思。乔家百年侯府,着实不易,不能因为我一人的缘故,将来叫天家纠住错处。”
秦樱平复气息,沉声问道:“你与骁儿成亲不足五年,谁说将来为他生不下孩子。退一万步来说,府里没有嫡子,庶子承爵也可行。你现在急着要和离,叫我有何面目去见你母亲与外祖母。”
当真肺腑之言,秦樱从生下见生母不到五次,她长到七八岁时还不知自己生母另有她人,只当是方太君的亲生骨肉。外出交际时别家一个贵小姐故意说漏,引得她回去后打问才知道自己是姨娘生的。
长姐大她近十岁,出嫁的早,她便是秦尚书府的掌上明珠。上有父亲偏疼,兄长宠爱,嫡母也是当真视她为己出,让知道真像的秦樱深觉一生都难报其恩。
儿子与外甥女婚后过得不痛快,一切的一切,她的瞧在眼里。手心手背都是肉,她疼爱儿子不假,可任由外甥女和离归韩家,真叫她如何向嫡母及长姐交待。
世英轻声接话:“母亲与外祖母都极讲道理,弄丢婉表妹,又不让表哥进房,一切全是外甥女的错。姨母与表哥已对我容让太多,她们绝不会埋怨您。”
秦樱伸手扶起外甥女,抚着她的脸庞问道:“孩子,你心里究竟有没有骁儿?别说没有,你熬着夜亲手做了那么多的冬衣送到军中,又在屋里吃着斋,这全都是为了谁?”
世英抬头,一脸茫然:“世子是我表哥,自然盼望他平平安安。”
见她还是这么不开窍,秦樱只摆手道:“你说的事我做不了主,等骁儿回来,让他做决定。”
世英还想再说,见姨母闭目养神,她也便悄悄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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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北大军回归日,燕京城里人声鼎沸,报信的小厮隔上一烛香功夫回来绘声绘色说道一番。宁远侯府的家丁自是心偏向乔家,夸起世子爷无所不致,哄得年迈的老侯爷也是笑声连连,暂时让他忘却长孙失明一事。
其他人更不消说,宁远侯与秦樱心头一块大石终落下,许诺要给府里上下打赏。
听着奴仆们贺喜之声,世英也觉心中豁然开朗,身子轻了几分。
终于回来了,事情也该有个了解。
等乔骁从宫中出来,回府已是暮色西沉,进屋先跪见祖父与父母亲。屋里人多,世英观得他瘦了几分,人却是精神十足。
乔骁回府首要有许多事与祖父、父亲商谈,一帮男人们在外书房,后宅里世英的房里却是一片热闹,丫头婆子们忙着装扮世子夫人。
反正在国孝期,一切素简,世英任由她们折腾。听得外面小丫头报信说世子爷进了二门、又去了夫人房里、从夫人院中出来……
对着满屋子期待的眼神,世英的心也不由跳得快。
等乔骁回屋,一切杂人都已躲了出去,他是从母亲房里出来,知道了表妹想要和离,也不多说话,坐在榻上细品茶茗。
屋里热闹的气氛才退散,慢慢变得沉静,像他们昔日共处过的每一个夜晚。
世英鼓足勇气,走到表哥眼前,为他换过茶,这才说话:“想来姨母已同你说了,若是可能,我想赶在河道结冰前回徽州。”
“你回徽州做什么?”乔骁反问一句。
世英噎住竟无言以对,嚅嚅半晌后才道:“我想同你和离,回韩家。”
屋内死一样的寂静,世英盯着手中的帕子出神,额头鼻尖上浸出汗。
许久以后,乔骁开口,说的却是其他:“大哥把侯府交给我,他在战场上拼死拼杀,身中毒箭以致双目失明,最后仍耿耿于怀是他弄丢了乔家的世袭罔替铁券丹书,不能释怀。”
世英带丝惊讶抬眸,静待表哥说出下文。
乔骁定睛看向表妹,两年多军中锤炼使得他更加成熟,他也慢慢褪去身上的文人气息,更像是位武将。
历经过沙场博斗,见证过生离死别,乔骁说话的语气格外沉重:“大哥把所有的功劳都推给我,祖父与父亲不问也明白,母亲只叮咛我好生照看大嫂和两位侄儿,她心中也跟明镜似的。这件事算是欺君,我只同你一人说道,你可知原由?”
世英嘴皮翕动几下,话未出口,就听得乔骁继续逼问:“母亲说你吃了两年多的斋,送到军中一年四季的衣裳多半出自你手,又是为何?仅仅因为我是你表兄,怎么没见你给四表兄也送衣裳,论理你在外祖家长大,同舅家表兄弟更亲近才是。”
被迫得紧了,世英脱口而出:“因为你是我丈夫。”话甫一出口,她也是愣了,半捂嘴唇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