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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胜手中的火把十分贴切地竖在晁盖正背后,给他整个人都罩上一层护佑的圣光。
梁山逻辑,人品高于一切。人品不好的家伙,就算本事再出色,也不能算是同道中人。史文恭既然坑过周老先生,于人品上,便已经是白纸染了污墨,一切其他话题,不管开出的条件多么诱人,就此打住免谈。
史文恭脸色微微一变,不卑不亢说道:“史某年轻时是做过错事,一切罪责自愿领受,不需晁寨主操心。寨主若是执意要跟我翻这风马牛不相及的旧账,不免气量不足,迂腐有余,传到江湖上去,惹人笑话。”
梁山上哪有人敢这样对晁盖出言不逊。晁盖当即须发戟张,怒道:“凭你也敢对我这么说话!”
旁边几个小喽啰赶紧劝道:“哥哥息怒。”
岳飞已在旁边欲言又止了好几次,看看情势僵了,终于鼓起勇气开口:“晁寨主……”
晁盖正在气头上,一点面子不给,冷冷看他一眼,“我梁山的事务,还用不着外人说三道四。”
岳飞脸上涌起一阵红晕,很有涵养地接了这句话:“不劳寨主开口。小人最后还有句话,是周老先生托我带给武松大哥的,说完就走。”
对晁盖躬身一揖,又朝着武松,朗声道:“武大哥,周老先生托我给你带的第二句话:多谢你将那东西好生保管。他老人家身体不好,无法亲自登门来谢。这东西干系太大,请你不要擅自做主与人。眼下他老人家正在闭关调养,如果方便,三个月后,请你去找他一会。”
这话说得清澈疏朗,私人间的口吻,公开透明说出来,无异于告诉所有人,武松办事他放心,这密信还轮不到别人来处置。
武松一面监视着史文恭的一举一动,一面咬牙点点头。
但凡周老先生的武功还剩那么一成两成,没理由不要求把那密信取回;眼下他把这东西正式、彻底的交到武松手里,只能说明,老先生已完全无力保护它了。三个月后的那个会面,想必将会是一次彻底的交接。
至于岳飞,虽然拜了周侗为师,却没缘分学他太多功夫,比起武松还差得远,并非理想的托管人选。
岳飞说毕,远远的退到角落里,摆明了不再掺和黑道事务,找空儿就告辞。
可惜晁盖没空理他。老大哥对周老先生这第二个口信有些意外,但也没异议。
“史兄,你可听清楚了。既然周老先生都如此吩咐,那梁山更不会将那信送给你们曾头市……”
史文恭脸上泛起一阵微微的红,不顾武松顶在他背后的刀鞘,一欠身,叫道:“晁寨主此言差矣!机会千载难逢,老人家年纪大了,做事瞻前顾后,有顾虑是自然的。你们梁山难道也要如此短视?替天行道的大旗竖在门口,难道是个摆设?你难道没想过,将这烂到家的朝廷官府拔了根,闯出一片太平盛世?如果你没想过,那就是史某错看了梁山晁天王这个人!”
话里话外明褒实贬,一句句的将晁盖的火拱起来,终于引出一声怒喝:“住口!”
倘若宋江在旁边,还能花言巧语的中和一下老大哥的情绪。可眼下院子里只有同样直来直去的武松,一句“他在激你,大哥犯不上跟他置气!”根本无济于事。
公孙胜见状,双眉一轩,笑道:“史施主,你也看到了,我家寨主不喜欢受人指使。若你们真心想要合作,何不把你们手里的线索送到梁山,大伙照样精诚竭力,岂不美哉?否则……”
史文恭冷笑:“否则怎样?”
公孙胜眼中一闪而过的阴冷,随即回复了和煦的神棍状,摇头晃脑地笑道:“否则,不太妙啊不太妙……”
“谁不太妙!
公孙胜弯腰,举重若轻地拾起史文恭丢在地上的佩剑,慢慢拔出鞘来,从剑柄到剑尖,手指拂了一拂,接着刷的一声,凭空轻轻一挥,那剑尖竟甩出几滴血来,溅到旁边小喽啰的身上,一阵惊呼。
公孙胜凛然道:“否则便是逆天行事,你也看到方才的卦象了,是你们曾头市即将不妙。”
说完,手指叩上剑身,轻轻一弹,利刃断成两截,叮当一响,上半截落在地上,火光中闪了闪,暗淡下去了。
史文恭用看妖怪的眼神看着公孙胜,不再说话,好像生怕让他攫取到脑海中所思所想。
公孙胜轻描淡写地将断剑和剑鞘丢到一旁,唇角一勾,依旧是谆谆善诱的微笑。
“所以,合作可以,但若有人想独吞果实,史施主,梁山上藏龙卧虎,可并非你所以为的那般无能啊。”
周围所有人也已经呆了。若非看着史文恭佩此剑上山,若非认得公孙胜是梁山老人,若非见了史文恭那副匪夷所思的神情,真要以为是这两人用什么假剑串通做戏,耍人玩了。
看向史文恭的眼神,也就全都带上了明晃晃的不信任。公孙胜说出“藏龙卧虎”四个字的时候,大伙头一个想到的,便是他本人。
只有鲁智深不以为意。方才他为躲公孙胜,方才一直在墙角呆着;密信长密信短的听得不耐烦,只是巴不得揍史文恭。眼下见说僵了,大师那怒气不输于晁盖,刷刷两下捋袖子,一面朝史文恭不怀好意地看,寻思着从哪儿先下手。
史文恭终于觉出棋逢对手,微微兴奋地喘息片刻,终于想出了合适的措辞,低声道:“公孙道长说什么话,史某正是看得上梁山人才济济,这才……”
这话是顺着公孙胜的意思,可没想到捋了晁盖的虎须。老大哥当即愤然道:“我们梁山上的兄弟能耐,还轮不上你来给我称斤两!我们梁山是要替天行道,可也不会跟你并肩作战!”
蟹壳青的天空,色彩越来越淡,东方隐隐泛了白,混合着火光,将老大哥的侧脸照得熠熠发亮,一身正气,浑然天成。
“我梁山好汉个个坦坦荡荡,哪容得旁人牵着鼻子走!我倒要亲自去看看,你们藏着掖着得那枚‘榫头’,到底是个什么玄机!兄弟们,咱们去曾头市走一遭,看看他们到底是何居心!”
一呼百应,押着史文恭的小喽啰齐声应和。只有公孙胜面色闪烁,欲言又止。
鲁智深大叫:“就该狠狠的揍这些撮鸟!寨主,洒家久不上阵,正好手痒!”
一阵轰鸣叫好声中,拔出一个细细的尖儿,那声音微微颤抖,字字坚定。
“晁大哥三思,听奴家一言,曾头市不能去!”
晁盖眉头微微一皱,转过身来,目光搜寻了好久,才发现那个躲在角落里的潘小娘子。这么多日子过去了,看起来武功并没有进步,还是一撅就折的身子板儿,声音也是中气不足,辨别了好一阵,才听出来她说的到底是什么。
森然道:“为什么不能去?”
武松并没有出声附和晁盖,但听到潘小园这么简单粗暴的一句劝谏,也是一惊,眼神看过来,半是关心,半是焦虑,意思很明显:你要说什么?
潘小园睁大眼,什么公孙胜史文恭都给忘在了脑后,满脑子振聋发聩,都是晁盖方才喊出的“曾头市”三个字。
难道这个看似与原著渐行渐远的世界,不管掀出多少陌生的浪花,最终都会如同百川归海,结局如一?难道真的有什么可怕的冥冥之力,推动着无数阴差阳错,该发生的事情一样不少?
不管这里的曾头市是何方神圣,不管晁盖去了,结局如何,她潘小园的第一反应,绝对要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原著里,晁盖就是死在攻打曾头市的战役中,凶手便是眼前这位史文恭。虽然眼下剧情已经大有不同,但“曾头市”这个黑洞陷阱,依旧有些不可言说的危险性。
晁盖在梁山上好好的当他的老大哥。难道现在,要眼睁睁的看他再冒一次险,再作一次死?
她什么都来不及多想,冲口一句话,唱了几乎在场所有人的反调。
及至看到武松惊愕询问的眼神,才猛地回过神来。自己这一句无礼僭越,最好得马上找出个合适的理由来。
“晁大哥三思,那曾头市又不曾惹到梁山……”
史文恭完全不在乎他被制服的事实,眯着眼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