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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大,你实说!”
“俺冤枉……”
知县老大的不耐烦。人证、物证、动机都有了,不就是他家老婆看上西门庆,闹着要离婚,因此跟西门庆结怨,这才计划杀他全家吗?这么简单的案子,结得越快越好,不然等风声传出去,谣言多起来,可要大大影响他的升迁。
武大这边死硬,还咬着不松口:“大人明鉴,不信你去问俺的邻居们,俺从来都是老实人……”
知县被他闹得头疼,眼看天色也晚了,这一天折腾得也累了,叹口气,挥挥手:“也罢。先将武大监押一天,明日传唤紫石街的住户。至于他的家人……”想了想衙役口中的那个风流漂亮小娘子,大约也不是什么正经人,“也来监押入狱,再作听唤。”
武大傻了:“别、别抓我娘子……”
一队公人领命,带着铁链子去了。
潘小园自从听到武大当堂把自己供了出来,就知道事情整个要糟,满头大汗地挤出去,也就没听到后面那些下毒未遂的变故。路上被一群小流氓截住骚扰,好容易脱身回到紫石街,脚不点地的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跑路。
武大这厮一百年专业卖队友,自己泥菩萨过河,好不容易用缓兵之计稳住了西门庆,这下子被揭了个底儿掉透心凉,自己非让他扒了皮不可!
然而跑路谈何容易,整条街上都是熟人,几十双眼睛大睁着,就等着看她的八卦。潘小园拎着一个小包裹,在房间里转来转去,热锅上的蚂蚁。
忽然想到一个招儿,赶紧从后门踅出去,敲敲刘娘子家的门,把贞姐叫出来。小姑娘本来让她放了假,这会子也不得不招回来,开门见山跟她说:“我遇上事儿啦,得出阳谷县避一避。你要是还看得起我这个姨,就帮我……”
贞姐还眨巴着眼睛听,潘小园的满心打算,却被一阵吵闹声打断了。
乌央乌央的人声中,只辨出只言片语的信息:“想不到武大是这样的人……”“下毒……心狠……”“这下逃不掉了……”
还夹杂着男人的呵斥声:“喂,闲杂人等让开,别妨碍执行公务!要看热闹过后再看!”
潘小园完全来不及思索发生了什么,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西门庆这是要赶尽杀绝!
还“执行公务”?武大还在县衙里,估计已经出不来了。这群带着咣啷啷铁链的公人,又是来抓谁的?
贞姐显然也被吓怕了,连声说:“六姨,你听……”都不敢跑出去看。
脚步声越来越近。潘小园努力让自己变得像警匪片里黑老大那样处变不惊,俯下身,按着贞姐一双小肩膀,低声说:“我摊上事儿啦,估计是让人冤枉……”
贞姐立刻说:“我跟你去衙门分说清楚!你们是好人!”
“不,不成!你别替我们说话,别辩解——”想了想,飞快地打开手中包裹,抓出一个系得紧紧的小麻布包儿,塞进贞姐手里。
“这些,算六姨求你,替我保管好,谁都别给——除了你武二叔。他若回来,你就给他。”
贞姐还要问什么,可惜没时间解释了,有人在砰砰的叫门。
潘小园觉得自己全身都在发抖,看着贞姐将那布包收进怀里,又突然想起什么,蹲下去,包裹底下拽出一沓子花花绿绿的钱引,塞进小姑娘袖子里:“这是二十五贯,你……”
本来想让她那这钱来贿赂几个小官小吏,但转念一想,一来完全超出了小姑娘的能力范围,二来估计比不上西门庆出手的一个零头,叹了口气,抛掉这个想法,“算我送你的。这是钱,不过不能花,但是你要好好留着,以后万一能用得上……”
贞姐懵懵懂懂地点头。潘小园把她推出后门。与此同时,哗啦一声,一队公人从前面破门而入。
潘小园看着他们手里亮闪闪的铁链,心中唯一的念头竟是荒诞的:老娘也算进过号子的人,以后可有的吹嘘了……如果有以后的话。
好在公人们大多也都是和武松有交情的,知道抓的是武松嫂子,便还都怜香惜玉,凶巴巴的说上几句场面话,手下倒没有太粗鲁。随后派几个人进到家里搜查,最后四条八叉的把大门封住。
潘小园让铁链子拴着一路走到县衙,看着身边一双双睁得贼大的眼,心中叹了口气。阳谷县的芸芸众生,可又有一年谈不完的八卦了。
潘小园被丢进女监里过了一夜。她有点奇怪,监牢的条件比她想象得还好一点,有床铺,有被褥,有便盆,却没有传说中来索贿杀威的衙役。那女牢头还特意问她晚饭够不够吃,不够的话可以给她添一碗。
她哪有心思吃饭,满脑子想着各种各样的对策,又一个个的被自己否决。歪在破床铺上,横竖睡不着。
满牢房的衙役都在议论武大这件案子。听他们口气,疑点倒是不少,然而说到关键的漏洞时,这些人又十分默契地缄口不言。
潘小园突然明白为什么要先把自己关一夜再审了。这一夜,可不止她自己没合眼。
第39章定罪
第二天日光大亮,才有人把潘小园带到县衙大厅。厅上一众如狼似虎的衙役看到她,集体眼睛一亮,脸上的神色五花八门,不知道都想的什么。潘小园来不及观察四周,接过一个女狱卒抛过来的面巾蒙在脸上,这就与武大团聚在了被告席。
武大这一夜不知道是哪里过的,大约是被各衙役一通吓唬,已经什么都不敢说了,见到她,呜的一声,居然哭出来:“娘子,我错了……”
潘小园摇摇头,让他安静下来,竖起耳朵,听那师爷宣告刚刚记录完毕的,武大郎的“罪状”,越听越心惊胆战。那语句文绉绉的她没都听懂,只听得里面一口一个“大宋律”,最后一个铿锵的“当斩”——这是要把武大往绝路上逼!
她不知道古代的庭审是何许规矩,插话是大约不行的,律师是一定没有的,难道只能乖乖地承认一切?
突然发现一个漏洞,她什么都顾不得了,大声叫道:“奴家有话说!”
整个厅堂安静下来。几个衙役带着暧昧的微笑,示意她开口。
她竭力调整呼吸,慢慢说:“如果大郎用砒霜下毒,他……他那砒霜,是哪儿来的?我们铺子里向来只做炊饼,只进面粉,从来没买过这等烈性药品。不信……不信可以去问我们的供货商,城外曹家碾坊……”
知县高高坐在上头,还没答话,厅堂大门口传来一阵闲适的脚步声。知县看见来人,连忙站起来。
潘小园听到一个温润清脆的声音:“知县大人明鉴,县里的药铺德信堂,是小人家中产业。半个月前掌柜的报知药铺失窃,不多不少,刚好丢了五两砒霜。小人以为不是什么大事,责罚了掌柜,便没有往深里追究。眼下那掌柜让小人带了来,便算是人证。”
潘小园猛地回头,正看到西门庆那得意洋洋的笑。他锦衣华服,拱手作揖,和知县寒暄起来。
她气得要炸了,开口便反驳:“外贼、家贼,还不一定!凭什么说是武大偷的?他哪有那份本事?”
西门庆笑道:“六娘子稍安勿躁。常言道人不可貌相,前一阵子,开封府不是抓到一个江洋大盗,据说白天是本分生意人,到了晚上,就开始飞檐走壁、偷鸡摸狗。尊夫的身材样貌虽然不像是犯大事儿的,但尊叔武二郎可是个英雄好汉,作为武二郎的哥哥,有那么两下子身手,也不奇怪吧?”
“没凭没据,不能算数!”
西门庆哂笑:“月黑风高,黑灯瞎火,娘子又不是夜夜醒着,焉知枕边人在做何勾当?”突然想起什么,恍然大悟:“哦,对了,如果娘子真的和武大同床共枕,那么他夜间起床,外出作案,娘子必然有所察觉。然而……”
他轻轻笑了笑,一副“你懂的”神情,不再说下去了。周围的衙役一阵配合的哄笑,声音一浪接着一浪,简直要把屋顶掀翻了。
知县也跟着笑了两笑,和夏提刑对望一眼,吩咐下面人:“给大官人看座。”
接着一拍惊堂木:“武大,你可认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