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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家的早饭很简单,主食是苞米糊糊,菜就只有水煮大白菜了。要是觉得嘴里没味道的话,盐水萝卜樱子、晒好的萝卜条管够。只有到中午,秦寿生才会得到炖酸菜里一小块的咸肉,享受到他作为一个小孩子的待遇。
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期,秦寿生的境遇,是每个人都遇到的。即使是村长,吃得也不比秦寿生强多少,大家都穷得光腚似的,即使想贪污,村长也没地方贪污去,最多分东西的时候,能贪点地瓜、红糖之类的东西。
虽然很不喜欢吃,见到水煮大白菜就感到恶心,为了填饱肚子,秦寿生还是呼噜噜地吃了一大碗苞米糊糊,吃了小半锅的大白菜,才觉得有八分饱了。
肚里没有油水,吃什么都不觉得饱。平时,秦寿生一顿饭,能吃下两个大饼子,外加一小钵子的酸菜,还是没觉得饱。在他的记忆里,好像不知道什么是饱字。
秦家有三个大肚汉,一个能干,一个懒散,一个幼小,把家里吃得穷穷的。
秦寿生的奶奶只好天天在家里编炕席,坐火车到别的地方换粮,来维持一家人的温饱。
房间子很狭小,两个暗红色的柜子上面,放着一个土黄色的古旧铜钟,旁边斜放着两个镶满了黑白相片的玻璃像框。对着门的柜子上,一个写着“大海航行靠舵手”的大镜子,中间有着一个贯穿镜子的裂纹,使得秦寿生的身影也有些扭曲。
炕上的几床被子都没有叠,秦开泰的呼噜声一直在那里响亮着,屋里的酒气经过一夜的消散,竟然还有着淡淡的味道。
见父亲还在睡觉,秦寿生小声说:“爸,爸,该起来啦。”
睁开惺忪的睡眼,看见秦寿生,秦开泰举起身边的酒瓶,就要砸过去。
酒瓶子挥到一半的时候,已经偏了方向,从秦寿生的身边飞过,摔到地上,砸个粉碎。酒瓶子虽然飞了,可一个大耳刮子过来,也把秦寿生打得眼冒金星,趔趄两步,差点摔到玻璃碴子上。
秦奶奶走进来,拿着扫帚收拾酒瓶渣子,大骂秦开泰:“你个小畜生,走了个老婆,就不能活了。你还不到三十,就不能再找一个?人家张算计都四十了,还不是又娶了一个?”
秦开泰两眼深陷,胡须杂乱,一脸的憔悴。他不敢和老娘对骂,愤愤地说:“到哪里再找像她那样的城里人?”
秦奶奶破口大骂:“你生了一个农村人的命,偏偏想找城里女人,做梦去吧。孙子,走,不理这个小王八蛋。”
秦寿生被奶奶搂着,用怯怯的眼神看着父亲。
父亲为什么除了喝酒、找女人、打儿子,就什么也不干,秦寿生并不明白。他只知道,因为父亲的不争气,秦家在村里让人很看不起。
看着相貌清秀,丝毫不像自己的儿子,秦开泰大声说:“儿子,长大了,一定要找个城里娘们当老婆。给爹出气,气气你那个没良心的娘。”
秦寿生小心地说:“爹,我想要张翠姐姐当老婆。”
看着被自己摔破的酒瓶,想着里面的残酒,秦开泰有些惋惜,大骂秦寿生:“小畜生,找农村娘们干什么?一点出息也没有!”
“当!”秦奶奶一扫帚打到儿子脑袋上:“小畜生,承包后,人家都知道去搞副业挣钱,最不济,也能拣点粪啥的好肥田。你一天到晚的,除了喝,还是喝,就不能干点正事?”
秦开泰梗着脖子,愣愣地说:“你把彩凤还给我,我啥事都能干。”
老秦太太举着扫帚,想打下去,却又舍不得打,叹息着,拉着孙子出去了。
秦寿生的爷爷奶奶非常年轻,还不到五十岁。
农村人信奉早养儿子早得力,结婚都早。秦山二十岁有了秦开泰。秦开泰也不让其父独美,二十岁就有了秦寿生。
秦山养了个儿子,没得力不说,还差点没让儿子给气死,也算是时运不济。
秦寿生时常挨他爹揍,而且是没轻没重地揍。要不是爷爷奶奶护着,说不定早就被揍死了
揍儿子的时候,秦开泰嘴里骂的都是那离开的王彩凤。有些冤屈的秦寿生,心里对妈妈也有些生气:我都帮你挨揍了,你怎么还不来接我?
见秦开泰下地了,害怕挨揍,秦寿生急忙喊了一声“奶奶,我出去玩啦!”就一溜烟地跑了。
自从被秦开泰揍了,跑到张翠家睡觉后,秦寿生再也没有和父亲在一铺炕上睡觉了。
在张翠的怀抱里,秦寿生找到了久违的母亲拥抱的感觉。从那天起,他再也不愿意离开张翠了。
走出大门,顶着刺骨的寒风,踩着嘎嘣嘎嘣的雪,秦寿生猫着腰,向张翠家跑去。
村子中间挂着的广播里,响起了大队书记赵敢干的大嗓门:“为了落实党中央提出的联产承包责任制,紧跟党中央的脚步,我们河沿乡要走在全国的前面。县里决定,我们秦家村要做为试点村,在村里实行联产承包政策,将村里的土地分给个人承包。各个小队的生产队长、会计要配合村里,将工作落实到每家每户…现在,我把党中央的一份文件传达一下…一九七九年十二月五日。”
几个正蹲墙根晒太阳的老头眼睛一亮,彼此对视一眼,都频频点头。
真的分田到家的话,那些吃大锅饭的懒虫就没办法偷懒了,老实肯干的人就会得到实惠,对提高村民的干劲,增加粮食产量有着非常大的作用。
“好啊!”
几个老头感慨地说:“中央这个政策,可真是实行的英明啊!打下粮食,除了上交的,剩下的都是自己的,再不用像以前那样分粮了。咱村的几个懒汉这下可要倒霉了。”
秦寿生可没老头那样的感慨,他心里想的,除了找张翠玩外,再没别的了。
村东老张家的狗子、村南头老王家的嘎子拿着套子,满大街的嚎叫这,准备上山套兔子。
山上别的东西不多,可野鸡、兔子却不少。村民们饿极了,也有偷着上山去套兔子的。可大部分人不敢,害怕犯了错,再被抓去批斗。虽然文革早就过去了,可割资本主义尾巴的事情时常还有人提起。除了孩子外,一般大人是不敢去做这种事情的。
见到秦寿生跑过去,两人大喊:“小杂种!”
不知道是出于嫉妒,还是出于歧视,村里的孩子对张翠和秦寿生这两个城里人生下的孩子,总是有一种偏见。他们喊两人为杂种,便带有一种别样的用意了。
秦寿生年纪再小,再不懂事,也知道小杂种是骂人的话。
狗子、嘎子比秦寿生大,他打不过他们,从来就不敢惹两人。
后屁股挨了狗子两脚,心中不忿,秦寿生也没敢吭声,拔脚就跑。
觉得自己跑远了,两人追不上时,他回身站住,扯着嗓子,破口大骂:“嘎子、狗子,我操你们的妈!”
嘎子、狗子听见了,勃然大怒,扔下套子,大呼小叫地就来追秦寿生。
追了两步,见秦寿生跑进张翠家,两人无奈地停下脚步,骂骂咧咧地走了。
嘎子、狗子比秦寿生大两岁,可以随便欺负秦寿生,张翠却比他们大好几岁,轻易就能把他俩揍一顿。
挨过张翠两次揍后,当着她的面,嘎子、狗子已经不敢欺负秦寿生了。
刚进张家大门,秦寿生就听见屋里有人大骂:“你这个小杂种,贱货生的杂种,还敢和老娘顶嘴?我打死你!”
听到屋里传来的打人声和张翠的呼痛声,秦寿生心中的热血立刻沸腾起来。他知道,那个张大伯找的李寡妇,又开始欺负张翠姐姐了。
张翠妈妈离开后,张算计虽然不高兴,却想得开,没像秦开泰那样和死了娘似的,他很快又找了一个老婆,是邻村的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