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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
第一次见到海的少年,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满足的惊叹。
海和天一起涂抹了界线,层层渐变的蓝像铺开展平的画卷。渺然的海面用最简洁明了的方式撞破想象的边界,晴空下微澜的光泽比山林中孔雀的翠蓝尾羽更加耀眼。
沐野忍不住捂住了嘴巴,欢喜和雀跃却从指缝里悄悄溜了出来。
太漂亮了。这是再美的赞歌都无法颂唱出的画面。
少年沿着带白花边的清澈海浪向远处走,脚下的白沙像洛林大叔面包坊里打翻了的细糖。他原来只在初秋时才能在最松软的落叶上圈出一片大床,现在却能随意在地上翻十个跟头。
沐野对所有事物都倍感好奇,小腿和掌心上粘着薄薄一层的白沙糖。他连和脚下挥舞着双手横冲直撞的八爪圆壳虫打招呼都花去了大半个指尖的太阳,更不要说从浪花里遗落下的纯白圆壳,和其它新鲜又陌生的奇特生物。
这里实在是太棒了。沐野默默地想着,他伸手拍掉手上的细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掌心。
山林里的同龄人都已经拥有了自己的伴生兽,显现出独有的掌中花纹,只剩他一个人的右手,现在还是空荡荡的。
沐野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了遥远的天际。天空由蓝转暗,美丽的景色却并未打多少折扣。
海景总能让人心胸开阔。沐野想,就像红杉老爷故事里说的那样,也许他也会在海边,找到自己寻觅已久的伴生兽。
太阳只剩一个指节就要淹没进海里,少年抬头望了望颜色愈发深沉的海面,终于恋恋不舍地朝着岸边走去。
他用脚步量出一个合适的距离,在岸边矮丛和沙滩交界的地方给自己选了今天的床。沐野从颈间的小环里取出一大块结实的麻布,在平坦干燥的沙滩上铺好坐下,望着阴下来的天色啃自己的晚餐玫果。
傍晚天色有些发阴,沐野没有看到太阳被海面淹没。他吃的是倒数第六个玫果,和当初从山林里带出时已经少了很多。一路上他用自己的兽类治愈术换取银币裹腹,留下五个最大最饱满的玫果,打算分给自己的伴生兽吃。
沐野也不知道自己这次能不能寻到伴生兽,族内的同龄人早在三四年前就全部签订完了契约,少年已经学会了等待,心底却仍然存着藏不住的期望。
如果他这次能成功,一定会像族长家的小蒙特那样爱护自己的伴生兽,把最好的食物留给它吃。沐野一边啃着剩余的玫果一边想,不知道他的伴生兽会喜欢什么,如果是在海边长大的话,或许他明天还要巩固一下自己在山林里学到的捕鱼方法。
深沉的夜色笼罩下来,噼啪的火苗燃烧声和一阵又一阵的海浪声温柔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支不输给山林叶动虫鸣的乐章。少年面朝火光沉沉地睡着,暖橘色的光亮把他稚嫩未退的轮廓勾勒得更加柔软。
对于沐野来说,今天是格外特殊的一天。
但对于大海来说,这一日再寻常不过。
凌晨时分,从未停歇过翻涌的海浪悄悄爬上了岸。原本干燥的沙滩被逐渐高涨的浪花一点点打湿,白日里温柔的海浪此刻平添许多冷酷。前一个浪头还触不到麻布的边角,下一波蓄势而来的涨潮,就把熟睡的少年和发出呲啦声响的柴火一起卷了进来。
沐野尚未完全清醒,就被满鼻满口的水呛进了气管。
气势汹汹的海浪连打湿都不屑,直接卷着人扯进了岸边的浅水里。平躺姿势的少年根本来不及反应,直接被尚不及他半身高的海水淹没,裹挟着冲向了更深的暗渊。
红杉老爷没有说过,去海上冒险的勇者从不睡在海边。
未清醒时的溺没其实并不痛苦,如一场安静舒然的梦境。沐野只恍恍惚惚睁眼看到了一片暗沉的眼前,遥远的高处有微弱的光线,绵软的身体如同一片落在溪涧中的银杏叶,安稳又流畅地飘入远方深处。
直到他被胸口处的大力按压弄醒,侧头痛苦地吐出嘴里咸涩不堪的海水时,少年仍然对自己的处境茫然不已。
身上的麻布已经消失不见,四周也没有了篝火的温暖和光亮,沐野连续呛咳了许久,勉强把酸涩眼睛里的水渍抹去之后,才看清面前的身影。
单膝跪在他身边的是一个身材瘦削的男人,打湿的单薄衣物贴在身上,勾勒出流畅的身形。天色昏暗,视线模糊,少年并不能看清男人的脸,他看到的只有一双在夜色中仍未被掩没的眼眸,内里蕴藏着暗沉的光亮,无端让他联想起丛林中耐心蓄势的大型野物。
——那种最出色勇敢的族人都无法驯养的有灵之兽。
“咳、咳咳……谢,谢谢你……咳……”少年一面咳着喉咙里残存的海水,一面断断续续地道着谢。虽然直觉面前的男人蕴藏着庞大而危险的力量,但沐野现在也能猜出,是对方救了自己。
男人并没有开口,却是伸出一只手来,覆在沐野纤瘦的背脊上,帮他顺了气。
浑身是水的少年被吹来的海风冻得打了个哆嗦,连后背的手掌都没能给他传递多少热量。在闷声打过一个喷嚏之后,沐野还没来及和人说抱歉,就觉到了一阵天旋地转。
对方径直把他抱了起来。
沐野被吓了一跳,男人却没有半分要同他商量的意思,抱着怀里湿漉漉的人毫无迟疑地向远处的黑暗中走去。
男人站起来开始走动时,沐野才察觉出对方高大的身形。两个人体型相差甚大,如果沐野站直,至多只能到男人胸口。
他好容易止住咳声,有些不安地问道:“请问……我们要去哪?”
除了生病时被山林中长辈照料之外,少年很少有这种被人抱着代替行走的经验。男人的怀里并没有太多温暖,沐野被冻得有些僵硬,能感受到的只有对方硬邦邦的肩骨和蕴藏蓄势的力量。男人仍未开口回答,他只能硬着头皮道:“先生,我自己可以走的,您能把我放下来吗?”
回答他的是一以贯之的沉默,在少年出声询问后不久,两人就抵达了男人的目的地。夜色浓重,沐野对距离的具体概念已经被模糊,等他反应过来时,才发现两人已经来到了一间有封顶的小屋内。
屋内并没有点灯,男人的动作却没有半分滞碍。少年什么都看不到,只感觉自己被放在了一张铺着薄布的硬床板上,一阵吱呀声响后,喧嚣的海风被隔在屋外,屋内的动静也更清晰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