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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弹动的指尖轻轻收回,洛连笙眯着眼睛盯着墙上一点,被渐渐弥漫开来的灰色雾气腐蚀,视线尽头多了几个星星点点的小洞。他对此颇为满意,《百草长春功》达到凝脉期,对上寻常武者已经不在话下。
虽然目前还不能正面解决皇宫内的高手们,可是距离能自如出入皇宫这一目标,已经又大大地缩短了距离——只要洛连笙能再上一层,达到内劲期,凭借他脑中那些轻功功法,足以在先天境的高手环伺中来去自如!
到了那个时候,洛连笙便能真正掌握自己的人脉,甚至是开疆僻壤!
临近年节,今日朝会主要商议祭天一事,本有旧例在前,除了祭天仪式的过程需要洛连笙贯穿始终,其他基本不需要他操心。
但礼部一把手前段时间丁忧又被杀,如今的一把手头上还顶了一个“代”字,便与皇族这边有了些许分歧,再加上户部得出钱,不过一件有例可循的事情,就有了扯不完的皮。另外吏部需要对官员们进行全方位的考核,兵部、刑部也各有各的事情,一时间朝会上竟是极为热闹。
洛连笙饶有兴致地置身事外,只偶尔吱个声,但一旦吱声就能叫底下的臣子们噤若寒蝉,便觉得难怪许多人对龙椅趋之若鹜。再是让人呕心沥血操劳辛苦,可这权柄也的确是实实在在的呀!
他看得有滋有味,反倒没留意底下有个人的眼神一直落在他身上,或者是已经习惯便不免忽略了几分。
待夜深人静,洛连笙刚察觉到殿内多了一个呼吸声,偏过头去一看,就见小内监果然又晕倒在了地上。
迟玄镇正朝自己走来,洛连笙道:“天凉,把他放到炭盆边去。”
迟玄镇道:“臣以为陛下身边并无善待陛下之人?”
洛连笙道:“若他病了,还得再换一个,用起来不顺手。”
迟玄镇便从善如流地将小内监扔了过去,然后闪电般到了洛连笙跟前。
四目相对,一时间彼此离得极近,仿佛鼻息都融在一起。
洛连笙挑眉:“你是把皇宫当自己家了啊?”
这已经不是迟玄镇第二次夜闯皇帝寝宫了,但凡是白日里皇帝休朝、表现得同往常不大一样……夜间洛连笙往往能在床边瞧见迟玄镇的身影。
迟玄镇闻言一笑:“陛下,朝会时看热闹看得心情可好?”
并不意外被他发现,洛连笙道:“还行。”
迟玄镇道:“过些天便要封印,到十五以后才能重新上朝,一想到有二十多日见不到陛下,臣心里难过。”
说的好像你不会晚上又溜过来一样……洛连笙暗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哦。”
迟玄镇又道:“十五前后三天元京会举办灯会,陛下想不想出去与民同乐?”
洛连笙道:“朕想倒是想,但未必能成行。”
若是真正的端木英,要出宫微服私访不过是一句话的工夫,但换了端木平,当皇帝不啻于等同坐牢。便是现在是他洛连笙在此,修为不够,他也不能轻举妄动。
迟玄镇似是想到了什么,略一沉吟,道:“有臣在,陛下只需告诉臣,想还是不想。”
洛连笙坦然道:“自然是想的。”
迟玄镇仿佛得到了什么肯定,眼中再一次漾起几分笑意:“好。”
只是洛连笙本以为迟玄镇是打算联络上几名举足轻重的大臣,恳请皇帝出宫亲近百姓,谁知朝堂上并无异状。等到了十四那日,迟玄镇带了个人过来,将那人放在洛连笙的寝宫内,又扶住了洛连笙的肩膀。
洛连笙眨眨眼:“迟将军?”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迟玄镇道:“陛下,请恕臣无礼了。”
下一刻,洛连笙便觉得整个人被迟玄镇裹在了他的披风内,接着身上一轻,与迟玄镇一同仿若一只大鸟腾空而起,深宫忽然就变得渺小起来。
……还真是他想的那样。
不多时,两人落在地面,洛连笙扭头看迟玄镇:“迟……”
他的话被迟玄镇打断了:“到了外面,为谨慎起见,陛下唤臣阿玄如何?”
洛连笙无可无不可地道:“可以。”
迟玄镇道:“既如此,那臣便唤陛下端木,以免叫人惊扰了圣驾。”
洛连笙觉得此人着实擅长得寸进尺,不过他用的是“端木”二字而非“英”,是因为他察觉到了此皇帝并非彼皇帝吗?就算不是,今次洛连笙也觉得是时候开诚布公地与迟玄镇谈一谈,争取能将此人真正收入麾下,也好把想做的许多事交给他。于是他便道:“阿玄,你为何要叫我端木而非别的名字?”
迟玄镇深深地凝视着他。
洛连笙也与他对视。
迟玄镇忽然将脸凑得更近了些,语带笑意:“陛下难道不是猜到了吗?”
洛连笙一边准备毒功,一边道:“阿玄是说,你知道我不是端木英?”
迟玄镇微微一笑,忽然捉住了洛连笙的手:“别这样对我,我会难过的。”
洛连笙瞳孔微微缩起,此人武学修为定然极高,不然绝不会发现自己的小动作。
迟玄镇却抬起他的手,轻轻在上面吻了一下:“别提防我,别戒备我,我不会对你做出任何不好的事情,不管你是谁。”
洛连笙狐疑地看着他:“你早知道了?”
迟玄镇道:“第一次看到你,我就知道了。”
洛连笙道:“那你还知道了什么?”
迟玄镇道:“看出来你被迫当这个皇帝,看出来你过得不好,看出来你努力想要脱身——我可以帮你。”
洛连笙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迟玄镇道:“就算不相信我,我也愿意帮你,想要真正夺得皇位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好,我都愿意。”
洛连笙道:“……没看出来你是乱臣贼子啊。”
迟玄镇一字一句:“因为你,我才是的。”
洛连笙猛地意识到两个人现在似乎过于亲密了一些,其实也是因为这种对话模式甚至是相处模式,都让他觉得熟悉,不知不觉就投入其中。可他似乎也并不想挣扎,哪怕此次任务并未要求他与谁产生什么感情纠葛。
“走吧,去看灯。”迟玄镇没有让洛连笙失神太久,就拉了他一把,带着他出了这一片阴影,溶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晋朝与洛连笙穿越前所知的古代相似之处非常多,包括眼前形形□□的花灯,尤其是上面绘制或雕刻出的传说或典故图形,都让洛连笙想到了从前。
那时候他尚是地球上的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年轻人,与千千万万个年轻人一样上班下班,辛苦一天后又匆匆回家回血准备第二天重复的日子——除了取向有些与众不同,但他也没有真正对哪个同性生出过执着的感情。
他从不怨天尤人,也不觉得这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哪怕这一辈子都找不到喜欢的人,不得不违背父母的期望也无所谓。反正那两人各自再婚又各自有了孩子,管不到他娶不娶妻生不生子。总之,洛连笙绝不会生出轻生的念头。
他完全不知自己是怎么莫名其妙就来了五方世界,身体也莫名其妙地缩了水,可在北沧妖界苏醒的时候,他确认过这的确是他自己的身体。
紧接着如惊涛骇浪一般的经历,叫洛连笙疲于奔命,也无暇再回想地球上的一切。等逃到中元海界,进入天海宗以后,头顶又悬着一个先天灵宝恨海情天,加上离家已久,他便更少会记起从前了。
可洛连笙知道自己曾经是地球人,永远也不会忘记。而这些花灯上的传说典故,不论是精卫填海、大闹天宫、武王伐纣,还是孟母三迁、岳母刻字、凿壁借光……虽然可能有些细微的差别,但总体上却几乎是一样的。
他知道恨海情天所构筑的空间其实大约在哪里真实存在着,不然也不会有如此多的执念需要化解,他现在则有些怀疑,或许地球也是其中的一个世界。
就在这个时候,洛连笙手腕一紧,却是迟玄镇发现了他的心不在焉:“端木,看这盏灯。”
洛连笙看过去时,就见一盏比人还要高大许多的走马灯,绢纱上精妙无比地描绘有飞禽走兽,画面腾挪跌转间栩栩如生的图案简直要活过来一般,煞是好看。
周遭也围了许多人看着这盏灯。
洛连笙道:“挺好看的。”
迟玄镇不过是想要他回神,闻言便拉着他继续往前走:“刚才在想什么?”
洛连笙无意将这种私密的心思与他分享:“没想什么。”
迟玄镇也没有追问,只是原本捉着他手腕的手不知不觉往下滑了几分,最后硬是携着洛连笙的手一路逛完了灯市。
在此期间,能将任务暂时放下,洛连笙心里其实也很愿意。但眼看着灯市尽头已到,他的思绪重新回到了这个任务里:“阿玄,我想问你一件事。”
迟玄镇含笑道:“何止一件?便是百件、千件,只要你问。”
洛连笙道:“你是不是已经达到了先天境?”
迟玄镇道:“你只想问此事?”
洛连笙道:“先问了这件事,旁的接下来再说。”
迟玄镇便道:“不错,我在几年前出师时,就已是先天境了。”
也就是说,现在的修为可能更高,洛连笙道:“那就好……我有几件事想交给你办。”
迟玄镇道:“只要你开口,我一定为你办到。”
洛连笙道:“其实我没有你想的那么不顶事,但目前我不能轻举妄动。再等些时日倒也不是不行,可我的时间不多,所以……”他顿了顿才道,“我不想夺得这个皇位,我对皇位没有想法,但我需要势力,足够的势力。你交给我两方面的证据,我的龙佩也在你手里,不如由你来出面,收拢煦王和安王手中人手。你修为高,若是遇到了什么不得已的麻烦,直接用武力镇压想来也不难。”
迟玄镇双眼微眯:“时间不多?”
洛连笙心想此人倒真是敏锐,嘴上则道:“我可不想把太多时间浪费在皇宫里。”
迟玄镇便没有纠结于此,只道:“就算再难,我也会舍命去做。”
也不知是因为此人本身还是他身上那股要命的熟悉感,听到他这么说,洛连笙几乎是立刻就生出了几分怒意:“舍什么命?谁要你的命了?我好不容易才有人可用,你可千万不要一不小心把自己的小命玩进去!”
迟玄镇也察觉到了他的情绪,眼中波光流转,笑意愈加浓厚:“端木是在担心我?”
洛连笙很直接地道:“是又如何?”
迟玄镇道:“若是,我自然万分欢喜。”
洛连笙睨他一眼,心道若非怀疑你其实也是那个曾在玄慧体内的神秘人附身,我才懒得担心你……
可是……洛连笙忽然又想到,若果真如自己猜测的那样,他却跟端木平有过一段……不知怎么的,洛连笙油然就生出了一点被背叛了的感觉,此时看着迟玄镇又鼻子不是鼻子眉毛不是眉毛了。
迟玄镇只知洛连笙脸色忽地又阴沉下来,却不知他因何喜怒不定。明明迟玄镇修为既高,身份也颇不凡,却无端生出几分手足无措来。
恰在这个时候,识海一角的黑雾忽然传递过来了一些信息。
洛连笙垂眸站在原地,再抬起眼,就见身旁迟玄镇正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好像生怕自己要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
眼前的这张脸与玄慧完全没有什么共同点,可是他这样看着自己的样子,叫洛连笙又一次想到了玄慧,想到了那个与自己结为道侣的玄慧。
迟玄镇却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风暴已然过去,眼前这个人的心情已经重新恢复。
他悄悄松了口气的同时,洛连笙也悄悄松了口气,对识海中的端木平道了一声谢。
因为方才端木平告诉他,这个迟玄镇,同端木平所认识、所爱的那个迟玄镇,有很大的不一样。
相同的地方自然是有的,但不同的地方,洛连笙相信是由于自己所猜测,那个进入迟玄镇体内的“东西”所造成的,也就是说,他所看重的那一部分,与端木平并无瓜葛。
既然没有被背叛,洛连笙自然就不会生气了。
接下来直到回到寝宫,他心里却是在想,这个东西,或者说不是东西的什么,究竟是什么。而对方对自己表现的格外不一样,究竟是因为要配合自己完成任务,还是出于自己原本的心意?
但洛连笙觉得不可能完全是因为任务——若没有真心,他也不可能跟玄慧结为道侣。而若说是外界进入其中,他觉得更不大可能,那么难道……
洛连笙想到了一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