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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红霞愕极,怔望着那堆坟冢也似的余烬;还未惊喜,力战后的酸、疲、酥、软一下子交缠涌上,臂撑一乏,汗湿的温软娇躯偎入耿照怀里,再不挣扎。“你……你怎知那里是……”目光移至剑上,忽然闭口,一双秋水明眸睁得圆亮。
火劲如熔岩般蜿蜒,由剑尖至剑格,填满了遍布剑身的细密纹路,光芒也从原本的刺亮,转为更深沉的血色深晕,却非是消褪或熄灭,而是火光更趋稳定,整把剑像突然“活”了过来。
他掌劲一逼,映日剑“轰!”窜出火舌,竟有几分离垢的模样。
“这剑柄的份量异乎寻常,”耿照解释:“非铁非木,倒像以石材为芯。寒玉、水精、云母等材质,据说都有涵养纳气之效,我猜测火元之精装置在剑柄末端,便是透过这截柄中的异质控制,才不致伤了剑主。”简单说了剑身铸造火槽、平均导流的原理。
钢铁无论掺入何种材质,终须以火熔之,方能成器。火既是镔铁之母,亦是镔铁之殇,火元之精若无限制地朝剑身输送热能,最最耐热的合金也承受不住,这截特异的石英剑柄便是控火的枢纽,避免自伤。
当剑尖刺中宝珠时,离垢火能受剑槽引导,逆流回柄中--这是耿照自“映日朱阳”上的奇特纹理,以及剑柄异质所做的大胆推测,虽冒险至极,却非一味乱猜。他跟在七叔身边多年,尽得奇人真传,于铸造实有大眼光、大手笔,果然一击中的,解去逼命之危。
他信手比划,染红霞目不转睛地仰望,云鬓凌乱的俏脸衬与出神的模样,明艳不可方物。耿照偶一察觉,顿有些恍惚,于火槽设计一节便说不下去,忍不住问:“我……我脸上怎么了吗?”
“嗯?”
她回神大羞,湿滑的雪脯怦怦直跳,忙别过头去。“没……没什么。”明明没有生气,却忍不住板起了俏脸。耿照不明所以,凑近问:“我又惹你生气啦,二掌院?我……”
一听“二掌院”三字,心上仿佛被塞了块冷石头,半是借题半是着恼,咬牙道:“你知不知道方才那样有多冒险?万一……万一这剑没能导卸火劲,又或卸得不全,尚余一劈之力,那该怎办?从以前就这样,总不听人说,轻易犯险,一意孤行!”
耿照料不到她真的翻脸,起初听着还不敢答腔,末了却有些捱不住了,嚅嗫道:“我……是……适才情况危急,也顾不得啦。你别生气,我下回不敢了。”
他越是放软,染红霞越觉自己无理取闹似的,挣扎坐起,声音微微扬高。
“我又不是无端骂你,是与你讲道理!老抢着牺牲,是要怎么与人连手?”
“都是我不好。我担心再打下去,万一妖刀伤了你……”
“我也会担心啊!”染红霞随手将湿鬓往耳后一撩,露出半截雪颈,大声道:“万一是妖刀伤了你,我……我……”忽被什么塞住了胸臆,再说不出话来。
耿照被骂得摸不着脑袋,她话里的前因后果全然无法分辨,只盼她别再生气,低道:“二掌院对不住,我真不是故意……”
“不要再道歉了!”
罕有的疾厉口吻吓了他一大跳,猛然抬头,见染红霞樱唇咬红、柳眉倒竖,满脸的怒容,更是慌张,拼命摇头辩驳:“我只是想……是为了救你,不为别的……对不住……我不是……”
“啪!”一声脆响,染红霞扬手掴了他一记。
耿照抚面愕然,却见她美眸盈泪,两排弯翘的乌睫睁得发颤,不敢再眨;手掌兀自停在半空中,纤指如白玉蜻蜓一般。但发抖的不只是指掌而已,她左臂环胸,浑身都在颤抖。
“我不要你救!”
耿照心头刺痛,低头道:“我知道我本事低微,但就算拼得一死,我也……”
“我不要你冒险拼死!”她眼中水精似的泪珠不住打转,恶狠狠地瞪着他,咬唇道:“我是你什么人?你干嘛为我拼得一死?我又不是中了奇毒困在谷底,只有你能救!我自己能救自己,不用你来逞英雄!
“你什么都不是故意的,都迫不得已,这么大公无私,怎不去招惹别人……”浓睫眨了几眨,泪水终于扑簌簌地滑落粉颊,双肩一软,垂颈抽泣:“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可恶……可恶!万一你死了,我……我该怎么办?我还有好多话不知怎么跟你说……呜呜……”
耿照呆怔良久,终于明白过来,反而宁定,握着她浑圆的肩头,微微拉近身来。染红霞忽觉惊慌,扭头欲避,却反将撩开湿发的雪腻粉颈凑上,混杂了轻潮薄汗的温泽透颈而出,耿照牢牢箝住她的肩臂,将滚烫的嘴唇贴上颈侧。
她“嘤”的一声,身子都快化了,却放不下女儿矜持,心中气苦:“你……就会欺负我!”左掌按着他的胸膛拼命撑拒,又推又打,尖叱声惊惶失措:“不要……不要!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放……”越喊越是无力,臂儿娇疲,避不开也不想避了,双唇终于失守,仰头任他轻薄。
耿照俯吻着怀中玉人,但觉她温软凉滑的唇瓣沾满水珠,滋味苦咸,四唇紧贴片刻,才循着渍痕一路向上,啄米似的轻吻着她温热的眼皮。染红霞不住轻颤,仰着头依偎在他怀里,闭目流泪;即使失身于他的那一晚,她都从未如此柔弱顺从。
“你一定很讨厌我,是不是?”她声音闷闷的,温香的吐息都呵在他颈窝里。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憎,架子忒大,总对你凶?”
怎么可能?在我心里,你就跟天上的仙子一样,是世上最贞烈、最可敬可爱的女子……耿照心里想着,不知怎的却说不出口。能拥着如此温顺的她,就像作梦一样,唯恐吐气开声,梦就醒了,只敢轻轻摇头。
染红霞闭着眼睛苦涩一笑,泪流不止。
“我这样忘不了你,你一定觉得我不知廉耻。我常在想,我年纪比你大着几岁,不懂你这样年纪的人在想什么,像黄缨、采蓝那样二八年华的少女,才与你合得来,不会让你讨厌,不让你觉得枯燥无聊;我只懂剑,不会女红不会烹饪,女子都爱的胭脂衣裳,我懂得很少很少,也不知怎么跟人嘻嘻笑笑说话,让别人听得欢喜……我以前没想过这些事。
“我好气你,却更气我自己。嘴里说不要紧,又希望你对我……对我那样,不只是为了救人而已。每回这样想,我就觉得自己好卑鄙。忘不了的人……原来只是我而已,我真的好气、好气自己……”
耿照将她拥紧,哑声道:“我在店里望着你的背影,心里唤了几千几百次,只要你回头笑一笑……不!只要回头看一眼就好,我就心满意足啦。可惜你没听见。我一直觉得自己配你不上,想到心就一阵阵地疼。”
染红霞浑身剧震,撑坐起来。两人凝目相对,默然良久,四只手掌缓缓翻转,密密交握,虽置身火场烟焦之间,却觉心头块垒尽去,说不出的温馨。染红霞露出羞涩的笑容,怯怯伸手,犹豫了一下,才轻轻抚上爱郎的面颊,歉然道:“打得很疼,是不是?”
耿照摇摇头,覆住她滑腻的手背,指尖不经意在敏感的指缝间挑捻,抚得染红霞缩颈细颤,肌肤泛起一片娇悚。
刚经历过死亡的巨大威胁,一股莫名的依恋倏地攫取了少年和女郎,紧贴的身体滚烫无比,肌肤彼此烧炙着,气息都不禁为之一窒,欲焰一发不可收拾。两人指尖交错,不住划空,擦滑着掌心指背的小动作飞快累积增温,最是挑动情欲。
回过神时,耿照已将她按倒在地上,一手攫住浑圆高耸的右乳,掐得湿绸滋滋有声,绸上汲饱的津汗沁出纟眼,似自细滑黏腻的美肉中掐出酪浆来;另一只魔手却抚着紧贴肌肤的襦裳,饱尝了起伏剧烈的曼妙曲线,探进她那双修长的大腿间,隔着裙布满满覆住了贲起的饱腻阴阜。
端丽的女郎呜咽一声,微微屈腿夹起,却不为阻挡嚣狂跋扈的入侵者,而是腿心里无比温腻,酥、麻、刺、痒纷至沓来,心慌慌地直想夹着蚌儿一阵厮磨。
岂料她腿根极腴,耻丘又浑圆饱满,于湿透的裙布上绷出一个丘壑起伏的“丫”字,腿心却并之不拢,再加上大腿内侧的肤质太过酥滑,摩擦的效果极其有限。直到耿照插掌其中,再无一丝缝隙,被津汗浸透的裙裳像另一层皮肤似的贴着男子的手,其下蜜肉娇濡,烘热无比,连精致的肉唇形状亦清晰可辨。
染红霞扭了腕子,右臂只能娇娇地搁在耳畔,像是放弃挣扎一般,柔弱无助的样子对比平日的逼人英气,更显得可爱莫名;左臂死死勾着爱郎的脖颈,仿佛要将自己全融进他怀里,两人饥渴地吮着、咬着心上人的唇瓣,身子紧紧迭合。
耿照的手被她夹在腿心厮磨,反而匀不出空档去解下裳,索性以虎口掐进缝眼儿里,压着花房似的娇美蜜缝一径振抖。
被堵住嘴唇的女郎“呜呜”娇吟,欲扭头喘气,又舍不下逼人的快美,贪婪地索吻;娇躯绷如满弓,紧并着膝盖屈腿高举,连带将男儿的手也提上来。
耿照的指腹陷在蜜缝里往上一勾,捻过一枚大如婴指的勃挺蒂儿。那肉荳蔻似的蛤珠剧烈肿胀,既脆且韧,被他失手捻下,旋即弹翘起来,液珠甩贱,本已湿透的裙布上又添新浓。
染红霞“呀”的一声,蛇腰拱起抛落,终于松开他的嘴唇,闭目颤抖。
“疼……”悠断的吐息更添魅惑,但她并不是有心使媚,是真的露出痛楚之色。充血的阴蒂异常敏感,任一丝呵息、一抹轻抚都足令动情的女子魂飞天外,不仅快感被急遽放大数十、乃至数百倍,疼痛亦然。
耿照心疼地轻轻抽手,每一动她便又一颤,苍白的玉靥渐渐涨起潮红。他再也忍耐不住,拨开玉人的大腿,伸手去掀裙裳。染红霞一痛回神,总算清醒了些,左手五指将他的魔掌死摁在腿间,不让解开罗裙,羞急咬唇:“不……不可以!现在……不要……不可以……”
耿照见她衣鬓狼籍、软语央求的模样,胸口无来由地一疼,神智略复,满腔欲念却无法立刻平息,紧搂着她去衔唇片,湿腻腻地深吻了几口,两人吻得如胶似漆,分开时犹牵着一条晶莹液丝,闭目抵额,才得稍稍喘息。
耿照将手从她腿间抽出,指掌直欲滴出水来,竟比前度更湿,指尖濡着些许荔浆似的细白薄乳,自是玉人情动时、贴肉沁出的琼液。质地之细腻温稠,连湿透的裙布也挡不住,满满沾上爱郎的指尖。
染红霞看得一怔,片刻才会过意来,不禁大羞。见他将手指凑近鼻端,更是差点羞得厥过去,小脸红热得快说不出话来,剧喘着急唤:“别!脏……脏呢。”声如蚊蚋,几不可闻。
“才不会,”耿照硬凑过来,带着夫君般的专横。“味道好极啦。瞧!”
她去拉他的腕子,铸铁似的手臂自是丝纹不动,男儿不仅将指头送进嘴里,舌尖卷下一小片薄浆,还把唇指摁在她口边,吻着、抚着饱满的唇珠,半诱半强地拐着她含住了指尖。
指头上都是她肌肤的气味,仿佛被浓缩数倍,揉捏得馥郁已极,带着一丝狂衅,如兰麝般挑刺着鼻腔与味蕾,舌板上麻麻的一阵。但他是对的,她喜欢这个味儿。
她的温顺听话令男儿血脉贲张。
平日高高在上、英武逼人的水月停轩二掌院,此刻却偎在他怀里吮着他的指头,与他共尝她的醉人芬芳……耿照喘着粗息,凑向玉人雪白的胸颈,这回染红霞却坚决抵抗,轻喘着:“不……不可以!不能……不能在这儿……还有别人……”耿照哑声道:“那换得别处,你再给我……”染红霞羞不可抑,竟没有说不好。
“二掌……”他低声唤她,忽觉这称谓有些不妥。
染红霞会过意来,羞意未褪,低道:“我爹都叫我红儿……”想想不对,黑白分明的美眸滴溜溜一转,故意板起俏脸,咬唇道:“我本以为你是老实人,却学得这般油腔滑调,净欺负人!以后还是叫我二掌院好了。几时乖了,再让你唤……唤别的名儿。”语罢噗哧一声,粉颊红彤彤的,慧黠的眼波春风悄染,明艳不可方物。
耿照笑笑不以为意,为她捡回了昆吾,见剑刃丝毫无损,隐隐焕发金芒,顿感骄傲:“七叔的好手艺,连妖刀也无奈何!”还剑于鞘,递了给她。
“这样乖不乖?”
“不乖!”染红霞嘻嘻一笑,咬牙活动右腕,按了按肿起的部位,随手撕下一条裙边扎紧,见他双手捧过昆吾剑,突然红着脸别过头,轻道:“先替我拿着。腕……腕子疼呢。”
剑在人在。剑是剑者的第二生命,把剑交给他,等于就把人也交给了他。
耿照细品着其中的缠绵情致,宛若置身梦中。两人相扶而起,染红霞偎着他的胸膛,连汗泽嗅来都异常甜美。不远处,妖刀离垢兀自插地,炽红虽褪,白热化的斧刃犹未降温,一丈方圆内地面焦裂,裂隙不住窜出滚烫白烟。
耿照本想上前,染红霞轻扯他衣袖,急道:“别去!再等会儿。”
“嗯。”耿照握着她的小手,搂着佳人的臂弯紧了紧,低声道:“听你的。”染红霞俏脸飞红,羞喜的模样极是可人。忽听一人笑道:“我听说水月停轩历代,均由处子接掌大位,不是出家做尼姑,便是发誓终身守贞。二掌院与男子这般卿卿我我,传入江湖,可不大好听啊!”
染红霞身子一颤,几乎站立不稳。耿照猛然抬头,赫见一人打着灯笼走入院门,夜行黑衣、糊纸笑面,无论身形或装扮皆与当夜破驿中所见相同,不觉一凛:“是你,鬼先生!”
“典卫大人,你可真是阴魂不散哪!”黑衣人啧啧摇头:“到哪儿都有你。这算是什么缘分?”
耿照初见离垢时,便猜想与鬼先生有牵连,此际见他现身,也不必再猜了,两者肯定脱不了干系,回臂将染红霞护在身后,悄悄把昆吾剑塞给了她,指着鬼先生厉声道:“我原以为你不过利用妖刀现世,煽动七玄生事,不想控制妖刀四处行凶的正主儿,原来就是你!”
鬼先生笑道:“怎么,典卫大人想替天行道么?”
听神秘阴谋家直认不讳,耿照一颗心渐往下沉。鬼先生刀如其名,真个是如鬼如魅,当夜在破驿便难以抵挡,如今他与染红霞已无再战之力,这煞星若有杀人灭口的意思,仓促间确无脱身良计。
鬼先生放下灯笼,随手拾起一柄钢刀,试了试顺手与否,面具后的闷湿语声听来带着笑意。“我一直很容忍你,典卫大人。容忍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坏我的事,活像个到处打秋风的闲汉流窜在各个重要场合,把事情搞得一团乱……但也只是到今夜为止。
“你放倒了我的刀尸,须再赔我一个。若能有染二掌院这样美艳的刀尸,实是赏心乐事。这样,你乖乖将人交出,我留你一条全尸,很公道吧?”作势探头,遥对他背后的红衣丽人喊道:“还是二掌院自愿牺牲,放下兵器自缚双手,随我离去,好换情郎的一条命?”
他开的条件乍听互有冲突,殊不知暗藏玄机。
耿照不管交人与否,左右是个死;染红霞若自愿就缚,却能换爱郎一线生机……如此男必死战,女子却难免犹豫不觉,矛盾自生。“挑拨”本是鬼先生最爱的游戏,信口拨弄,几已成瘾。
染红霞却不随他起舞,断然道:“邪魔歪道,言何有信!不必说那些无聊言语,只管来罢。”双手持剑,思路清晰,丝毫不动摇,与适才软倒在耿照怀里的娇羞尤物判若两人,纵使容色委顿,连站立都有困难,依旧凛然英飒,令人动容。
耿照被她点醒,暗自凛起:“此人无论说什么,都是阴谋的一部份。若无相应的实力,跟这种人谈什么条件都是假的。”再不犹豫,拉开鬼手架势,勉力提气,低声说道:“无论如何,我俩绝不分开。”染红霞轻轻“嗯”了一声,浓睫瞬颤,低声复诵着:“绝不分开。”两人肩靠着肩,全神应对。
“好一对亡命鸳鸯!”长笑声里,鬼先生提刀迈步,院墙上忽然扑落一条人影,森寒银光密如星雨,铮錝声不绝于耳,他整个人似被里入一团剑芒,钢刀飞转失形,青芒银光交错回旋,竟是以快打快。
缠斗仅一霎眼,银光中忽出一剑,径取心口,仿佛这团令人眼花撩乱的剑光不过是掩护,只为赚取这穿心的瞬息之机!
“好毒!”鬼先生纵使刀快也不及回臂,遑论闪躲,“铮!”剑尖正中左胸,岂料刺之不进,恢复剑形的单锋刃陡地一弯,刀光挑飞四道血箭!
满天剑影一收,黑影落地还形,踉跄几步,恢复成一名苗条的男装少女,正是弦子。鬼先生在她两臂及左右大腿各抹一记,伤口轻浅不虞致命,却足以剥夺她绝妙的快剑身法,令来援的生力军在一照面间就成了另一名伤兵负累。
(可……可恶!)“没事吧?”耿照及时将她拉回,以防鬼先生的快刀暴起伤人。
“没事。”弦子摇头,撕下衣摆只里右臂,重新持起灵蛇古剑。
形势对三人极其不利,但厄运似乎还没到头。
鬼先生背后的院墙上,接连出现数盏同式的白灯笼,其中一盏飞跃而下,持灯的覆面黑衣人走上前来,一双青黄异眼闪烁妖光,嘿嘿笑道:“小和尚!许久不见,不想你竟还俗做官儿啦!”
耿照听得背脊发寒,失声道:“是你……聂冥途!”
“还有我。”绿绸蟒袍自另一盏灯影后行出,面涂油彩、足蹬官靴的九幽十类之主扶着佩剑金带,大步来到庭院一角,拾起半柄残刀检视;头虽未抬,声音却冷:“是你,弄断了这把宝刀?”
神术刀的断折令耿照心痛,此际却非是哀悼的时刻。阴宿冥、聂冥途双双现身于此,天知道在忒多盏灯笼之后,还藏有何等的邪派高手,三人想生出此地已是难如登天。在额际的冷汗滑落之前,他的目光已不动声色扫过周遭,视界里所有的人、物、地、景俱都印入脑海,希望能激发一丝脱困的灵感。
“绝不分开”是决心信念,而脱困需要计划和方法。
鬼先生笑道:“看来典卫大人招惹过的麻烦人物,不只是区区在下而已。适才走脱了雷奋开,没了彩头,这双陆戏玩起来一点意思也没有,十分扫兴。不如这样,咱们重新赌过,取下典卫大人的首级算是一彩,活捉二掌院也算是一彩;那位小妹妹虽然眉清目秀,只可惜无足轻重,就当是场边的花红,由得彩的两位自个儿去分,看是一人一半呢,还是谁要先来。如何?”
聂冥途嘿嘿直笑:“挺有意思。”
另一人冷道:“若不要彩头,只拿花红行不行?”却是那血甲门的代表。鬼先生笑道:“只要抢在他人得彩之前拾夺下这位小妹子,自是不算花红了,对不?”那人冷哼一声,语带讥嘲:“你这么做庄,倒是通权达变啊!”灯影一晃,竟连人带着偌大的灯笼,径扑弦子!
弦子站在耿照另一侧,那血甲门代表若径直而来,不免同对上耿、弦二人。
谁知那人身法如蜻蛉,走的是不规则的圆弧轨迹,上下飘忽、瞻前焉后,速度快绝;明明看着他来,身体仍不及反应,眨眼间绘着三条血竖弦的灯笼已撞向弦子的楚腰,休说耿照不及援手,连她自己都无由闪避,臂上刀创激灵灵一痛,硬生生慢了一息。
危及之际,一柄薄锋挑入,狞如蛇信,血甲灯笼似极忌惮,立即飘退。
来人剑锋一立,挡在弦子与灯笼之间,灯晕映出一把结实蛇腰,臀股却丰盈得犹如甜熟的水梨,紧身衣靠里出令人脸红的胴体媚态,衬与手中的森寒蛇剑,巨大的反差更增添几分丽色。
鬼先生眸里掠过一丝诧异,不禁失笑:“没想到这花红才是大热门哪!莫非宗主也看上了这位标致的小妹妹?”
黑衣女郎挽起四尺细剑,冷然道:“她是我五帝窟之人。若要动她,须先问过本座!”那兼具少女与熟妇之美的身形甚为好认,耿照纵使多识美人,漱玉节的冶丽也不是轻易便能淡忘,一听声音再无疑义,暗忖:“是她!难不成今夜在此的,俱是七玄的宗主?”
漱玉节后发先至,却是舍了绘有蛇形标记的灯笼才赶上。血甲传人从头到尾都提着灯笼,实力难以评估,真要打起来,她其实没有把握;与其掩饰弦子的身份与之周旋,不如直接摆明车马,以鬼先生亟欲促成七玄同盟的企图,料想不致看着双方起冲突。
果然鬼先生啧啧两声,摇着头转向血甲灯笼,口气甚是遗憾。
“既是五帝窟之人,自也做不得花红。门主与这位小妹妹若无什么梁子需要调解的,只好请门主割爱啦。”血甲灯笼之后,那人哼的一声,青白色的灯晕缓缓退向一旁,再不言语。
耿照松了口气,灵机一动,低声对弦子道:“你带染姑娘先走,从密道离开。”双姝闻言睁大眼睛,不约而同瞪了过来,想也知道答案是什么。
漱玉节站得很近,心中一凛:“他是说给我听的!要我带染红霞一起走么?”她与耿照的盟约是建立在化骊珠上,若保不住化骊珠,这项同盟也就毫无意义。以现场的气氛,要带走耿照是绝无可能,他会对自己提出这样的要求,莫非已有了脱身计?
另一头爆出炒豆般的喀喇劲响,聂冥途拗折指节,狞笑:“放着彩头去抢花红,没人这么赌的!小和尚,你我的过节,今夜便趁机了结了罢?”耿照冷然道:“落井下石,倒像狼首的作派。”夷然无惧,拉开薜荔鬼手的功架。
聂冥途狞笑着,摆出一模一样的架势,两人如对面镜照,众人皆觉奇异。
“且慢!”
开声的是“鬼王”阴宿冥。她手持断刀转过身来,残断的刀刃指着耿照。
“这小和尚与我也有梁子,不能让给你,聂冥途。”
狼首狞笑:“小娃儿!你是专程找老夫的麻烦么?横竖是个死,你杀或是我杀,又有什么关系?集恶三道有个代表参加大会,也就是了。”
“没听懂的是你。”鬼王转动身子,断刃由耿照身前移向老人。“小和尚的命是我的,今日谁要杀他,须问过九幽十类、玄冥之主的手中剑!这可不是冲着你啊,聂冥途。”
情势丕变,谁也没料到讨保之人居然是鬼王阴宿冥。鬼先生笑道:“鬼王明鉴,这人是个麻烦精,何苦为他,伤了七玄同胞的和气?”阴宿冥沉声道:“你才是麻烦精!要开捞什子七玄大会,只管开便是,弄出忒多规矩,又教我等抢什么彩头花红,不干不脆的,是将七玄之主当猴儿耍么?”
她原以为此话说出,必得众人响应,谁知周围一片默然,连漱玉节也未附和。
鬼先生笑道:“鬼王此言差矣!欲得重宝,哪有不用代价的?就算我独个儿搜全了五柄妖刀,独个儿启出号刀之法,仍须诸位同襄,才能复兴七玄。盟中唯一不需要的就是弱者,这些规矩花样,鬼王不妨当作考验罢!日后结盟,盟主之下尽是悍兵猛将,何事不可为?”
耿照与染红霞都是初次听到这种论调,不觉心惊。
阴宿冥无言以对,只说:“无论如何,今夜谁都动不了他!”
聂冥途冷笑:“如此说来,咱们只得再打上一架了,娃儿。”
阴宿冥仰天哈哈几声,晶亮的眸中殊无笑意。
“手下败将!还输不怕么?”
她知道聂冥途惧怕“天佛图字”,聂冥途也知她是女儿身,两人互有把柄在对方手里,谈是没什么好谈的了,手底下见真章。反正授人以柄,早晚得要拔刺,便是今日不打,改天仍要拼杀。
眼见场面乱成一团,鬼先生却完全没有制止之意,双臂抱胸的模样饶富兴致,仿佛成竹在胸。阴宿冥与聂冥途即将动手,忽听一把磨砂似的低沉嗓音道:“打倒这名少年,不用妖刀便能与会?”沙哑浑厚,闻之气血翻涌,几乎站立不住。
“正是。”鬼先生笑道:“恶佛可有兴趣?”
阴、聂二人闻言一凛,双双回头。
“有。”
一名身长九尺的昂藏巨汉走出灯芒,穿着一袭朴素的五条僧衣,腰间缠了几匝的粗铁链权充腰带,短褐卷袖、白袜草鞋,活脱脱是苦行僧人的模样,然而露出衣衫的每寸肌肤都纹满了青红二色的艳丽鬼纹,连光溜溜的头顶也不例外,衬与黑黝如铁的肌肤,分外惹眼。
巨汉一脸戟叉似的黑硬虬髯,眉目低垂,看不出年纪,浑身肌肉几欲谷爆僧袍,一看便知身负极高明的外门硬功。就着灯下一看,才发现他浑身的刺青图样都是狰狞的小鬼,其中一只作矮身攀附状,吐舌瞪眼的恐怖鬼面便刺在他半张右脸上,鬼手鬼脚分别缠抱脑门颈后,活灵活现,令人怵目惊心。
聂冥途上下打量他几眼,怪眼迸出青黄异芒:“当真是你……南冥恶佛!这几十年里,不闻何处有人大杀僧尼,我以为你被关在桅杆山某处,与我一样不得自由。你是几时脱困的?”巨汉双掌合什,晃得颈间的骷髅项链格格作响,沉声道:“你我俱困于蓁莽尘世,何由脱困?”
聂冥途冷哼一声,似是低声咒骂,只是隔着覆面巾难以听清。
阴宿冥不用掂量,也知自己绝非狼首、恶佛连手之敌,灵机一动,提声道:“恶佛!若要与会,何必执着于此?活逮了水月停轩的臭花娘,一样也能同享妖刀。”她见染红霞与他状似亲密,死黏着小和尚不放,一肚子闷气正无着落处,出口也不客气起来。
“我不杀女人。”恶佛摇摇头,投下的阴影宛若黑山。
“她若肯削发做了尼姑,杀起来才有点儿况味。”
聂冥途“啧”的一声,却见铁塔一般的南冥恶佛抬脚跨步,轰然一响,明明地未迸裂,众人却觉身子陡然一震,双脚瞬息间竟似腾空,不禁骇然:“这人好强横的修为!”
耿照面色极是难看。他分别对过聂冥途与媚儿,深知两人的武功深浅,这南冥恶佛一震之威,隐然在狼首、鬼王之上,二人连手也未必能敌,何况聂冥途是主杀的一方,最坏的结果,说不定要平白饶上一个媚儿。
血甲门那人有漱玉节牵制,聂冥途又对上了阴宿冥,本成僵持之势。孰料南冥恶佛一出,天平立即产生剧烈的倾斜。高手对决,胜负往往在毫厘间,若主杀方齐齐出手,在数量与实力的双重优势之下,不唯媚儿与宗主必不讨好,恐怕己方三人也将一并失陷。
他悄悄望了漱玉节一眼,希望她能读出他的焦急,立刻带染红霞与弦子离开。曲线曼妙的黑衣丽人眼观四路,却站着一动不动,恍若不觉。漱玉节的心思他不是不明白:她若稍露退意,双方失衡更甚,主杀的一方必然发难;不动声色还能静观其变,拖得一刻是一刻。
(怎么办?还有……还有什么办法可想?)南冥恶佛跨出第二步,地面轰震,花树乱摇;余波所及,不远处“哗啦”一响,烧毁的半堵院墙轰然倒塌。聂冥途狞笑转头,专对阴宿冥,连血甲灯笼似都悄悄上前了些,漱玉节持剑不动,背后的左手无声地挽住弦子。
耿照眼角一直盯着鬼先生。比起力大如象的恶佛,鬼先生的刀法毋宁是更可怕的杀着,耿照始终不信这人会袖手旁观--除非杀他非是鬼先生的目的。
恶佛深吸一口气,便要踏出第三步。以前两步的威力判断,这回地陷的龟裂将直接蔓至媚儿脚下,冲突一触即发--轰隆一震,地面的碎裂如蛛吐四散,直至南冥恶佛身后。他的第三脚这才回身踏落,两股震波将地面夹出一堵矮墙似的嶙峋峰突,不住挤高、碎裂的土墩“喀喇”震响,仿佛是两柄巨铲所为;终于,地面的沙土石板垒到了头,余力却仍在僵持,抽空的劲力径直对撞,土峰“砰!”一声炸裂开来,地面露出一个两丈方圆的陷坑!
而冲击的双方各自立于陷坑两头,南冥恶佛挥开簌簌掉落的土粉石砾,但见对面一名身披镂甲的高挑女郎,手持金杖,裸露的一双玉腿极其修长,已到不可思议的境地,酥白滑腻的肤质分外耀眼;玉足踩在前低后高的露趾硬底鞋上,滑润如水的长腿曲线除了女子胴体的无上魅力,更透着结实矫健的肌肉线条,宛若白鹿昂立,堪称力与美的结合。
“玉面蟏祖!”鬼先生及时跃出地陷范围,站上了墙头,见天罗香的灯笼还搁在檐角,俯身喝道:“蟏祖此举,算是什么意思?”
雪艳青拄着金杖回头,焚风吹散她一头淡金色的柔亮浓发,清秀的面上微蹙着蛾眉,神情十分认真。“你要玩什么游戏,我本无意见,鬼先生。”平伸藕臂,纤长的雪腻指尖指向耿照,斩钉截铁地说:“但我还有话要问这人。今夜,谁也不许杀他!”
雷奋开负伤在林中行走,捂在胸间的掌中触感温腻,热血逐渐渗出扎巾。鬼先生的随身佩刀既细且薄,外观直如钢片,原是为了配合他那神出鬼没般的刀法,对雷奋开而言却是不幸中的大幸。
这一刀透胸而出,实已重创他的右肺叶,所幸刃薄锋快,雷奋开拔出断刀的手劲又拿捏得分毫不差,创口不过寸半来长,短短一道缝眼儿;迭起一块豆腐似的方巾子按紧了,再以撕下的衣摆长条扎将起来,堪堪支撑至今。
风火连环坞易守难攻,周围并没有许多出路,这一条是大太保仗着绝顶轻功及强横掌力硬“走”出来的,越险破关,径于半山腰的密林间横着迤逦数里,才循林隙较疏、坡降略缓处下山。
雷奋开忍着胸口的剧痛来到平地上,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越过了河湾,风火连环坞被阻在山岭之后,难以看清,只余霞一般的残映照亮水面,但山后的熊熊火势似有趋缓的现象,不如先前凶猛。
芦苇丛生的沙岸般无有舟楫,以他目前的伤势,一旦入水感染、伤口化能,光是高烧不退便能要了他的老命。雷奋开在岸边坐了一会儿,稍稍揭开胸口的方巾一看,血渍里满满的都是浓臭黄浆,转头啐了一口:“妈的,越老越不顶用!”仓促间手边没有酒浆炭火等消毒之物,而伤后最需要的赡养歇息,对此刻来说偏又太过奢侈。
他叹了口气,正要回头找些残株之类的物事,抱着渡过江去,忽听一声熟悉的号响打上半空中,灿烂的烟花散成鹰飞般的赤红。
(是指纵鹰!)雷奋开取出最后一枚炮信点燃,鹰焰掠空,不多时江上撑来一叶小舟,持篙之人一身赭色劲装,头覆皮兜、身披皮甲,下摆绣了头五彩斑斓的振翼之鹰;覆面赭巾早已揭了开来,露出一张约莫四十出头、黝黑精悍的国字面孔,却是指纵鹰翼字部的统领叶振。
“指纵鹰”分为瞬、觜、拳、翼、尾五部,各部统领以下设有两名副手,什(十人)有什长、伍(五人)有伍都,编制严密丝毫不逊于镇东将军麾下军队。“瞬”为鹰目,专司侦察;“觜”为鹰喙、“拳”为鹰爪,都是擅长战斗的单位;“尾”是指鹰的尾羽,在飞行间导流顺向,尾字部精于构筑工事设立据点,或担任行动先遣,早一步前往布置,或支持后勤,供应诸部之所需。
而“翼”字部顾名思义,麾下的脚力为五部之首,万里神行若等闲,负责居中策应,联络各部消息。
指纵鹰五部既有职司,彼此任务不同,但各自又都是一支独立完整的部队,瞬字部除了打探消息,亦可投入战斗;觜、拳二部也都有自己的后勤支持系统……凡此种种,便于雷奋开调遣应用。
小舟压着苇丛冲上岸来,叶振手撑竹篙,突然闷着头栽下舟首,“啪!”跌进了浅水泥泞。雷奋开忍痛跃起,从水里将他捞了起来,赫见叶振腰间染红,刀痕宛然,显是受了重伤,一路苦撑至此。
难怪指纵鹰毫无声息,雷奋开心想。原来是负责传递联络的翼字部出了事。
“大……大太保!”叶振抓着他的手臂,挣扎欲起,可惜力不从心。他腹间的刀创甚深,才被泥水冲去血污,转眼渗出大片深渍,难以消停。
“谁干的?”雷奋开面色阴沉。
叶振正欲开口,泼啦一响,一人破水而出,口里咬了柄匕首,赭衣被江水浸透,深浓如墨染,竟是追着小舟,从对岸一路游过来的。为求轻便,他入水前只来得及褪下皮兜皮甲,甩掉靴子,湿漉漉的头发覆着苍白瘦削的面孔,本就年轻的相貌看来更小了几岁,宛若少年。
“高……高云?”雷奋开微瞇着眼,浓眉紧皱,一下子无法判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高云是翼字部的副统领,今年才刚满二十四,乃指纵鹰十位正副统领中最年轻的一个,甚至多数的什长、伍都要比他年长得多;但高云坐上这个位子,指纵鹰里有意见的却不多。
雷奋开去年要擢升他,来取代不幸殉故的副统领林风时,其实是考虑过一阵子的,犹豫处却非高云的能力或资历。讽刺的是:他始终觉得这个年轻人太冲太狠、太想证明自己,居然为此感到踌躇。倘若再年轻十岁,雷奋开会非常喜欢这样的家伙吧?但如今,却只觉得刺眼而已。
最后他还是选了高云。要比武功比手段、比舔血不皱眉的狠劲,高云都是非常优秀的指纵鹰,几乎无可挑剔。
他望着衔匕而出的苍白少年,扬声喝道:“高云!这是干什么?”
“大太保!”高云取下匕首,不住喘息,吊起的双目犹如狼顾:“他……是叛徒!”光着脚踩水而来,身子摇摇晃晃。
这么多年来,指纵鹰从未出过叛徒;稍有不服的,也早让他给杀了。雷奋开并未颟顸得以为手底下人永远不会有贰心,然而多疑总能有效地揠去败苗,防患于未然。他定定望向面色苍白的年轻副统领,神情漠然:“是你杀伤了叶振?”
“是……”年轻人突然意识到危机迫近--比起奄奄一息的叶振,自己看起来毋宁更像是叛徒--呛咳几声,喘息道:“大太保!莫……莫给他令牌!他……我听见他说……”
叶振稍稍恢复神智,从怀中掏出一块翼状令牌,颤声道:“高云……要抢鹰符。我……没给他……”鹰符是指纵鹰独有的令牌,母牌在雷奋开手里,五位统领各持子牌,任一子牌与母牌相嵌合,引动其中机簧,便会“喀喇”一响,从背面弹出一块铁简。除开日常的管理训练,要调动麾下的百人队执行任务,非有这铁简不可;指纵鹰徒众认简不认人,便是本部统领也一样。
叶振跟了他二十几年,知道这面鹰符比生命重要,为保不失,宁可挨高云一刀、拖命撑船过江,也不敢丢了翼字部的符牌。雷万凛目光一锐,抬头厉声:“高云!你为什么要抢鹰符?难道不知道,非统领而执鹰符者,唯死而已!”
高云从怀里掏出一柄似钳非钳的黝黑物事,急道:“大太保!我在他行囊里找到这个……”往前一抛,那物事落在雷奋开脚边的软沙里。“我从榆西镇就开始留上了心,他……他沿途找铁匠,问能不能不伤机簧,把鹰符撬开,取出铁简。那东西……就是用来开鹰符的!”
雷奋开匆匆一瞥,不确定那物事是否真能撬开鹰符,但就形状看来,的确是开剪之用,转头森然问:“叶振,你好歹也跟了我二十年,若真要走,交代一声就是了,何必动鹰符的脑筋?”
叶振勉强睁开眼睛,咳出一串血沫子,挣扎道:“大太保……我何必……是那小子……”一动牵动伤口,嘴角溢出血来,雷奋开仍是冷冷睨着,丝毫不为所动。叶振莫可奈何,苦笑道:“大太保,二十几个年头,比不过一个嘴上无毛的小鬼头么?”手一扬,鹰符“噗通!”一声掉落水底。
高云变了脸色,一扭身跳回水里,片刻才又骨碌碌地冒了上来,手里牢牢抓着那块翼状鹰符。雷奋开冷眼看着,薄唇绽初一抹扭曲似的森寒蔑笑:“看来你很想要是么,高云?”从怀里摸出那块犹如八卦盘的母牌,淡然道:“倒不如,把这块也给你算了。你想拿去给谁?”
高云脸色惨白,呆怔片刻,死命摇头。“我不是……大太保!不是我……真不是我……”微颤倒退,双手分别捏着匕首和鹰符,嶙峋的指节绷得死白。雷奋开见他慌张的模样,本还有三分不信,这下也不再怀疑,忽见高云眸光一狠,咬牙道:“我杀了你这贼厮鸟!”虎吼扑前,手中匕首挥出一道带水银虹!
“大胆!”雷奋开骤然发怒,单掌劈得他头颅迸碎,血人似的向后弹飞,噗通一声摔入江流,旋不知被卷至何处。他随手封了叶振几处大穴,缓止失血,拍拍他肩膀道:“好兄弟,是我误会了你。”叶振面如淡金,只是软弱地摇着头,并未言语。
雷奋开上下打量他几眼,将他放入舟中,撑篙一跃而上;篙尖探入水底一点,小舟滑出沙滩,箭一般向对岸而去。船至中流,雷奋开随手将母牌与翼状鹰符一合,倒出一枚光滑的铁简把玩,将还合着母牌的鹰符递给叶振,笑道:“男儿大丈夫,不会这么小气吧?”
叶振低头笑了笑,犹豫片刻,才伸手接了过去。本要取下母牌交还,谁知转得几转,母牌却丝毫未动,又看不出有什么机关暗榫,抬头道:“大太保,这铁牌我看你弄了十几二十年,总是一扭便能取下,莫非有什么机关?”
雷奋开背向他撑篙,片刻,才笑着反问:“打听清楚了,才好向买通你的人交代么?”叶振的笑容僵在脸上,浑身冰冷,一时说不出话来。
雷奋开恍若不觉,抬头悠然道:“这就是我不喜欢高云的地方。年轻、冲动,没一点儿耐性,又受不得人家冤枉;随意挤兑一下,就上了你的当。是不?”
叶振太了解他了。雷奋开一向能忍,但并不是个好涵养的人,忍下的每一丝每一毫,都要十倍百倍的讨回来。舟行之间,连逃都没得逃,叶振强抑心惊,勉强笑道:“大……大太保!你……你开什么玩笑?”
“他以为我信了你,又气又怕,想和你同归于尽,那句“贼厮鸟”不是骂我,是冲你叶统领来的。”雷奋开回头道:“高云的尸身落水时,我才看见他背后有伤。那伤口很深,差点没穿过胸膛,那小子在水里游得太久,创口泡得死白,流到没血可流了,连站都站不稳,脑子也不清楚。
“只有被偷袭暗算的人,致命伤才会在背门。是吧,叶统领?”
叶振强笑道:“大……大太保,我若有这等布置,何必跑给他追?是他……”
雷奋开挥挥手。“杀了个高副统领,有什么好处?你要的,是我的令牌呀!”
笃的一声,船首撞上码头,小舟竟过了江。叶振如溺中扶草,放声大叫:“我拿到令牌了!莫……莫让他杀我!莫让他杀我!”声音惨极,宛若杀猪一般。雷奋开也只冷笑,一脚踏在船头,抚着胸四下眺望。
忽听林间一人笑骂:“别叫啦!忒也怕死,难道不知是放饵钓鱼么?都说指纵鹰剽悍无敌、忝不畏死,怎出了你叶统领这种货?”负手而出。来人一身锦袍,形容瘦削,明明从头到脚都是员外郎打扮,举手投足却有股江湖气。
雷奋开哈哈大笑。“他被你收买之后,便不是指纵鹰了。是你的钱弄脏了这个东西,以前本来还算是个人。”
那人也笑了。“能用钱买,不也挺好?一定要打打杀杀么?”
“这话从你嘴里说将出来,简直是笑话。还是你也想用钱收买我……”大太保冷冷一睨,眸里却无丝毫笑意。“……雷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