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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作?”
耿照反应快极,脑海中灵光一闪,心下登时雪亮。
岳宸风恃以要挟帝窟者,除了那不知名的“至宝”之外,便是紫度神掌的雷丹。耿照误打误撞吸走了薛百螣的雷劲,挽救老神君于五内将焚之间,若能如法炮制,将五岛众高手的隐患一一祓去,这下可轮到岳宸风倒大楣了--这是漱玉节的如意算盘。可惜道理虽不能说错,施行起来却是困难重重。
当日明栈雪为他易筋拓脉之后,曾三令五申,不惜板起绝美娇颜,严正警告:“虎箓七神绝虽属同源,然而碧火功毕竟不是紫度神掌,否则何须分作两门?你的护体真气抵挡不了雷劲,这次没事,是旁人几辈子都遇不上的运气;再来一回,极可能将你殛成了焦炭,连我也不能救!下次断不许如此了,听见没有?”
光吸薛老神君的雷丹便差点赔上耿照的小命,漱玉节的修为绝不在薛百螣之下,眼下已无明栈雪的臂助,岂能说吸就吸?何君盼年纪轻轻,内力亦十分浑厚,又是纯血处子、元阴滋润,养出的雷丹也不容小觑,更别提五岛内还有这么多受制于岳宸风的好手……
若在一个月以前,耿照既知此法难行,就算不在第一时间据实以告,也必定接口应对。但此刻,他只是沉默回望着娴雅的黑纱丽人,面上一丝表情也无,钢刀稳稳架着弦子白皙眩人的长颈,对方稍有蠢动,便是血溅三尺的局面。
漱玉节淡淡一笑,美眸中却无笑意,暗忖道:“这少年不好对付。”嗓音不紧不慢,悠然道:“当日典卫大人在树顶听了许久,料想应知,本门众人受制于那“紫度神掌”之患,若无九霄辟神丹,难逃五内俱焚的凄惨收场。”
“宗主应寻名医丹士,在下不通丹道,只怕帮不上忙。”
漱玉节蛾眉微蹙,一旁的薛百螣拗得十指如炒豆一般,嘿嘿怪笑:“别跟这小子废话!他能吸化雷丹,必与那厮同路。待老夫拿将下来,慢慢拷问出化解雷丹的方法便是。”下巴一抬,满眼都是衅意:“来!耿家小子,当日密室之中,咱俩还未分出胜负。今日你只消在老夫手底下走完十合,老夫便放你自去,绝不阻拦!如何?”
耿照动也不动,半晌突然抬头。
“老神君放我自去,那旁人呢?”
薛百螣嘿嘿两声,却不接口,一双怪目迸出锐光,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少年。
耿照沉声道:“宗主口口声声说要“合作”,却不见有合作的诚意,既胡乱拿言语挤兑,又想赚我放人。待我行出三十里后,自会将两位姑娘放回。请!”
须知岳宸风当日在不觉云上楼受困于天裂妖刀,得耿照出手才能脱险,此事被他引为平生奇耻,欲杀耿照而后快;五帝窟替岳某人办事,又岂能不知?是以耿照一听薛百螣的说法,便知两人在扮黑白脸儿唱双簧,把自己当成了初出茅庐的黄口小儿耍弄。
把戏被揭,漱玉节仍是从容不迫,微笑道:“贵友尚在帝门手里,典卫大人若不乖乖放下钢刀,妾身便将他交了出去。”
耿照知她说的是阿傻,摇头:“宗主此时才要交人,倒霉的是五帝窟。我的朋友暂寄在此,日后我会回来带他走,届时只怕宗主拦不住。”见漱、薛两人面面相觑,扬声喝道:“宗主!我是亡命之徒,谁敢拦我,便只有拼命而已!”转过刀背,往弦子颈间劈落。
“且慢!”
漱玉节素手一扬,仿佛下定决心,敛衽垂颈,袅袅下拜:“是妾身胡涂,若有得罪处,请典卫大人莫放心上。五帝窟有求于典卫大人,是诚心诚意要与大人合作,望大人放还小女,敝门上下将奉大人为上宾,绝不加害。”
以她统辖五岛高手、总领一门豪杰的身份,这话实已说得软极。耿照心中不无慨叹:“为了女儿,她什么也顾不上了。”面上似不为所动,沉声道:“要谈合作,我只听宗主一句话。”
漱玉节与薛百螣交换眼色,纤纤玉手一挥,何君盼会过意来,回头吩咐了几句。
月门外,一名潜行都卫领命而去,片刻后阵阵脚步窸窣,原本退至小园外的帝窟人马纷纷撤出廊间。耿照运起先天胎息监听动静,声息直退出里许才渐失目标,众人俱都撤离了阿净院。
小园廊内,除了受制的双姝之外,偌大的五帝窟便只剩下宗主及两名神君。
耿照眉目不动,沉稳如山,仍在等待。漱玉节清了清喉咙,一字一字地说:“五帝窟与那岳宸风之仇,不共戴天!愿与典卫大人合作,共谋应付之策!”
“好!”他并未考虑太久。盱衡形势,帝窟众人的所欲与所惧与他最为一致,孤身一人或许利于逃亡躲藏,却无法挽救阿傻,或从岳宸风手里夺回赤眼。
还有另一件事,也令耿照放心不下。若郁小娥所言非虚,明姑娘并未落入天罗香之手,以聂冥途的武功和伤势,要偷袭得手、伺机逃亡不难,想撂倒武功智计均超人一等的明栈雪,还要挟持她远离莲觉寺,这可能性实在太低。
扣除这两者,还有谁能限制她的自由,令其无法返回耿照身边,与之会合?
--尽管万般不愿,他仍无法驱除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的“岳宸风”三字。
明姑娘与岳宸风,就像针锋相对、势均力敌的两枚箭镞。光与影、刚与柔,彼此了解却又实力相若,只要任一方稍占优势,便要立刻吞噬对手……
(有没有可能在当晚,岳宸风也来到莲觉寺,在娑婆阁撞见了那一场激烈的围杀搏斗,乘机抓住了明姑娘,以致天罗香出手落空?)他无法停止胡思乱想。
唯一的方法,就是亲至岳宸风处一探,以确定明栈雪的失踪与他无关。
耿照摇了摇头,强迫自己驱散脑海中纷乱的杂识,本要放还琼飞,忽听漱玉节低声道:“请典卫大人放回小女。”心念一动,倒转神术宝刀,啪啪两声,拍开弦子的穴道。
尽管隔着层层衣布,仍能清楚感觉她的肌肤细如敷粉,曲线滑如水的美背浑无半分积赘,纤匀之余,偏又不露一丝硬峭。这冷冰冰如霜刃一般的女郎,身子却柔若无骨,耿照想起当日枕在她胸前之时,那枕着两只薄膜水袋似的温绵细软,耳根微微一热;心神略一恍惚,掌中余劲所及,推得弦子往前踉跄几步。
她还未回过头,微带透明的手背已绷得青白,那柄直刃刀泛着狞恶青光,似将出手。
“弦子,过来!”漱玉节扬声叫唤。
苗条的黑衣女郎闻声一停,还刀入鞘,长腿交错,飞快回到主人身边,垂首静立一旁。耿照也将神术插回鞘中,弯腰把琼飞抱起,薛百螣奔前几步,厉声道:“交给老夫,别拿你的手碰她!”
耿照想起曾在密室之中口出狎亵,虽属无心,到底是在人家爷爷面前说的,一时间理不直气不壮,只得讷讷将人放下,琼飞却晕晕迷迷的攀着他的脖颈,迭声轻唤:“爷爷……爷爷……”苍白的小脸泛起两抹热病似的晕红,不见了平时的骁悍跋扈,出乎意料的可爱了起来,犹如一只被雨淋湿了的微蜷小猫,令人不禁又爱又怜。
薛百螣接过孙女,回头交给漱玉节,冲耿照冷笑:“你好得很啊!净吃小女娃豆腐,算什么英雄好汉?”
耿照脸一红,讷讷挠着光头,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仿佛做了什么坏事被活逮的小男孩,支支吾吾:“我……不是……唉……”忽生感应,猛地仰首下腰,及时避过迎面一爪!薛百螣却毫不放松,唰唰两声,铸铁也似的黝黑十指屈成鹰爪,由上往下一抓,眼看便要将他剖腹开膛!
“老神君……你这是做甚!”
耿照着地滚开,衣摆被扯去了一幅,模样十分狼狈。
薛百螣冷笑不语,手上奇招迭出,变幻纷呈。他虽折损了三成功力,但雷丹尽去后,又经数日的调养,与密室时已不可同日而语。耿照避过两合,第三招再无闪躲的余裕,忙不迭地叫苦:“上当!”双掌回旋扫出,大开大阖,以“不退金轮手”之招相应。
薛百螣的“蛇虺百足”是天下硬功中的绝门,指间能持刀握剑,转动巨戟大枪、独脚铜人等重兵如无物,十根手指坚逾金铁,足以洞胸穿腹。耿照的手掌与之相触,就像撞上了精钢硬岩,若非有碧火真气护体,早已筋骨摧折。
他挡得几下,忍痛向后跃开,赫见两臂条条瘀青,如遭鞭笞,风吹直若针刺,痛楚难当。
薛百螣也不追击,摆开架式,冷笑道:“怎么?你就只有这点本事?”
耿照闭目咬牙、喘息浓重,片刻忽然睁眼,大喝一声易守为攻,招式变得极其刚猛,拳掌如锤突进,劲风迫人,正是当日聂冥途用以对付《役鬼令》神功的一路“金刚杵手”。
薛百螣双目一亮,大声赞道:“来得好!”十指紧握,也把拳头当成了铜瓜铁锤来使。两人四臂抡扫,直拳相对,竟爆出一连串金铁对撞的闷钝声响,震得人胸中沉郁,嗡嗡有声。
漱玉节静静旁观,心中纳罕:“这少年内力惊人,招数亦精,怎地两者却各行其是,配合起来如此生疏?不知他是本有一身深厚内功、新近才学了这路拳脚,还是原本就练熟了外门招式,不久前才得了一身内功?”
场中二人以快打快,一路二十式的“金刚杵手”转眼使到了头,耿照想也不想,顺手又从第一式用起,薛百螣是何等样人,一见他臂抬肩动,登时便认出了这一手,压着势头往死里打,耿照原本法度严谨的攻势一下便乱了套,慌忙还了几式“不退金轮手”、“白拂手”、“化宫殿手”的守势,新招一出夺人耳目,居然让他拼了个不进不退。
薛百螣一凛:“这小子压箱宝还未出尽,瞧你能有什么手段!”冷不防踹得他倒退几步,仍不追击,不紧不慢地拉开架式,瞇眼冷笑,满脸都是衅意。
耿照不觉动了意气,心想:“士可杀,不可辱!你这是什么意思?”闭目思索片刻,改以一路“宝剑手”突围。薛百螣冷笑一声,五指并拢成“斩魔剑”势,也以手刀掠、削、抹、刺,所使俱是长剑的套路。
“蛇虺百足”不单锻炼指力,也有对应的招式,一双精钢也似的指掌模拟百兵,合计一百零八式,故称“百足”。薛百螣半生浸淫兵器拳脚,耿照却只是半路出家,鬼手纵使精妙,临敌的威力犹不及原来的两成;要不多时,“宝剑手”也败下阵来。
他闭目片刻,改以炽烈如火珠的“日精摩尼手”对敌;落败之后,再换属性全然相反的“月精摩尼手”、招里藏招的“化宫殿手”、劲若阴雷的“宝钵手”,以及号称诸部刚猛第一、更胜于金刚杵手的“跋折罗手”……转眼金刚部八路使完,又改用莲华部的“红莲华手”、“宝镜手”、“宝印手”、“莲华合掌手”、“军迟手”、“锡杖手”--薛百螣虽是一一击回,眼看自家的“蛇虺百足”也将到头,不觉心惊:“渡头交战时,他决计没有这样的身手!便是在密室里,也不过才换几路手法而已……短短数日间,他上哪儿学了这些奇招,又如何记得起来?”
“薜荔鬼手”本是天下擒拿手法中的绝学,招数之精、套式之繁,任一路练得精了,都足以与天下英雄一争雄长,须得花费数年、乃至十数年的苦功,方能够略有小成。
昔日聂冥途受困娑婆阁,花了一年的工夫,终于破解观音像与罗汉图的秘密,以狼首的武功才智,也得苦练二十余年,才将八部四十路的招式套路融会贯通。耿照入娑婆阁不过短短两夜,岂能尽学其招,还记得分毫不差?
旁人觉得神奇,耿照自己的惊讶只怕还在他人之上。
第一次发现这件事,是在密室中与薛百螣交手之时。
当时情况紧急,为了保命,他顺手使出那几日间念兹在兹、不住钻研苦思的菩萨像招数,片刻一路“白拂手”即将使完,正自着急:“怎么办?怎么办?”脑海里忽浮现阁楼里的情景,并非白驹过隙似的匆匆一瞥,而是完完整整的、犹如图片一般的清晰画面,可以任意检视画面中的所有角落细节,绝不会因为一时的恍惚茫然而产生动摇。
耿照在心里,错愕地对着那幅凭空浮现的阁楼内景发怔。
但现实中的拼搏已不容他犹豫--假想的“目光”由雕有白拂手的千手观音,移到了旁边紧邻的另一尊,耿照依样画葫芦,模仿精致的木雕手路使出从未练过的防御套路“榜牌手”,堪堪格住薛百螣的攻势。
也多亏薛老神君当时怒火上心,拼着不用内力,也要搧这“小淫僧”几耳光,逼得他不住对照心中的阁楼影像,一一模仿观音手法相应。之后耿照与狼首过招时用的那几路“薜荔鬼手”,可说是老神君于密室中一手催生。
这几日在大佛腹内等待明栈雪归来的同时,他又反复试验了几遍,现在不需要在脑海里叫出整间阁楼的场景了,只消想着“白拂手”,便能看见那尊雕有招式的千手观音,随想随有,还能叫出不同的几尊相互对比,又或与聂、薛交手的影像相对照,就像是这些画面被分门别类,放入不同的抽屉里--只消打开抽屉、取出图片,便能轻松比对观视,一点儿也不费力。
(一格一格的……抽屉。画面就像图片,被分门别类放入了抽屉。)--夺舍大法!
琴魔将神识灌入他的脑中时,耿照感觉记忆像是一格格的屉柜,从原本所在的位置脱出,落入吞噬一切的黑洞里。要不是他及时忆起自己是谁,“耿照”早已不存于世,留下的是琴魔魏无音的意志。
(这奇妙的现象,一定是夺舍大法所造成!)他收摄心神,默念着琴魔前辈所授的口诀,透过“入虚静”的法门,几乎是一瞬间便潜入了意识的空明之境,连一点困难也无。朦胧之间,耿照只觉身在一片深幽无际的空间里,记忆的片段信手拈来,就像一幅幅绽放着微弱光晕的半透明图画--说是“画面”其实也不甚精确,他随手翻出一页,那是在娑婆阁前、聂冥途狠狠毒打他的某个瞬间。耿照轻触着悬浮在半空中的光页,剎那间,狼爪着体的疼痛、身在半空的感觉,风声、蝉鸣、夜枭尖啼……一一历遍,真实得像是回到了那一夜。
他并不知道,这些信息早已超越了他的知觉记忆,被无比妥善地储存在潜意识之中,人人都一样。
但“夺舍大法”彻底改变了耿照。对常人来说,掌管知觉记忆的“脑海”仿如其名,是一片不知深浅的灰色海洋,虽说是无边无际,却永远只能看见浮在海面上的记忆片段;一旦有新的记忆掉下来,旧的就会沉入海底,久而久之便不复想起。
经夺舍大法改造之后,脑海不再是一片无边灰海,而是一格一格的抽屉,所有存入的信息--无论有无自觉--都被分门别类地收进不同的抽屉。对他而言,世上再也没有“遗忘”这件事,所有你经历过的事物、感觉将永不消失,只要你愿意,随时都能打开抽屉,把记忆取出来,一次又一次的回到当下--莲华部八路手法转眼已毕,耿照真气悠长,丝毫不倦,对薜荔鬼手的体悟越多,自信心也越来越强;手势一变,改以如来部的“施无畏手”拆解,三招里已能抢攻一招,有时还能稍占上风,逼得薛百螣回臂防守。
一旁观战的漱玉节焦躁起来,心想:“这少年的武功,怎地仿佛越打越多,招式倒像凭空生出一般,用也用不完?”忧心老神君大病初愈,再拖下去难免生变,转头道:“弦子,剑来!”
弦子解下腰畔的灵蛇古剑--那柄直刃刀--双手捧上。漱玉节接过一掂,对弦子使了个眼色,忽将古剑往战圈掷去,清叱:“老神君接剑!”
耿照背向漱、弦二姝,乍闻脑后风至,回臂一勾,轻轻巧巧将灵蛇古剑抄在了手里,冷不防薛百螣双手连击,更不消停,如雷奔电掣一般;耿照单臂连挥带格,硬是挡去了七八手,终究还是“啪啪啪啪啪”连挨五记,被打得向后飞出,百忙中转身一印,“砰!”与漱玉节对了一掌,只觉她掌心温软,轰出的掌劲却十分强横。
耿照的身形借力一抛,稳稳落地,忽有一道乌影黏缠直上,仿佛自脚底的影子里窜了出来!来人抢握灵蛇古剑的直柄,顺势一抽,森冷的银光由下而上,“飕!”一声掠过耿照的咽喉鼻尖,若非先天胎息生出感应,他抢先一步挪开分许,眼下便是一分而二的死状。
(好……好厉害的逆手拔刀术!)耿照躲开致命一击,踉跄两步,一双铁铸般的鹰爪已扣住颈背肩胛,劲透筋脉要穴,掐得耿照膝弯一软,半身脱力,不由得单膝跪倒,手中的灵蛇古鞘匡当落地。
身后,传来薛百螣不满的声音:“宗主!你这是瞧不起老夫么?”
“老神君言重啦。再打下去,只恐惊动了旁人,难免走漏风声。”漱玉节温婉一笑,抿唇道:“老神君觉得如何?”
“确实不坏!有一拼的本钱。”
耿照半边身子酸麻,被扣住的肩臂剧痛难当,弦子划伤的虎口兀自淌血,不觉恼怒:“你们在胡说什么?堂堂一派之主,竟然出尔反尔,也不怕江湖人笑话!”薛百螣怪眼一翻,嘿嘿怪笑:“江湖打滚,出尔反尔的多啦!却非是咱们五帝窟。”
“什么?”
“你不是要看诚意么?这便是我家宗主的诚意!”薛百螣手一松,推得他向前几步,差点翻个了筋斗。耿照握紧创口,活动酸麻的腕臂,浓眉紧蹙,一下子摸不清这帮人打的是什么主意,索性闭口不语。
葛衣白巾的黝黑老人怪笑几声,负手道:“若无诚意,咱们就该绑了你去见岳宸风,虽不能解去雷丹的威胁,起码也能换几年解药;若想要了你的小命,方才亦可动手。不杀你也不会卖你,这便是我们的诚意。
“再说了,你若能祓去雷丹,武功修为必定不弱。老夫前两次与你交手,却似乎不是这么回事……为防有个什么变量,只好试你一试。要不,我们的诚意既已拿出,你的诚意又在哪里?”
耿照半信半疑,漱玉节敛衽施礼,垂颈道:“适才多有得罪,请典卫大人原宥则个。”从裙裳里拈出一枚晶莹可爱的羊脂方坠,随手交给了弦子。“这是敝门的疗伤圣药“蛇蓝封冻霜”,对于外门金创极具疗效,请典卫大人笑纳。”
弦子握着玉坠子走到他身前,弯腰拾起刀鞘,将灵蛇古剑还入鞘中,斜插腰后,小心旋开玉坠顶端的珠状枢纽,这方坠竟是一只精工雕琢的玉瓶。
她将形如鼻烟壶的羊脂玉瓶往掌心点了几下,倒出一大把蛙卵似的晶莹小珠,珠内一点漆黑药心,十分巧致。
耿照与她贴面而立,相距尚不及一尺,见她修长的身子当真薄到了极处,浑如一片冷玉雕成,肩若刀削、鹅颈尖颔,如此高挑窈窕的人儿,纤腰却堪可盈握;略一俯身,怀襟里飘来一股温温融融的幽淡清氛,竟似晨雾间托着露珠的鲜嫩花草,分外宜人。
弦子拉起他的伤手,耿照很是不好意思,忙道:“我自己来好了。”弦子看都不看他一眼,从怀里取出一条雪白的手绢,浓睫微颤,冷道:“你知道怎么用?”耿照一时语塞,神情十分尴尬。她将大把药珠送入口中,姣美的尖颔一阵轻动,低头将嚼碎的药末唾在他的创口上,用撕成长条的白绢扎起。
耿照顿觉伤口一阵清凉,疼痛大减,不知是心理作用,抑或是那“蛇蓝封冻霜”的药性所致,仿佛连她的津唾都有一股新鲜青草似的芳香,丝毫不觉污秽。弦子执起他另一只手掌,掌心里的斑剥长痂才刚要剥落,愈合大半的创口鼓起一条蜈蚣似的丑陋肉疤,横掌而过,正是那日夺采蓝之剑所遗。
弦子的十指便如她的人一样,极细极长,尖端如玉质般微透着光,指尖的触感微凉,若非还有匀了层粉似的酥滑,几与上等的羊脂白玉无异。
耿照的手被她捧在软滑的指掌之间,肤触又细又凉,呵痒似的酥麻之感直要钻进心窍尖儿里,耿照臊得耳根火红,正要寻个什么借口推辞,弦子忽从靴筒里抽出一柄蛇匕,冷不防地在他掌上划一刀,伤疤顿时迸裂开来,鲜血汩汩而出。
她的身手固然快绝,仍快不过先天胎息的感应,只是她这一着不带丝毫杀气,耿照虽已察觉,却没有抽身应变,静静看着她嚼碎药珠、唾在新割的伤口上,仔细用丝绢包扎妥当。
“用了蛇蓝封冻霜,”她垂首打了个小结,依旧不看他一眼,低声道:“以后就不会留疤。”
“多谢姑娘。”耿照讷讷点头。
弦子也不理他,径自转身离开,苗条的背影冷若冰锋,未受脂粉沾染、鲜洌如沾露嫩草般的处子体香却在耿照鼻端萦绕不去,便如掌上她那凉滑细腻的指触,万般缠人。
耿照暗提一口真气走遍全身,不似有中毒的迹象,精神反而更加畅旺,双手伤处已无疼痛之感,那“蛇蓝封冻霜”果然是极名贵的金创灵药,稍放下心来,冲着漱玉节遥遥拱手:“多谢宗主赐药。”
漱玉节摇头微笑。
“是妾身谢典卫大人才对。敝门受制那厮多年,饱受欺凌折辱,若无大人援手,只怕苦日子便如漫漫长夜不见天日,不知伊于胡底。”耿照连连摇手,想了一想,又道:“有件事,在下须向宗主说明。”将方才遭遇符赤锦的事说了一遍。“我见符姑娘与岳宸风的关系不同一般,若将少宗主的无心言语泄漏给岳宸风知晓,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漱玉节笑容倏凝,薛百螣见她神情不对,身形微晃,倏将昏迷不醒的琼飞远远抱开,怪眼一翻,沉声道:“小孩儿不懂事!说都说了,杀了她也没用。”
何君盼快步走过长廊,提着裙角衣带娉婷而来,也帮着劝:“宗主勿恼。都说是“拿贼拿赃”,空口白话,不止难以取信于人,若是扑了个空,料想岳宸风也放她不过。须找一处安全的地方,安置典卫大人才好。”
漱玉节狠狠地瞪了女儿一眼,咬牙道:“为了这个小畜生,我们还要担上多少风险,付出多少代价!啸舟……唉!”顿了一顿,似想起还有外人在,歉然道:“典卫大人,为防那厮突然杀来,妾身想在这阿净院里另觅一处房舍,让大人暂时栖身,不知典卫大人意下如何?”
五帝窟众人均驻守在王舍院中,这话是将他当作了盟友来征询,不但充分表示信任,也将耿照的安危置于第一优先。“便按宗主的意思。”他也不想身处帝窟众人之间,行动难免不自由;思考片刻,突然抬头:“不过,我想先见一见我的朋友。”
耿照随漱玉节等回到王舍院的大院里,漱玉节命人安置了昏迷不醒的琼飞之后,亲自领着耿照来到后进的一小间独院之中。院里的厢房门窗镂空雕花,并无加上铁链锁头之类,天井处有一片种满菜蔬的圃畦,环境十分宁静。
院外仅有两名潜行都的黑衣女郎看守,一见宗主前来,纷纷躬身行礼。
漱玉节玉手一挥,转头对耿照微笑道:“贵友便在房中,典卫大人请自便,妾身在此候着,不打扰二位啦。”耿照微微颔首,径自穿入月门、越过苗圃,走上檐前阶台,推门而入。
房中布置精洁,一人身穿雪白中单,赤足盘坐在锦榻上,模样像是行功已毕,正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一头黑发梳理齐整,在发顶上挽了个髻,更衬得容貌清秀绝伦,直比女子阴柔之美,却不是阿傻是谁?
当夜渡头一别,恍若隔世,耿照难掩心情起伏,迈步欲入,却不小心踢到门坎,差点栽了个大跟斗。
阿傻虽听不见,但再细微的震动都逃不过先天胎息的感应,倏地睁眼,却见一名年轻的兰衣僧人站在门前,呆呆望着自己,五官既熟悉又陌生,不觉傻了,两人就这么隔着大半个房间直发愣。
片刻他忽然醒觉,双目圆睁,张大嘴巴,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耿……耿照!”畸零的语调嘶哑怪异,缺乏起伏,却再也熟悉不过。耿照大叫一声,张臂冲上前去,阿傻光着脚板奔下床来,两人在房中央撞成了一团,四臂交缠、又叫又跳;半晌耿照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满脸是泪。
“看见你平安无事,真是……真是……”耿照横臂抹脸,咧着嘴大笑:“真是太好了!”
阿傻无法流泪,神情却也十分激动,无论如何比划也赶不上心急,嘴里咿咿呀呀乱叫一气。耿照不住去拨他的手:“慢点……慢点!我看不懂!”四条手臂你推我搪的,最后索性朝天一掀,两人滚倒在地,放怀大笑;笑得累了,这才并头不动,胸膛不住起伏,肚皮全朝向屋梁顶。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阿傻。”耿照目光投向房脊,喃喃说道。
阿傻未见唇形,不知他说了什么,但两人之间似有默契,天生聋哑的白面少年也跟着点了点头。
耿照坐起身来,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啧啧称奇:“她们对你不错嘛!小白脸。”
“还好啦。”阿傻胡乱摸他的脑袋,嘻嘻贼笑:“你光头挺好看的,小和尚。”
“去你的!”耿照轻轻揍他一拳,自己也笑起来。
回想起来,渡头的那一夜简直就像是前世的死别。记忆中越是艰险难当,重逢后便笑得越酣畅,仿佛那都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不过是茶余饭后兴之所致的趣闻谈资,如此而已。
阿傻本就是男生女相,梳洗洁净、换过新衣之后,俨然是浊世翩翩佳公子,文质娟秀清逸绝俗,若再手持玉笛什么的,简直就像不小心坠入凡尘的的月夜谪仙。漱玉节故意隐匿不报,原是为了不遂岳宸风之意,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名少年身有残疾,十分可怜,偏偏样貌又讨人喜欢,这才把他留了下来。
这几日不只负责阿傻日常起居的侍女满怀怜爱,曲意照拂,就连外头看守的潜行都卫也频频趁职务之便,隔着镂窗大饱眼福,借机偷看这名苍白纤弱、比女子还要美貌的俊美少年,姐妹淘之间常私下品头论足。
耿照不知他在此间大受欢迎,明栈雪尚在之时,还着实担心了几昼夜。两人随手比划,最后索性席地盘腿,交换别后所遇。
当夜渡江之后,阿傻与老胡这一路遭黑岛埋伏截击,阿傻很快就被制服,昏迷不醒,对其后之事也不甚了了。这几日受到五帝窟的善待,已是不幸中的大幸,自也无法得到更多的情报。
耿照将被岳宸风追杀、破庙又遇天罗香,乃至赤眼失落等,扼要说了一遍,歉然道:“修老爷子的明月环刀我没保住,应该也落到了岳宸风的手里。你别担心,我一定帮你找回来。”解下背上的神术刀:“这是我新得的一柄利刃,你拿去防身,权当是抵押罢。待我取回修老爷子的宝刀,你再还我便是。”
阿傻摇了摇头,举起疤痕累累、萎如枯焦的两只手,意思十分明白:“给了我也没用,你留着罢。”本欲接过神术刀掂一掂,谁知细瘦的臂膀完全撑持不住。耿照见状忙把刀接了回来,以免他砸伤自己。
阿傻勉强一笑,冲他比了比手势:“我家的赤乌角刀很厉害,这刀还不够沉。”
耿照笑道:“我没打算对上赤乌角。除非万不得已,我见了岳宸风肯定是脚底抹油,先溜为妙。”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噗哧两声,又是一阵捧腹。
好不容易收了笑声,耿照从内袋里取出一只油布包,珍而重之的交给阿傻。
油布包着的正是“夜炼刀”修玉善修老爷子的遗物,西山清河修氏的族谱《铸月殊引》与《清河后录》两书。当日老胡在鬼头岭的草庐中搜了出来,交给耿照贴身收藏。纵使这一路历经艰险,他始终不敢大意,妥善保管。
“这你拿着。”
耿照看着他的眼睛,确保接下来要说的话不会被遗漏。
阿傻忽有所感,咿咿呀呀地猛摇头,要将油布包推回去,双手却被牢牢握着,动弹不得。
“你听好,阿傻:若我有什么万一,我不希望这物事落到岳宸风的手里。我会想方治好你的手;在那之后,无论有多辛苦,你都要努力活下去,莫让修老爷和修姑娘为你白白牺牲。”
阿傻沉默片刻,才点了点头,将布包谨慎地收进怀里。
“要从岳宸风处夺回赤眼刀,送交白城山的萧老台丞,需要五帝窟的协助。她们有求于我,想必也不会为难你,你且在这里安心住着。待我打听到老胡的下落,再来与你会合。”阿傻点点头,比了个手势。
“我明白,我自己会小心。”耿照犹豫片刻,又道:“阿傻,我见到你大嫂啦。”
阿傻慢吞吞地看了他一眼,无怒无喜,竟是毫无反应。
“明姑……明栈雪,她本来也在这里。是她从岳宸风的手里救了我。”
阿傻面无表情,片刻后才打手势:“小心她害你。”
耿照只得点头,半晌无言,又道:“她……似乎很惦记你,想见你一面。”
阿傻摇头。
“我没想见她。”
“你……还恨她么?”耿照试图望进他的眸中。
谁知,那双比女子还要好看的清澈眼底竟掠过一丝讶然,阿傻被问得有些错愕,怔怔发呆,那神情耿照曾在“不觉云上楼”见过,就在他描述着与嫂嫂偷情的那一段时,同样的空洞淡漠,仿佛心上一片荒芜。
“恨?”阿傻笑起来:“我从来就不恨她。若不是你提起,我早忘了这个人。再说,我恨她做什么?就算偶尔会想起过去的事,与她比将起来,我更该恨的……”
俊美的半残少年寂寞一笑,垂落长颈,微带透明的脸庞浮现淡淡青络。
“是我自己。”
耿照掩上房门,回见漱玉节还候在月门边,一身玄素相间,风姿凛秀如玉梅,心想:“她是一门宗主,何等气派!今日却屏退了手下之人,独自在此等我。”微感歉疚,躬身道:“劳宗主久候,是在下一时不察,多耽搁了时间。”
漱玉节微笑摇头。“典卫大人客气。妾身已为贵友号过脉,抓了些温补的药,再多休息几天,自能恢复元气。典卫大人无须挂怀。”
耿照拱手:“多承宗主照拂,在下铭感五内。”漱玉节素手微抬,优雅地往后进一比:“有劳典卫大人移驾内堂,妾身已备好了茶点。请。”
两人并肩走在长廊上,耿照嗅得她身上温温融融的兰馨芬芳,眼角余光中尽是雪肌腴漾,波涛汹涌,不禁心神一荡,暗忖:“也难怪岳宸风如此觊觎她的美色。却不知她芳龄几何?女儿都这么大了,怎地一点儿也不显老?”忽听漱玉节笑着问:“典卫大人在想什么?”
耿照面上微红,总不好和盘托出,灵机一动,摇头道:“在下有一事不明,却不好直问宗主。”漱玉节瞥了他一眼,温婉的眼神中掠过一抹少女似的顽皮狡黠,仿佛看出他这话不尽不实,只是不戳破而已,抿嘴笑道:“典卫大人但说无妨。”
“我见贵派行事磊落、气派雍容,宗主与薛老神君皆是一等一的人物,怎会……与岳宸风那厮扯上了干系,为他所制?”
漱玉节幽幽叹了口气。
“这也没甚不好说的。典卫大人可知,我五帝窟历代均是由女子掌权?”
耿照原本不知,但那日听琼飞与岳宸风的对话,模模糊糊得了些印象,老实道:“当日曾听少宗主提及。在下初涉江湖,之前的确不曾与闻。”
漱玉节解释道:“我帝门嫡传武学,须纯血之人方能练成。而男子中符合条件者少,久而久之,便以女子为尊。帝门中,男子最高可做到神君,但若要继承宗主的大位,唯女子而已。”
“原来如此。”
“过去百余年来,这宗主之位多由红岛符家所有,但本门先代的“火日玉精”符承明符老宗主逝世后,后继之人才能平庸、难以服众,五岛之中便有人兴起了取而代之的念头,纠众叛乱,欲以武力强行统一五岛,打破数百年来祖宗传下的规矩。”
耿照心念一动。
“这领头叛乱之人,莫非是男子?”
漱玉节抿嘴微笑,曼声道:“典卫大人好聪明。这人武功极高,单打独斗,门中任谁都不是他的对手。说来也算是妾身侥幸,想了个法子将他制服,最后才平息这场动乱。事后论起功劳,众人都举荐我接掌宗主之位,妾身万难推辞,这一做便做到了今天。”
“宗主太谦虚啦。”耿照微微一笑,拱手说道。
漱玉节含笑不语;片刻,才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符老宗主的小女儿,名唤符若兰,从小是与我一块长大的。她说符家几代都是宗主,断不能将大位交出,但她的武功、人望均不足以服众,闹了几次不肯消停,竟然提议摆擂台,以武论尊,胜者可一统五岛。
“符若兰武功有限,家传的帝字绝学“蛇蜕大法”练不到家,我与薛老神君都觉有诈,然而这却是最快、也最无可争议的法子,最后也只能答应。”
她叹息道:“后来发生的事,谁也料不到。”
“符若兰勾结了岳宸风那厮,偷偷将他送入岛内,本要趁乱偷取一样至宝,要挟我等就范。谁知岳宸风得手之后,却未将那宝物交给符若兰,反而趁着我与薛老神君交手之际,将雷劲打入我等体内。
“场中就数我二人武功最高,居然被他轻易制服,众人碍于宝物,投鼠忌器,五岛首脑俱被挟制,从此生不如死。”
耿照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众人仇视符赤锦、乃至火神岛符家的原因,心中不无感慨:“一个人才济济、独立于世的门派,就这样被自己人给卖啦。却不知那符若兰最后,到底得到了什么?她与符赤锦又是什么关系?”
漱玉节察言观色,似是听见了他心中之问,淡淡一笑:“岳宸风控制五岛之后,头一个杀鸡儆猴的就是符家。红岛的高手被他清完了一轮,符若兰更是沦为他采补邪术下的牺牲品,不但全身元阴及功力被汲取一空,死前还饱受折磨,下场极为凄惨。
符家的嫡裔折损殆尽,万不得已,只好从移居岛外的旁支找继承人。
符老宗主有个孙女儿,血统甚纯,其时业已许了人,丈夫是岛外之民。小两口新婚燕尔,如胶似漆,谁知丈夫却在前度的动乱里死于叛党之手,十来岁的新妇顿成了小寡妇。
耿照心念电转,转头道:“那便是符赤锦啦,是不是?”
“嗯。算起来,符若兰还是她的亲姑姑。”漱玉节续道:“她运气不好。纯血男子与外岛女子能生出纯血女儿的,几十年间都未必能有一个,偏偏她就是了。她从小和岛上的牵连不深,连武功都是外学,怎么也轮不到她继位。反正早晚要嫁给外人的--大家都这么想,恐怕她自己也是。
“那时符赤锦新寡不久,才将丈夫的骨灰送回家乡安葬,又被接回岛上来担任神君;底下人瞒着她反岳宸风,事迹败露后,红岛被屠杀一空,她也教那厮给玷污啦。小的时候还是个挺好的姑娘,唉。”
耿照听得不忍,心下恻然,忽地浓眉一挑,击掌道:“是了,宗主不担心她会向岳宸风告密,是因为符姑娘对他的痛恨,其实并不亚于岛内众人?”
漱玉节温雅一笑,摇了摇头。
“其实我担心得很。但君盼说得没错,若无实据,岳宸风未必信她。符赤锦是聪明人,这条线报不是大好便是大坏,她若想领这个功,这几日里必定会来踩踩盘子探探风。等她再出现,我们就要小心啦。”
耿照想想也是,眼看长廊将尽,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不吐又觉不快,犹豫了半天,才开口问道:“宗主先前说的那个叛乱之人,是否就是那人称“苍岛战神”的木神岛神君肖龙形?”
漱玉节抿嘴微笑,并未回答,片刻才淡然道:“在五帝窟之中,“肖龙形”这三字乃是禁忌里的禁忌,望典卫大人以后莫再提起。”语声依旧温柔动听,眸中却无笑意。
长廊尽头有间小巧的花厅,四下无人,只有弦子守候在门前,见得漱玉节来微一躬身,利落地将门牖打开,引领二人进入。“少宗主的情况如何?”漱玉节待耿照落座后,自己也坐了下来,随口向弦子问道。
“少宗主用过汤药,这会儿应该睡了。”
“嗯。”
漱玉节眼神一瞟,毋须开口,弦子便会过意来,将门窗小心闭起、放落纱帘,以免厅内的密谈泄漏于外。正要退出厅去,却被漱玉节叫住:“你过来。”
“是。”
优雅婉约的雍容丽人端起几上盖杯,对耿照作势一停,殷殷微笑:“典卫大人,请。”耿照执杯还礼,一时摸不清她要做什么,盖杯捧在手上,却未就口。
漱玉节好整以暇地抿了口香茗,拂去裙膝上那看不见的尘沙,怡然道:“妾身不只礼遇大人,更善待贵友,对于本门与岳宸风的前缘夙怨,也是推心置腹,尽说与大人知晓。这份诚意,望典卫大人心有所感。”
耿照点头道:“宗主之诚,更无二话。”
“既然如此,”漱玉节道:“该轮到大人显露诚意啦。”
耿照猝不及防,听得一愣。
“宗主的意思,恕在下……”
“老神君之疑,妾身同样也有。”
她若无其事的端起香茗,巧笑倩兮的模样,似与至亲闲话家常,娴雅中带着一派少女似的烂漫天真。“典卫大人虽为老神君祓去了雷丹,妾身却禁不住想:这手段是否十拿九稳?是不是可一不可再?能否救得我全岛之人……这些疑虑在合作前,须请典卫大人给个交代。”
耿照背脊发寒,强自镇定,沉声道:“宗主要如何交代?”
“也不难。只消典卫大人当着妾身之面,再施展一次祓除雷丹的绝艺,妾身更无疑惑,愿率我五岛之豪杰,供典卫大人驱策!”指着身畔侍立的弦子嫣然一笑,妙目凝光:“请典卫大人一试,为这孩子祓去雷丹,如何?”